可憐的人兒，他們在做著什么！

葉孤鴻痛苦地看著混戰(zhàn)中的眾人，斜目不經(jīng)意間瞥見凝在薛清平臉上的笑意——那分明是殘酷、毒絕……諸多表情的組合。格老子，賊廝這般興災(zāi)樂禍，莫不是他在搞鬼？

須知此刻巨石上站的人均是宗觀的道士，儒觀道服，長劍后負(fù)，看上去俱都從容瀟灑，唯獨(dú)只有薛清平髻發(fā)高綰、不修邊幅、雙手附后、神情悠閑，何況他又是須長及胸，模樣更引人入勝。故而葉孤鴻那不經(jīng)意間一瞥，目標(biāo)最可能的便是他了。

但葉孤鴻想不到的是，宗觀素來以俠義為名，今日見著臺下眾人這般廝殺竟不加勸阻，反而竟還似饒有興致地觀賞著。

格老子，原來你所謂的“俠名”都是建立在無數(shù)無辜者生命之上的。葉孤鴻再難忍耐，正要沖出，驀地，他看見了一個道士伸出手臂將頭頂戴著的被風(fēng)刮外的羽冠扶了正。

當(dāng)然，一個道士伸手扶冠并不好看，但若是一個手臂圍著一圈寸余寬黑絲巾的道士伸手扶冠，那便“好看”了。

葉孤鴻心中一動，目光霎間鎖向混戰(zhàn)中的眾人。果然，有幾個人的動作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只見那幾人每一次出劍前都先自抬起左臂，倏忽間便又放下。只是動作太快，幾人又藏在眾人中目標(biāo)太小，葉孤鴻根本難以瞧清他們臂間有無物什。

但幾人身形確是迅疾，只幾下眨眼工夫，他們已閃過了數(shù)十人，卻也刺傷了數(shù)十人，引發(fā)了這數(shù)十人的血性，激得他們揮劍亂刺，又傷了數(shù)十名無辜者。

終于，有一個黑衣人轉(zhuǎn)到了人群外圍，在那人抬臂臨空的剎間，葉孤鴻總算瞧得清楚，不錯，那人左臂確是圍著與道士一模一樣的絲巾。

當(dāng)下他那還猶豫，騰地站了出來，朗聲叫道：“大家留意左臂縛有黑絲巾的人，他們才是禍?zhǔn)住！?

“呀，想逃。弟兄們，宰了賊廝。”果然，那幾個臂間圍著黑絲巾的人乍聞得有人道破玄機(jī)，紛紛欲逃躥開去，但上千人圍著，上千柄劍攔著，他們又能逃往何處。

果聽得“啊，啊，……”幾聲慘叫，幾人都被亂劍分了尸。

禍端已出，眾人其實也無仇怨，于是便都停了手。有的人向葉孤鴻微一頷首，便都開始往傷口上藥止血、包扎清理，互切互助了起來。

這時，一個滿頭銀發(fā)，須虬亂顫的老者站了起來，沖著石上薛清平高聲叫道：“薛老哥，你我也有幾十年交情了，卻為何要這般耍弄兄弟？”

其實，眾人只要靜下心來，便不難猜出是薛清平在搗怪。發(fā)起衡陽劍會，引發(fā)眾人來此的是他:宣布衡陽劍會開始的是他:當(dāng)眾人混亂中胡亂刺殺時，躲在一旁興災(zāi)樂禍地偷笑的也是他……如果不是他早先預(yù)謀好，這諸多繁事卻還當(dāng)真無從計議。

但現(xiàn)在已不需計議了，因為他已經(jīng)親口承認(rèn)了，但話卻是對著葉孤鴻說的。

他的話很含蓄，卻是讓人一聽就了。只聽得他冷聲道：“好小子，當(dāng)真有你的。你——是怎生看出來的？”

葉孤鴻卻是直截了當(dāng)?shù)氐溃骸安诲e，這里人群擁擠，刀劍不長眼，一旦動起手來，難免會傷及他人，引發(fā)混戰(zhàn)，使戰(zhàn)圈愈擴(kuò)愈大，將局勢攪得更是混亂。但紙包不住火，再嚴(yán)密的計劃也有失策的時候，何況你的計劃根本就漏洞百出。”

“哦。”薛清平似饒有興致地道：“那你倒說說看，某家錯在何廂？”

葉孤鴻冷哼一聲，卻是指著一棵光禿禿的槐樹，問道：“這棵是什么樹？”

薛清平表情嚴(yán)肅地道：“它活了不下二十年。”

兩人的這兩句對白，值讓人聽得如墜云端。他們一個問對方自己的計劃有何破綻，這人卻不答反問那棵人人皆識的槐樹是株什么樹。而那薛清平的回答卻是更離譜。

“不錯。”正當(dāng)眾人都自迷茫間，葉孤鴻又說了句奇怪地話“都活了二十年了，還這般丑模丑樣，讓人一言就認(rèn)了出來。”

“唉。”薛清平嘆了口氣，道：“是槐樹不論它活了多久終究還只是槐樹。唉，薛某認(rèn)栽了。”

終于有人忍不住了，出語的依然還是那銀發(fā)老叟，只聽得他語氣頗不滿地道：“薛老哥，你這番不給小弟面子，小弟——是在心寒啊。”

這老叟便是“斷刀門”的武天豪。

斷刀門盤踞京師，與宗觀關(guān)系素來交好，這次武天豪更是應(yīng)薛清平之約前來赴衡陽劍會。

但他實在未想到這個劍會居然是個陷阱，自己無端地被卷了進(jìn)去。方才的一番亂斗，他的身上也有幾處負(fù)傷，本欲和這薛清平理論一番，卻未想對方非但不買自己的帳，更是連看都未看自己一眼。

他心氣大盛之下才說了那番話，但卻未想對方的回答竟又這般簡單。

話音方畢，他就只見那薛清平向自己掃了一眼，便自又對著葉孤鴻道：“葉少俠一眼便能認(rèn)出這可光禿禿的老槐，當(dāng)真是神目如炬啊！”

武天豪的臉沒來由一紅，原來方才他本念著與宗觀幾十年的交情，方才敢那般說話來顯擺自己，但他實未料到薛清平竟是這么不給自己面子，心中不禁悶氣更盛，當(dāng)下悶哼一聲，道：“什么狗屁？這么一棵槐樹，連三歲小娃都識得。”

薛清平與葉孤鴻兩人俱是睿智非凡之士。葉孤鴻以槐樹喻薛清平的計策平平無奇，一眼即可看穿；薛清平便也將自己的計策比作光禿的老槐，自行慨嘆智計不濟(jì)。

這些，當(dāng)然非是武天豪這等粗人所能懂的。

當(dāng)藐視上升為一種羞辱時，人的理性沖動便要爆發(fā)。

武天豪生性狹隘，猜忌心強(qiáng)，又是那種死要面子的人，當(dāng)他將對方的這種不禮貌升作一種羞辱時，理性就被他扔到心底的“糞坑”了。

于是，眾人便見他髯虬虛張，欲怒且懼地看著薛清平，且憤且畏地道：“你——薛老哥，我——哼，你我好歹也有幾十年的交情，這般不給兄弟面子，兄弟可也是江湖上有頭有臉地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