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鴻想了片刻,忽地淡然一笑,徑向那下棋的老者走去。
那老者正自思忖白子該在何處著落,忽覺眼前一黑,對(duì)面已坐了一位英俊瀟灑的少年。
他細(xì)細(xì)地看了少年一眼,但覺得一股英勇豪邁脫俗之風(fēng)刺面而來,只一眼過后,他忽又低頭看向棋盤,苦思棋路。
葉孤鴻淡淡瞟了一眼棋局,道:“黑龍壓陣,白龍難全首尾,無路。”
老者聞言斜睨了他一眼,譏笑道:“你也懂棋?”
葉孤鴻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略知一二。”
“哼,年青人不思進(jìn)取。不深思棋之高境,一味地退縮求次。略知一二?就老夫也不敢如斯自夸。”老者心里不禁對(duì)他大失所望,淡淡地道:“你來做什么?”
“和你比棋。”葉孤鴻想也不想地道。
“比棋?”老者失聲道:“你要和老夫比下棋,憑什么?”
葉孤鴻忽地屈起右手中指,“噗,噗,噗”連環(huán)三彈,但見三道勁氣直如驕龍擺首、旋風(fēng)雷音般擊上丈外的一株榆樹。
此時(shí),一陣曉風(fēng)恰巧路過,那榆樹一經(jīng)風(fēng)拂,便如生一場(chǎng)大病般“嘩”地一聲倒了下去,斷作三截。斷面齊整,即便斧鋸怕也難及。
“好”下棋老者還未反應(yīng)過來,卻是賞花老者先叫了出來,道:“少俠好功夫,敢情是薛真人門下?”
“哦?”葉孤鴻淡然一笑道:“閣下何有此問?”
賞花老者“呵呵”笑道:“那是十年前了吧,是嗎,師弟?”卻聽那飲酒老者“嗯”了一聲。
賞花老者續(xù)又道:“我們兄弟三人與薛真人有一場(chǎng)約戰(zhàn)。開始時(shí),那老兒的連環(huán)劍式,叫什么來著——”
“九天玄無量,唉!”卻是自弈老者的一聲長嘆。
“對(duì),對(duì),就是這個(gè)九天——?jiǎng)e人將它夸得玄之又玄,可一旦遇上我們,哈!就像是丑媳婦見著了公婆般畏首畏尾,根本不成一路。那時(shí),我們的感覺啊!哈!真叫爽。想他薛真人也算是一代‘道仙’,仙行道術(shù),竟要敗給我們?nèi)齻€(gè)不足名世的小輩。然而——唉!”賞花老者一嘆頓住。
葉孤鴻接口道:“然而他后來忽地屈指幾彈,竟而扳回了劣勢(shì),一舉將三位拿下,對(duì)嗎?”
下棋老者重新打量了他一番,悶聲道:“你當(dāng)真薛真人門下?”
葉孤鴻忽地仰天放聲長笑,笑聲狂而勵(lì),似是在譏刺這些無知之輩。
喝酒老者終于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良久,葉孤鴻兀自笑個(gè)不停,卻聽賞花老者冷哼一聲,道:“你不承認(rèn)也罷,那老頭兒一生著實(shí)干了不少‘好事’,徒孫們不愿道祖言宗實(shí)不足為奇。”
葉孤鴻聞言又冷笑幾聲,道:“閣下不妨試試葉某的招式,看看有何不同。”
賞花老者冷冷地道:“少年還是莫為狂,須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朗朗乾坤,悠悠天地,至今尚未有一人敢夸口自稱天下第一。”
葉孤鴻忽地掠起,閃電般自飲酒老者身旁提起杯酒一口飲了。
下棋老者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嗯,輕功不錯(cuò),卻不知內(nèi)功修為如何。好,老夫就與你對(duì)一弈。”
賞花老者不服氣道:“師兄,就讓師弟先與他比試比試輕功。”
下棋老者淡淡看了他一眼,平靜地道:“辛師弟,你我三人在這靜思了五年,難道你還看不透世俗名望、勝負(fù)虛號(hào)嗎?”
賞花老者正色道:“師兄,你我即便看透了世俗名號(hào),可出去以后難免會(huì)與他人比斗勝負(fù),贏了自然名揚(yáng)千古,輸了難免會(huì)遺埋市井。我們雖不求名利,但別人卻會(huì)硬將名利扣在我們頭上,到時(shí)候怎么都擺脫不掉。”
下棋老者暗嘆一聲,心中亦知此話不假,自己三人總不能一輩子躲在這個(gè)山崖上,行在江湖,又難免會(huì)與人磕磕碰碰,流血流淚。刀頭舔血,生死難料,這便是江湖,這便是生活。
葉孤鴻淡淡地看了兩人幾眼,心道:輸贏深陷于人心,此言不假。黯然傷懷,不禁又想起了至今生死未卜的蘇歆,心痛欲裂,只怪自己太重虛名,假扮好人,中了別人圈套,可是人已失蹤,痛心又有何用。
正自迷茫間,忽聽賞花老者道:“葉少俠,是吧?你可見這花圃正中的那株芊茜,你我就以一炷香為限,誰先取得那株芊茜,誰就算勝。如何?”
葉孤鴻順目瞧去,果見花圃正中一株芊茜傲立于群花間,宛若群星擁下的嬋娟,又似群巖繞著的白蓮,那孤絕,那清高,卻哪里是凡間所有的,分明是仙塵佛真、上天奇葩。
這哪里是一株草,分明是一個(gè)人,一個(gè)不容于世俗,孤立于乾坤天地間,傲挺于山嵐水岳之頂。
它又不止是一個(gè)人,仿佛是一個(gè)靈魂,一個(gè)被清晨露珠洗滌過的靈魂,不含絲毫渣滓。
賞花老者直等了半響,卻不見對(duì)方有回答,不禁急道:“葉少俠難道沒有這個(gè)勇氣,須知男子漢大丈夫——”忽聽葉孤鴻打斷道:“好。就這樣定。”
賞花老者一跳三尺高,喜道:“好好,就這樣。你我齊數(shù)三聲便開始。”原來這老者足有五年未與人比斗過,今次一得此機(jī),那種氣血沖頂?shù)母杏X便又回來,再控制不住,舉止忽地失常。
葉孤鴻“呵呵”一笑道:“好。我數(shù)一,你數(shù)二,我數(shù)三。”“三”字方出,人便已如離弦之箭般射出。
賞花老者怒叫道:“你——使詐。”卻顧不得許多,一展身形,人已如鳶鵬般騰起。
葉孤鴻“呵呵”笑道:“不是說好了數(shù)三下嗎?”這才一開口,氣息忽地一滯,慢了下來。
賞花老者覷機(jī)猛一個(gè)鷹躥追了上去,道:“我說的是齊數(shù)三聲,你使詐。”
葉孤鴻“呵呵”一笑道:“是嗎?”又向前掠了半丈。
賞花老者忽地詭異一笑,道:“你說呢?你回頭看看我手中的是什么。”
葉孤鴻身形不停,頭半點(diǎn)也不偏,依舊笑道:“騙小孩的把戲也配用在我身上嗎?”腳尖在花枝上輕一點(diǎn),人又如孤鴻般快了少許。
眼見對(duì)方距芊茜愈來愈近,賞花老者心急如焚,又奔行半丈,心知再難追上,他終于難耐,猛地頓足,雙手上下一翻,真氣順逆各一攪,頓有數(shù)千片花蕊漫天飛舞,紛紛向葉孤鴻身后、身左、身右三方擊去。
便在同時(shí),他身形猛轉(zhuǎn),螺旋般向前掠去,口中笑道:“葉少俠,小心了,漫天纖花纏一身啊!”
葉孤鴻眼見再行兩丈便算成功,忽覺身后眾多氣勁撒網(wǎng)般套來,聞言方知是那老頭在搞鬼。
這些氣勁剛而猛,卻被分成數(shù)千小股,竟也足以捅破軀體肌膚,當(dāng)下不敢大意,猛一駐足,氣貫雙臂,兩手中指同屈,同時(shí)連彈三下。六
道氣勁破體而出,竟形成莫大的氣墻,阻住了花針的急刺。
那自弈、自酌兩老者乍見此幕,四目陡地一亮,齊叫道:“好!”
賞花老者猛地竄過葉孤鴻,探手向那芊茜抓去,“嘻嘻”笑道:“丁師兄,楊師弟,二位過獎(jiǎng)啦!”
下棋老者“嗤”地笑道:“老二,不是說你,小心啦!”
賞花老者“呵呵”笑道:“是嗎?大哥就認(rèn)——”忽聽身后一人“嘻嘻”笑道:“老兄,你回頭看看我手上是什么。”
賞花老者“嘿”地笑道:“騙小孩的把戲,也配——”忽地心生警兆,右手猛地劃回,一把擊下,只聞“蓬”地一聲,一物應(yīng)聲而落,細(xì)看之下,才知是一片花瓣,正要心安,乍覺左肋一痛,后背一麻,身形就勢(shì)一阻,竟而被制住了穴道。
卻見葉孤鴻輕輕摘下這株芊茜,對(duì)著老者輕輕一笑,道:“葉某的彈指功夫與那老道士相比,如何?”
賞花老者不答反問道:“你是如何辦到的?”
葉孤鴻輕輕地舉起左手,食、中、無名三指輕輕一觸,笑道:“葉某的三顆指頭,如此這般——我卻也不懂是何理。”說著,三指同時(shí)一屈,拇指按上,猛一彈,三股勁氣同時(shí)激出,兩股擊在老者身上,替他解開了穴道,另一股卻消失于無形。
賞花老者忽地叫道:“不是,絕不是,你絕不是那老道的徒弟。那老道的彈指絕不會(huì)似這般流通順暢、可圈可點(diǎn)。”
葉孤鴻淡然一笑,信步走到下棋老者身邊,道:“閣下肯賜葉某一弈,當(dāng)真幸事。來,我們這便開始吧。”不由分說,啟出枚黑子一把撂在中盤。
下棋老者淡淡地道:“為何不叫老前輩?”隨之應(yīng)一子。
葉孤鴻“呵呵”一笑道:“你很老嗎?還是自覺心已老?”
老者一愣,“哼”了一聲,道:“少年莫輕狂。老又如何,少又如何,本事才算真。漠漠廣宇,蕓蕓眾生,朗朗乾坤,悠悠天地,日月之理,星辰之據(jù)。血肉身軀且歸泡影,何論影外之影;山河大地尚屬微塵,何況塵中之塵。”
葉孤鴻單手輕押一黑子“咄”地彈出,恰壓在白龍首,口中笑道:“老兄肝腸煦若春風(fēng),氣骨清如秋水,小心火氣啊。”
老者一愕,細(xì)觀了整盤局勢(shì),冷笑道:“螻蟻無知,卻做群獸功。”單指一挑,一白子順勢(shì)滑入手中,袍袖一揮,白子劃道弧線“叮”地一聲嵌入盤中——卻是龍首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