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照元這一覺當真睡得死沉,睜眼醒來,卻已是繁星滿天,深秋夜半。
他一驚跳起,借著星光向身側瞧去,暗叫一聲糟糕,那里一片空蕩,哪里還有葉孤鴻的半個身影。
天啊,到底發生了什么?魏照元使勁地搖了搖頭,喃喃道:“出了什么事?葉小子哪里去了?老酒鬼難道竟一直未有回來過?”他的腦際驀地一陣眩暈,自己怎地睡得那般死沉,連周遭發生了何事半點都未覺?這下那蘇丫頭不恨死老頭子才怪。
一個大活人從他眼皮底下失蹤,況且這人自己還不會動,一定是有人趁自己熟睡時將他盜走了。
莫非是老酒鬼?不,不可能,他與我素來交好,不會開這種玩笑的。
這里四處都是峭壁,唯獨這條瀑布能夠穿行,那盜去葉孤鴻的竊賊定是從那里下去的?
哼哼,從盜宗手中盜去了一個大活人,這口氣如何能咽下?魏照元驀地縱聲怒嘯,跳下瀑去。
這時,便在那飛瀑之上,一塊青石巖后緩緩轉出兩人,當先一人紗巾蒙面,黑衣裹身,步履輕便,目光冰冷如霜。
身后那人雙手環抱著一黑衣男子,眼見魏照元身影俱歸沉寂,方才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道:“尊主,果真如您猜測,那魏老頭確是愚笨到家,當真想也不想就下了瀑去。嘻。”
那尊主冷眼似刀般掃了他一下,冷聲道:“并非愚笨,而是死要面子。盜宗反而遭盜,這讓他無論如何在天下人前也難抬頭。好了,這個人暫且由你保管,你就帶他去易翠樓尋桑管事再做計較。哼哼,那老魔頭難纏地緊,只怕絮兒幾人攔他不住,本宮前去談談究竟。”
“可是他的武功很高,若是醒來,晴兒只怕……”身后那人將環抱的人微向前探,擔心地道。
那尊主冷眼再掃向那個昏迷不醒的黑衣男子,聲音依舊生冷如冰,道:“放心,他的中黃二脈已被本宮封禁,任督也已截斷,即便醒來卻也難使出半分氣力,與廢人無異。你只管帶他去易翠樓尋樂,本宮處理好董老魔頭之事,隨后即到。”說罷,袍袖一展,大鳥般向瀑掠下。
眼見那尊主身影難覓,這人忽地一把將手中之人緊緊貼入懷中,激動地道:“葉孤鴻啊葉孤鴻,天叫你落入本姑娘手中。嘿嘿,你不是一直都對本姑娘不屑一顧嗎,今晚過后,本姑娘就叫你記我一輩子。”
星光下,這女子的容貌也算清麗脫俗,但臉上猙獰的詭笑卻只讓人看得膽戰心寒。
易翠樓是大江北岸的諸多青樓之一,生意也并不紅火。但這里的姑娘們卻都有一個奇怪的名字,譬如香翠、田翠、靈翠、金翠、銀翠……
原來每一個人的名字中都有一個翠字。于是,便有居閑之士三五聚首前來臨幸,并堂而皇之地取名作“品翠”。
“品翠”有大小之分。平日里每隔三天,易翠樓里便聚上四五十王族佳士、公子貴嘳、富士豪紳,他們將樓內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翠姑娘”都集于滿堂,邊品茗嘗酥,邊笑談品頭論足,是為小品。
但凡每月過半,便在十五仲夜,這些王孫貴族、富士豪紳便也約上幾多江湖志士、平民百姓齊聚一堂,再叫上五音鳴奏,品茗品酒品天下,是為大品。
今日便是十五,正值每月一度的大品時令。
只因每逢此時,來人繁多紛雜、出入混亂,多半沒人注意各人的形貌出身、身份派頭。因而這個懷抱著黑衣男子的女子的進入便不是很搶眼了。
況且這女子一進門就沖著那個滿臉堆笑的老鴇叫道:“翠媽,天字第一號房。”說著拋了一大塊沉甸甸的白銀飛將過去。
那叫翠媽的老鴇信手接過,堆笑的本已不能再加肉的臉卻硬是被她擠了塊橫肉進去,語聲更是諂而媚之不起地道:“好俊的姑娘,好闊的出手呦,來,隨我來噻。”努力獻媚卻更讓人生厭,不過這女子倒不在意,心里反倒美滋滋地隨著她進了客房,連走路也覺輕快了多了。
這里的房牌分按“天地玄黃”四字號排列,天字一號,卻也顯眼,那姑娘道了聲謝,抱著昏迷中的黑衣男子進了房內。
房間不是很大,卻香氣十足,只讓人聞得骨都酥了,顯然是女子的閨房雅間。
房內桌椅擺設極具古典風情,最較突出的便是一架古琴恒擱一座檀木椅上。
琴是焦尾,弦乃銀絲,確然高貴。靠里擺放的是一座高腿寬身紅縟鋪就的大床,床簾略紫,向兩旁撩起,直將整張床渲染的更較旖旎鮮光。
這女子將黑衣男子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床上,又對著他的俊臉直直盯了半響,這才轉過身來,坐上那張安置古琴的桌旁檀木椅上,雙手纖指輕按琴弦,竟彈起了一曲《賀新郎》來。
琴音忽溫忽緊,柔意盡現。繼而溫婉平緩,如女子之溫柔眼波,平而無瀾、寧而不蕩,又如微風下的湖澤,輕起漣漪、微微蕩漾,直讓人心曠神怡、神游物外、心潮微瀾,好不舒服。
忽又波涌浪躍如怒濤奔騰、梟龍狂做,竟而翻騰滾滾、迅疾聲聲,沸揚不消,卻也伴生柔波緊隨潮后,消緩怒潮沖蕩,直讓人蕩氣又覺回腸,魂牽又添夢縈。
錚錚琴鳴,蕩心動魄。女子攝魂的潤喉更讓人迷醉。
只聽得她溫婉的嗓音將“斜風細雨,亂愁如織。”的凄涼愁苦完完全全地擴展開來,只讓人聽得腸斷心傷。
正是“到而今,春華落盡,滿懷蕭瑟。”歌到此處,直叫人潸然淚下。
那女子聲也含啜,直堪堪唱到“鴻北去,日西匿”這才奮力揮弦,“錚”地一下,狠狠將絲弦彈響開來。一曲便也作罷。
“砰砰砰”,三聲敲門音便如算計好的,恰在琴聲余音即消、繚繞之勢漸弱漸消時傳了進來,聲聲扣緊心弦、動人心魄。
“誰?”女子心中一緊,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雙眼緊盯著閂門的長栓,雙手暗中凝力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