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休息了幾日,再加上每日按時喝藥,云黛的風寒之癥漸漸有所好轉。這幾日喝藥的經歷總讓她回想起在鬼谷中生活的那段日子,回憶如洶涌的奔流沖塌閘門一涌而來。
那時尹千言每日都會前來督促自己喝藥,盡心盡力。雖然她明白尹千言那時對自己有所圖,但一切都是出于對葉璟翊的愛和關懷,他又有什么錯呢?更何況葉璟翊是梁君墨的義子,愛屋及烏。
恍惚間,她又想起那日的夢境,一開始的惶惶不安和痛苦被那雙溫柔的大掌盡數抹去。睜眼卻見一雙熟悉的眸子牢牢鎖住自己,其中凈是關懷和疼惜。內心驅使著她喊他的名,他竟然應了。
我在……別怕……
渾身的不適和顫抖被這一聲呢喃撫慰。
她是需要他的嗎?這是埋藏在她心底想要聽到的聲音嗎?為何會如此?她不是該恨他,該跟他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
回憶那日,總有一種介于夢境和真實之間的感覺,她不確定葉璟翊是否真的來過了。心意一直有個聲音叫她去尋找一個答案。
云黛喚來了妙竹,斟酌了片刻還是不知該如何問出口。
妙竹見她遲遲不說話,又心事重重的樣子,心中咯噔了一下。剛剛她從前廳而來,竟聽到了一個十分震撼的消息。她以為云黛是知道了,遂小心翼翼地安慰她道:“閣主千萬別傷心,太子不過就是招了個舞姬去太子府跳了一場舞,沒什么的,閣主不必放在心上。”
“哦。”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還未聽清妙竹所說的話。
本想安慰她一番,誰知她如此淡定,只淡淡的哦了一聲。妙竹這下真的急了,閣主不會是氣憤過度,氣壞了吧。可是相比之下,絕不能讓小人得了逞。
于是添油加醋道:“閣主,太子招了個舞姬去太子府了,他這么明目張膽的從凌云閣挑人,絕對是對你的挑釁啊。”
“什么?”云黛終于反應了過來,驚道:“是誰去了太子府?”
妙竹忿忿道:“是蔓瓊。”
原來是她,云黛一直覺得這蔓瓊對葉景昭存了幾分心思,沒想到她已經這么迫不及待,趁著自己病倒的幾日想盡了辦法接近他,而她似乎也高估了葉景昭對自己的耐性。
若是葉景昭對自己失了興致,那她一直以來的努力豈不是白費了?這該如何是好。
正說著,一個紫衣女子端了藥盅進來,動作輕柔的將東西放在桌上,又看看云黛和妙竹,用手指指桌上的藥和一小疊黑乎乎的東西,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位女子長得頗有幾分姿色,但眉目間總有一股化不開的憂愁,尤其是右眼下方的那顆淚痣更給她添了幾分哀傷。她面生的很,云黛從未見過。順口問道:“我怎么從來沒見過你,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時候進來的凌云閣?”
紫衣女子指指自己的嘴,又搖了搖頭,看向云黛身邊的妙竹。
“她是我昨日出門遇見的,沒想到現在還有當街強行擄掠女子的惡棍,我當即就率了阿城他們把那惡棍給揍了一頓送官府去了。”妙竹手舞足蹈的表演了一場英雄救美的戲碼,把云黛給逗樂了。“我看啞姑娘無依無靠的挺可憐,所以就把她給帶回來了。”
“啞姑娘?”云黛詫異的看了那名紫衣女子一眼問道:“你不會說話?”
紫衣女子微笑著點點頭,別說,她笑起來還真好看,帶著一股子嫵媚動人的氣質。
云黛點點頭,走到桌前,看了眼褐色的藥汁秀眉微蹙,捏著鼻子灌了下去。那女子立刻拿起一枚小碟里的東西遞給她。黑黑的,云黛仔細一看,原來是一顆蜜餞,真是久違了的感覺,當初在鬼谷中,她也是這么喝藥的。她心中一暖,對紫衣女子感激的點點頭:“謝謝你,啞姑娘。”
她笑著搖搖頭。
“你該不會就叫啞姑娘吧,沒有名字嗎?”云黛問她。
她眨了眨眼睛,猶豫一刻很快點了頭。
“閣主,啞姑娘叫著怪別扭的,當初是你幫我取了妙竹這個名字,不如幫啞姑娘也取個名字吧。”妙竹提議。
紫衣女子不置可否,只笑著看她。
云黛盯著她支了下巴想了想,眼睛一亮:“傾城之姿,錦瑟華年——不如就叫傾華吧。”
“傾華,真好聽。”妙竹興奮的拍起手來。聞言傾華立刻跪了下來,對二人行了個扎扎實實的大禮。
云黛見她手腳利索,又是個啞巴不會亂說話,便把她留在了身邊隨身侍候,也好跟妙竹二人交替著歇息,妙竹直夸云黛是天底下最善解人意的主子。
云黛觀察了傾華幾日,發現她身段很軟非常適合習舞,心中涌上一計。于是慢慢的開始教她跳舞。傾華果然不負所望,短短一月便將當年蓮翩一舞成名的華裳舞學了個*不離十。云黛對她更是刮目相看,直道妙竹替她尋了個寶。
“傾華,你很有潛質,舞藝也十分精湛可以登臺表演了。”云黛宣布了這個消息,卻引來眾人的質疑,尤其是蔓瓊。
她進過太子府如今身價不一般,對著云黛連底氣都足了不少。她秀眉一挑,趾高氣揚的表示反對。“她不過是個低賤的丫頭,更何況是個啞巴,有什么資格跟我們同臺獻舞。閣主您是不是病糊涂了?”
凌云閣的這些舞姬們大多出身世家,是身家清白的小家碧玉,學的一技之長若是能入宮最好,不能入宮能尋得官宦世家的公子也是一樁美事。
當年云黛能夠進得凌云閣完全是因為前任閣主慕容酒姑娘的關系,否則她根本沒有資格進來,更別提當閣主了。
原本凌云閣閣主之位是每三年一輪換,誰資質好,舞藝高,就能擔當。
而慕容酒是凌云閣老板親自帶回來的,據說老板在奴仆市場一眼就相中了她。老板膝下無子,便將她當做了親生女兒來養,當時慕容酒還小,只有四五歲的年紀卻很是伶俐,深得她歡心。于是老板一手將她栽培出來,并授予她閣主之位,一任就是十一年。這期間凌云閣漸漸聞名起來,成為大翎國的一道風景。名門望族趨之若鶩。
三年前老板過世后,自然是慕容酒繼承了整個凌云閣,而云黛就是此時來的。說來也是一樁奇事,慕容酒突然找到她,將閣主之位相讓,自己則消失了個徹底,當個幕后老板,這一點讓云黛很是不解。
但無論如何,在凌云閣有個好處,大到國家大事,小到哪位大人偷偷在外金屋藏嬌,要得知這些消息簡直信手拈來。也多虧這一點,她才能自如的周旋其中,甚至在朝廷官員的府中安插了不少眼線。
云黛見那些官家女兒紛紛向著蔓瓊,心知她們對傾華的樣貌和能力十分忌憚,更加堅定了要讓她登臺的想法。傾華對自己感恩戴德,她十分有把握把她送進太子府,到時候也是一枚很好的棋子。
這些年來幫助云灼復國已經成為了她唯一的動力,任何人任何感情都不會左右她的情緒,她堅信。
云黛瞥了一眼蔓瓊,緩緩開口道:“在我凌云閣,要想登臺全憑舞技和才華,不論出身。”
“那,那她也沒資格,她不過才來了月余,如何能入了眾位爺的眼?”蔓瓊走至傾華面前不屑道:“你敢不敢與我比試一場?”
傾華則一語不發,垂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云黛看她這樣頗有些擔心,心還未提起便見她驀然抬首,眼神堅定的點頭應戰,眾人皆竊竊私語起來,有好奇,有不平更多的是觀望。
云黛見傾華如此勾了唇角,贊許的點頭道:“夠了。我意已決,傾華明日開始正式登臺,蔓瓊你也不必再說了。”言罷云袖一揮,再不去管身后的眾人。
蔓瓊又氣又惱,狠狠瞪了云黛的后心,翻了個白眼,牙根恨的直癢癢。
有幸前去太子府,她以為自己就要飛上枝頭,但當她看清太子的長相之時,才知道他竟然就是那個苦苦追求云黛的葉公子。她早就對葉公子傾心,也不是沒有對他示好過,偏偏他對云黛癡情一片從不將她放在眼里,如今知道了他是太子她更加不會輕易放手,于是將云黛列為一大情敵,暗自跟她較著勁,這下跟她的梁子算是結的更深了。她尚在氣惱,偏有不長眼的又來踩她的痛處。
“曼瓊姐姐,你何必跟一個小啞巴置氣,快消消氣。”
“就是啊,蔓瓊姐姐可是進過太子府的人,身份尊貴,可千萬不要因一個小啞巴失了身份。”
“就是就是,蔓瓊姐姐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將來若是當上太子妃……到時候可別忘記妹妹們。”
……
別人不知道葉公子就是太子,自然不明白她此刻對太子來說根本比不得云黛在他心中的分量,撿著魚鉤就順桿爬,誰知道根本拍錯了馬屁。蔓瓊更是胸悶,斜睨了她們一眼。
這些丫頭們以前私下里從不與自己多言一句,如今她去了一趟太子府倒成了她們爭相攀附的對象。果真是世態炎涼冷暖自知,只不過她從來不稀罕,驕傲的哼了一聲,娉娉婷婷的消失在她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