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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鞭打一位小妓女。這個老女人坐在紙門后面聽著,心里恨的癢癢的,磨著牙齒小聲嘮叨著:姓薛的混蛋我知道你想打誰早晚要叫你知道我的厲害這就是說,老妓女提供高檔次的文化服務,這種服務不包括挨打。薛嵩敢對她作這種檔次很低的暗示,自然要招致憤怒。

現在我又回到生活里。我在一座寺院里,更準確地說,是在這座寺院的東廂房里,面前是一座被磚頭墊高了的香案。在香案底下是一捆捆黃色的紙。時逢盛夏,可以聞到霉味、堿味,還有稻草味;而稻草正是發黃的紙的主要成分。透過打開的窗子,可以看到院子里的白皮松。當你走進這所院子,會看到青色的磚墻,墻上長滿了青苔;油灰開裂的庭住、肥大無比的白皮松──總而言之,是一座古老的庭院。相信你可以從中感覺到一種文化氣氛。這就如在一千多年前,你走進那位老娼婦在長安城里的四角亭子。不管你從哪面進去,都要穿過一個又矮又長的門洞,然后直起身,仰望頭頂深不可測的磚砌的穹頂。此時整個世界都壓在你的頭上,所以你也感到了這種文化氣氛。在這個四方形的房間里,一共有四股低矮的自然光,照著人的下半截。后來,那個老娼婦匍匐著出現在光線里──她有一張涂得雪白的臉,臉上還有兩條牦牛尾巴做的眉毛──聲音低沉地說道:官人。不知你感覺怎樣,反正薛嵩很感動。他到那個亭子里去過,感到自己變成了一個莊嚴肅穆的死人。我也不知那個老娼婦對他做了什么,反正從那亭子里出來,他就鬼迷心竅地想要建功立業,到荒蠻地方去做節度使,為大唐朝開辟疆土。考慮到當時薛嵩尚未長大成人,情況可能是這樣的:那個老娼婦把他那個童稚型的男根握在手里,輕聲說道:官人,你不是個等閑之人等等。因為我從沒有被感動過,可能想得不對。但我以為,從來就不會感動。是我的一項大資本。不管什么樣的老娼婦拿著我的男根說我不同凡響,我都不會相信:但我也承認。有很多人確實需要有個老娼婦拿著他的男根說這些話。這也是薛嵩迷戀她的原因。我影影綽綽記得有一回領導忘了史料的出處,偏巧我記得,順嘴提示了一下。他很高興,說道:小王是人才嘛。我也振奮樂一小下,但馬上就蔫掉了。

對于薛嵩被拿住男根的事,需要詳加解釋:當時他躺在了亭子的中心,此地陰暗、潮濕,與亭子這個名稱不符。薛嵩攤開雙手呈十字形,躺在亭子的中央,頭、腳和兩臂的方向,都通向有個門洞,薛嵩好像躺在了十字路口。你也可以說,他自己就是那個十字路口。而這個路口所連接的四條路都很長,那些路的頂端,各有有個泄入天光的門洞,好像針孔一樣,仿佛通往無盡的天涯。無論他往哪邊看,都能看到遙遠的天光,而且聽到水滴單調地從穹頂滴落,有一些滴到了遠處,還有一些滴到了他身上。假如他往天頂上看,在一片黑暗之中,可以看到幾只大得駭人的壁虎在頂上爬動,并能聽到遙遠的風聲和車馬聲。就在這一片黑暗和寂靜中,出現了那老娼婦的臉,那張臉像墻皮一樣刷得雪白,上面有漆黑的兩道掃帚眉。她用像墓穴一樣冰涼的手拿住了薛嵩的男根,開始說話“官人,你不是個等閑之人”,等等。薛嵩不禁勃起如堅鐵,并在那一瞬間長大成人了。我讀著自己舊日的手稿,同時在腦子里進行批判。做這件事有何意義,我自己都不明白。我很不喜歡現在這個寫法,主要是因為,我很不喜歡有個老妓女用冷冰冰的手來拿我的男根,這地方不是誰都能來碰的──雖然在這種情況下,我也會勃起如堅鐵,但我還是不喜歡。真不知以前那個我是怎么想的。

我的故事還有一種開始,這個開始寫在另一疊稿紙上。如前所述,香案上下堆了不少稿紙,假如寫的都是開始,就會把我徹底搞糊涂──晚唐時,薛嵩在湘西的山坡上安營扎寨。起初,他在山坡上挖掘壕溝,立起了柵欄,但是只過了一個雨季,壕溝就被泥沙淤平,變成了一道環形的洼地,柵欄也被白蟻吃掉了。那些栽在山坡上的樹干乍看起來,除了被雨水淋得死氣沉沉,還是老樣子;仔細一看,就看出它半是樹,半是泥。碗口粗細的木頭用手一推就會折斷,和軍事上用的障礙相差很遠。因為白蟻藏在土里看不見,所以薛嵩認定,這山坡上最可恨的東西是雨水。

旱季里,薛嵩從遠處砍來竹子,要在壕溝上面搭棚子,讓它免遭雨水的襲擊,來解決壕溝淤平的問題。等他把架子搭好,去搜集芭蕉葉子,要給棚子上頂時,白蟻又把竹子吃掉了。薛嵩這才想到,山坡上最可惡的原來是白蟻。于是,他就扛起了鋤頭,要把山坡上所有上午白蟻窩都刨掉。這是個大受歡迎的決定,因為白蟻可以吃:成蟲可以吃,蛹可以吃,卵也可以吃。特別是白蟻的蟻后,是一種十全大補的東西,但是白蟻的窩卻被一層厚厚的硬土殼包著,很需要有人出力把它刨開。所以薛嵩扛著鋤頭在前面走,方圓三十里之內的苗族小孩全趕來跟在他身后,準備揀洋落──他們都知道,漢族人不知道怎樣吃白蟻。而白蟻也動員起來,和薛嵩作斗爭,斗爭的武器是唾液。一分白蟻的唾液和十分土摻起來,就是很硬的土,一分唾液和三分土摻起來,就像是水泥,一分唾液摻一分土,就如鋼鐵一樣堅不可摧。自然,假如純用唾液來筑巢,那就像金剛石一樣的硬,薛嵩連皮都刨不動。但是這樣筑巢,白蟻的哈喇子就不夠用了。

薛嵩用鋤頭刨蟻巢的外壁,白蟻在巢里聽得清清楚楚,就拼命吐唾沫筑墻;薛嵩的鋤頭聲越近,它們就越拼命地吐,簡直要把血都吐出來。所以薛嵩越刨,土就越硬;滿手都起了血泡。最后他自己住手不刨了。白蟻用自己的意志和唾液保住了蟻巢,而那些苗族孩子看到薛嵩是這樣的有始無終,都揀起地上的碎土塊來打他,打得他落荒而逃。等到第二天早上,薛嵩又出現在紅土坡上,扛著鋤頭,而那些苗族孩子又跟在他身后準備揀洋落。這件事周而復始,好像永無休止。這件事的要點是:一個黑黝黝的人,扛著鋤頭在紅土山坡上奔走,搞不清他是被太陽曬黑的,還是被熱風吹黑的。他想把所有的白蟻巢都刨掉,但是一個都沒刨掉;還錛壞了很多鋤頭,打了很多血泡。事情為什么會是這樣,薛嵩自己都不知道。

我清楚地記得那片亞熱帶的紅土山坡,盛夏時節,土里的砂礫閃著白光──其中有像粗鹽一樣的石英顆粒,也有像蟬翼碎片般的云母。這種土壤像砂輪一樣,把鋤頭磨得雪亮。新鋤頭分量很重,很難使,越用越鋒利,分量也就越輕。它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薄,最后在鋤頭把的頂端消失了。在烈日下揮鋤時,汗水腌著脖子,脖子像火雞一樣變得通紅。著是否說明我就是薛嵩

在這個故事里,薛嵩在山坡上年復一年地忙碌,只留下了一些淺淺的土坑,還有一些被白蟻吃剩的半截柱子,雨季一到,這些柱子上長起了狗屎苔,越長越多,好像一些陸生的珊瑚。到雨季到來時,薛嵩急急忙忙地給自己搭了個小棚子來住,這種小棚子擋不住瓢潑大雨,所以里面總是濕漉漉的,而且雨下得絲毫不比外面小。久而久之,他臉上長了青苔,身上長滿了霉斑,腿上得了風濕病,好像一棵沉在水底的死樹。旱季一到,這個地方沒有一棵樹,又熱得很,棚子里比外面似乎一點都不見涼快;薛嵩呆在棚子里,兩眼通紅,心情很壞。一陣風吹來,棚子立刻塌掉,因為支棚子的竹子已經被白蟻吃了,只剩下一層皮來冒充竹子。此時我們才知道,棚子里比烈日下還是涼快一些。像這樣下去,薛嵩要么在雨季里霉掉,要么在旱季里被曬爆,這個故事就講不下去了。

后來有人告訴薛嵩,白蟻什么都吃,就是不吃活的草木,所以他就在壕溝邊上種了一些帶刺的植物,比方說,仙人章、霸王鞭之類,在柵欄所在之處載了幾棵母竹,引山上下來的水一灌,很快就是蔥蘢一片──寨里寨外,到處是竹叢、灌木叢,底下溝渠縱橫。從此,薛嵩被解脫了在山坡上刨蟻巢的苦刑。他就這樣扎下了寨子,但他不像是大軍的營寨,倒像一片亞熱帶的迷宮。從實用的角度來看,它的防御力量并不弱,因為在草叢和灌木叢里,有無數不請自來的螞蟻窩和土蜂窩,還有數目不詳的眼鏡蛇在其中出沒。除了豬崽子,誰也不敢鉆灌木叢。但是薛嵩有一顆裝滿軍事學術的腦袋,因為在“野戰筑城”這一條目之下,出現了螞蟻、土蜂、甚至豬崽子這樣的字眼,薛嵩覺得自己徹底墮落了。既然已經墮落,再墮落一點也沒有關系。所以他準許自己搶苗女為妻。

在我的手稿中,薛嵩搶老婆的始末記載得異常的簡單明快:薛嵩身強力壯,膽大妄為;他在樹林里遇上了紅線,后者正在射小鳥。他喜歡這個脖子上系著紅絲帶的小姑娘,馬上就把她搶走了。至于搶法,也是非常簡單:一手抓脖子,一手鉗腿,把她扛上了肩頭,就這樣扛走了。紅線盡力掙扎了一下,感覺好像是撞上了一堵墻:薛嵩的力氣大極了。紅線想道:既然落到了這樣的手里,那就算了罷。她伏在薛嵩的肩頭不動;在林間陰冷的潮氣中,想著自己會遇到什么樣的對待。這個**太過簡單,這就是我不喜歡它的原因。

上古單調的色彩使我入迷。然而循這條道路,也就沒有什么故事可寫。在我的調色板上,總要加入一些近代人情的灰色──以上所述,是我現在對舊稿的一些觀感──所以薛嵩搶紅線的事,也不能那么簡單:晚唐時,薛嵩到湘西做節度使,騎來了一匹白馬,還帶來了一伙雇傭兵。后來,他的馬老了,這些士兵也想起家來。那匹馬長了胡子,那些兵也經常嘩變;薛嵩只好把韁繩從馬嘴上解下來,放它到樹林里自由走動,同時也放松了軍紀,讓那些雇傭兵去搶山上的苗女為妻。但他自己卻潔身自好,繼續用軍紀約束自己。那些苗女的膚色像紅土一樣紅,頭發和眉毛因而特別黑。我好像也見過這樣的苗女,并對她們怦然心動。

此后薛嵩在寨子里踱步,走在籬笆間的小路上,忽然就會發現某家竹樓前面出現一個沒見過的女人,正在劈柴或是搗米。這些籬笆是或粗或細的柴棒栽在地下,頂端長出了綠芽;那片紅土的院子鋪上了黃砂;那個陌生的女人肢體壯碩,穿著短短的蓑草裙子。見到薛嵩過來,站直了以后,轉過身子,用手梳理頭發。她把頭發分作兩下,從臉旁垂下來,遮住了**,轉向薛嵩,和他搭話。苗女的眉毛像柳葉一樣的寬,下顎寬廣,嗓音渾厚有力──薛嵩也會講些苗語,他們聊了起來。但就在這時,竹樓上響起了一聲咳嗽,圍廊上出現了一個男人。他是一個雇傭兵,是薛嵩的手下。他用敵意的眼神看著他們,那苗女就扔下薛嵩,去做她的工作。此時薛嵩只好像個穿了幫的賊那樣走開,同時心里感到陣陣刺痛──要知道,他是節度使,在巡視自己的寨子啊。他繼續向前走,瀏覽著各家的院子和里面的苗女,就像一個流浪漢看街邊上的櫥窗;同時也在回顧那個女人健壯的身體、渾厚的聲音。最后他終于想到:別人都去搶老婆,假如自己不去搶一個,未免吃了虧。作為讀者,我覺得這是個大快人心的決定。

有關薛嵩那匹長胡子的馬,可以事先提到,這匹馬原來是白色的,后來逐漸變綠。這是因為它總在樹林里吃草,身上長滿了青苔。后來,馬兒緊不住蚊蟲的叮咬,常到泥坑里打滾,又變得灰溜溜的。它既吃草,也吃樹葉子,吃出了一個滾圓的大肚子,像產卵前的母蟈蟈,不像一匹馬。因為總在潮濕的地面上行走,它的蹄子也裂開了。總在叢林中行走,需要有東西把眼前的枝條撥開,所以它也長出了犄角。你當然知道我說的是什么:這匹馬逐漸變成了一頭老水牛,而且也學會了“哞哞”地叫。在湘西,到處都是水牛,只要你看到一蓬茂盛的草木,里面準有幾頭老水牛在吃草,其中有一頭是馬變的。這匹馬就此失蹤了。據說它原是一匹西域來的寶馬良駒,在馬市上值很多錢。薛嵩的情形也可以事先提到:他原是長安城里的富戶,擅長跑馬,斗蛐蛐,長著雪白的**;后來被曬得鬼一樣黑,擅長擔柴挑水,因為嚼起了檳榔,把滿嘴的牙弄成像焦炭一樣黑。鳳凰寨里有不少這樣的人物,其中有一個是薛嵩變的。但這是后來發生的事。當初發生的事是:薛嵩對鳳凰寨里發生的變化──這變化之一就是他也要去搶一個老婆──雖然心生厭惡,但也無可奈何。

薛嵩準許自己的部下搶苗女為妻,后來他想到,假如他自己不也去搶上一個就算是吃了虧。這件事非常的重要,因為它標志著薛嵩長大成人。在此之前,他是個紈绔子弟,不懂吃虧是件壞事。在此之后,他既然已經搶了一個女人,嘗到了甜頭,就不能再這樣說。事先他做了不少籌劃和準備工作,但是對這種強盜行徑還是覺得很不好意思,所以是一個人去的。對這件事,我感到激動,懷著一顆賊心, 走進一片荒山,去獵取女人。這樣的故事怎不叫人心花怒放我可以看見那座荒山,土色有如鐵礦石。也可以看到那些綠葉,鮮翠欲滴,就如蠟紙所做。我也可以聽見自己的心在怦怦亂跳。我也可以看到那些女人,膚色暗紅,長著圓滾滾的小肚子,小肚子下面是漆黑的毛但是別的就一點也想不出,還得看看以前是怎么寫的。

過去有一天,薛嵩赤身**地騎在那匹長胡子的光背馬上,肩上扛著那條渾鐵大槍,沿著紅土小路,走進山上的樹林。他在槍纓里藏了一把竹篾條,準備用它來捆搶到的女人,藏的很是牢靠,誰也看不出來。遇上了苗族的男人,他就紅著臉對人家打招呼,此時他又覺得自己不是強盜,是個小偷。進山的道路不止一條,他走的是預先選好的一條,因為不少部落的人不分男女都有紋身,有些紋成藍熒熒,有些紋得黑糊糊,除此之外,有些寨子里的小姑娘從小就嚼檳榔,把牙齒嚼得像木炭一樣。總而言之,這條選好的路避開了這些姑娘,因為假如是這樣的姑娘,就不如不搶。進山的路他倒是滿熟的。每次寨里沒有糧食,他就帶人到寨里來,用鹽巴換軍糧。以免別人貪污;但在路上常被人一棍子打暈,醒來以后只好獨自灰溜溜地回來。身為朝廷命官被人打了悶棍不甚光彩,只好不聲張;聽任手下人貪污。但若我是他,就一定會戴頂鋼盔。

走在這條路上,薛嵩遇到了不少苗族女人,有些太老,有些背著小孩子,都不是合適的贓物。一直走到苗寨邊上,他才遇到了紅線,這個女孩穿著一件蓑草的裙子,拿了一個彈弓在打小鳥。他打量了她半天,覺得這女孩長得滿漂亮,尤其喜歡她那兩條橄欖色的長腿,就決定了要搶她。薛嵩以前見過紅線,只覺得她是個尋常的小姑娘;這是因為當時他沒動搶的心。動了搶的心以后,看起人來就不一樣。

薛嵩從馬背上下來,鬼鬼祟祟地走到她身邊,把長槍插在地下,假裝看林間的小鳥,還用半生不熟的苗話和她瞎扯了幾句。忽然間,他一把抓住她的脖子,并且從槍纓里抽出一根竹篾條來。這時薛嵩心情激動,已經達到了極點。當時雨季剛過,旱季剛到,樹葉子上都是水,林子里悶得很。薛嵩的胸口也很悶。他還覺得自己沒有平時有勁。在恐懼中,他一把捂住了紅線的嘴,怕她叫出聲來──這個地方離寨子里太近了。與此同時,他也喪失了平常心,竹篾條拴著的東西脹得很大。奇怪得是,紅線站在那里沒有動,也沒有使勁掙扎,只是臉和脖子都漲得通紅。后來她猛地一扭臉說:你再這樣捂著,我就要悶死了。薛嵩感到意外,就說:我是強盜、是色狼,還管你的死活嗎然后他又一把捂住紅線的嘴。但是紅線又掙開,說:這事你一點都不在行。捂嘴別捂鼻子──色狼也不是這種捂法薛嵩說:對不起。就用正確──也就是色狼的方式捂住了她的嘴。他用兩只手抓著她,就騰不出手來捆她,就這樣僵持住了。實際上,薛嵩此時把紅線摟在了懷里。但是天氣熱得很,不是熱烈擁抱的恰當時刻。所以過了一會兒,紅線就掙脫出來,說道:大熱天的,你真討厭她上下打量了薛嵩一陣,就轉過身去,先用手抿抿頭發,然后把雙手背過去說:捆吧。于是薛嵩把她捆了起來:用竹篾條繞在她的手腕上,再把竹篾條的兩端擰在一起。據我所知,青竹篾條的性質和金屬絲很近似。

因為當地盛行搶婚,所以紅線對自己被搶一事相當鎮定。不過,她總是第一次被搶,心情也相當激動,禁不住嘮嘮叨叨,首先她對薛嵩用篾條來捆她就相當不滿,說道:你難道連條正經繩子都沒有嗎這使薛嵩慚愧地說:我什么都學得會,就是學不會打繩子。紅線評論道:你真笨蛋──還敢吹牛說自己是色狼呢。她還說:下次上山來搶老婆,你不如帶個麻袋,把她盛在里面。過了一會兒,她又補充說:當然,我也不希望你再有下一次。此時薛嵩從槍纓里抽出第二根篾條,蹲下身去,紅線又把雙腳并在一起,讓他把腳捆在一起。薛嵩說:我沒有麻袋,只有蒲包,蒲包不結實,會把你掉出來。就這樣,薛嵩把紅線完全捆好了。后者打量著拴在腳上的竹篾條,跳了一下說:他媽的,怎么能這樣對待我此時發生了一件更糟的事:薛嵩要去牽馬,想把紅線放到馬背上馱走,但是那馬很不像話,自己跑掉了。薛嵩只好自己馱著紅線在山路上跋涉,汗下如雨,還要忍受紅線的嘮叨:連匹馬都沒有就這么扛著我我的上帝啊,你算個什么男人直到薛嵩威脅說要把她送回去,她才感到恐懼,把嘴閉上了。

后來,薛嵩就這樣把紅線扛進寨子,招來很多人看,都說他搶女人都搶不利索。薛嵩覺得自己很丟面子,悶悶不樂,性格發生了很大變化。他想讓紅線回到山上去,自己備好了麻袋、繩子,給馬匹配好韁繩,再上山去搶一次。但紅線不答應,她說自己是不小心才被搶來的,這樣才有面子。假如第二次再被同一個男人搶到,那就太沒面子了。她是酋長的女兒,面子是很重要的──甚至比命都重要。后來薛嵩讓她學習漢族的禮節,自稱小奴家、小賤人,把薛嵩叫作大老爺、大人之類,她都不大樂意,不過慢慢地也答應了。薛嵩在家里板起臉來,作威作福──這說明他當了一回搶女人的強盜以后,又想假裝正經了。

有關薛嵩搶到紅線的事,還有另一種說法是這樣的:他不是在山上,而是在水邊逮住了她。這地方離鳳凰寨很近,就在薛嵩家后面的小溪邊上。紅線在河里摸魚,身上一絲不掛,只有攔腰一根繩子,拴著一個小小的漁簍,就這樣被薛嵩看到了。他很喜歡她的樣子──她既沒有紋身,也不嚼檳榔──就從樹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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