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歡這個主意,也不喜歡被人頭愛上,就假裝不明白,把這個想法拒之門外。當那顆人頭升起來時,滿臉都是凄婉的神色。紅線硬下心來,舉手行禮,目送它升入高空。然后就跑回那個土坑里。就是這短短的幾分鐘,死尸的脖子上已經爬了一圈螞蟻。她趕緊把它埋掉,顧不上找草席來蓋了。然后她又回來,站在樹下看那顆人頭。此時林間已經相當幽暗,但樹頂上還比較亮,那人頭用期待的目光看著她。而紅線硬下心來想到:我今天逮住了她,看守了她,把她殺掉,又埋了。而我只是個小孩子,總得干點別的事,比方說,去玩所以她覺得自己此時沒有爬上樹梢去陪這位朋友,也滿說得過去。但紅線畢竟是善良的,她決定另找時間來陪這個朋友。但后來發生的事情很多,把她絆住了。
順便說說,上次殺掉自己的鄰居之后,紅線也曾回去過,發現在悶熱的林子里,那個人的一切都變成了深棕色,除了那對哆出來的眼珠子。那兩個東西離開了眼眶,東歪西倒地掛著,依然是黑白分明的樣子。其它的東西,包括原來鮮紅的腸子,都變得像土一樣,懸在空中,顯得很不結實。幾棵新竹穿過他的肚子,朝天上長著;還有幾只捕鳥的大蜘蛛,在他的框架之內結了網。那地方有股很難聞的味兒。紅線閉著氣,在那里呆了一會兒。后來,她覺得自己要憋死了,對自己表現出的善良感到滿意,就轉身離開了那地方。
現在我發現,這個故事最大的缺失是沒有提到那女人的內心。我總覺得這是不言自明的,其實卻遠不是這樣。被反綁著跪在地下時,她終于明白自己這回是死定了。至此,她一生的斗爭都已結束,只剩下死。她也可以喜歡這件事,也可以不喜歡這件事。她決定喜歡這件事:對于無法逃避的事,喜歡總比不喜歡要好一些。
此后她就變得輕松,甚至是快樂起來。站在行將死去的人面前,會感到一團好意迎面而來。紅線常參加殺人,對這種感覺很熟悉。比方說,上次那個鄰居被拉成一張牌桌時,就說:紅線,我家里有一張角弓,要就拿去。紅線很高興,說道:謝謝我會懷念你打掉一張紅心a。等他被拉成一張床框時,紅線又到了他面前。這時他嘴里爬了好多螞蟻,正在吃他的舌頭,所以他含混不清地說:我有一把銅鞘的小刀,要就拿去。紅線也說:謝謝。隨著時間的推移,好意和臭味日重。最后一次他說:想要什么只管拿,別來了,會得病的。但紅線畢竟是善良的,還常去看他,直到他變成土為止。這個女刺客也是這樣的,漂亮的**也好,好看的肚臍也罷,要什么只管拿去??上У氖?,這些東西都拿不走,只能摸摸弄弄。這就是問題的所在。紅線摸過了那個美麗的身體,咂咂嘴,就滿意了;一刀把她的頭顱砍了下來。而薛嵩沒有觸及這個身體,只是看到她的身體和眉梢眼旁的笑意,感到了她的好意,就受到很大的觸動。作為一個思路慎密的人,他馬上就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錯了。與其用枷鎖去控制人的身體,不如去控制她的內心。這才是問題之真正所在。
如前所述,紅線和那小妓女是朋友。所以,殺掉了另一個朋友之后,她來到小妓女的家里,并排躺在地板上,抽隨手采來、在枕頭下風干的大麻煙,并且胡聊一通。此時紅線總要說到那輛柚木囚車,談到里面狀似殘酷,實則溫柔的陳設;還談到那些巧奪天工的枷鎖。當然,談得最多的是,在未來的某一天,她會被套上這些枷鎖,關進囚籠,成為永遠的囚徒和家庭主婦,終身和那些柚木為伍,就再也出不來了。在此之前,她要做的是監督薛嵩把周到、細致、溫柔和嚴酷都做到極致,在此之后,她就要享受這些周到、細致、溫柔和嚴酷。
舉例來說,身為家庭主婦,要管理果園和菜地,所以那輛囚車就有一套自動機構,可以越野行駛。紅線在籠子里,透過柵欄,操作著一根長桿,桿頂有一個小小的鋤頭,可以除去采地里的一棵野草,但不致傷到一棵鄰近的采苗。考慮到距離很遠,紅線手上有枷,不那么靈便,這條長桿自然是裝在一個靈巧的支架上。聽她說的意思,我覺得這好像是雅馬哈公司出品的某種釣魚桿。但她又說,另一根長桿可以裝上一個小紗網和一把小剪子,伸到樹上,剪下一個熟透的芒果??偠灾?,紅線把自己形容成一個斯諾克臺球的高手。另一方面,你當然也想到了,這座囚車又是一輛旅行車。它可以準確地行駛在采畦里,把車下廢水箱里的東西也就是紅線自己的屎和尿施到地里做肥料。紅線還說,這些都不是這輛囚車的主題。主題是只有薛嵩可以進那輛車,帶去周到、細致、溫柔和殘酷的**。所以,薛嵩的**才是這輛車的主題。因為薛嵩是如此慎密、苦心孤詣,紅線才會住進這輛車。那個小妓女對這個故事不大喜歡,想要給紅線潑點涼水,就說:恐怕那車沒有你說的那么好。而紅線吐了一個煙圈,很瀟灑地說道:放心吧,不好我就不進去。我的后腦勺也不是那么容易打的──此時殺人時的感覺還沒從紅線身上退去。紅線隱隱地感到,她對那個女刺客所做的一切,遠遠不能說把周到、細致、溫柔和殘酷都做到了極致。但她把這歸咎于已死的女刺客;仿佛是說:誰讓你被我打暈了。
現在輪到小妓女來炫耀自己,她只能把寨子里的男人說一說:某某和我好;我和某某**,快樂極了;等等。在這些男人里,她特別提到了薛嵩,一面說,一面偷看紅線的臉色。但紅線無動于衷。時至今日,紅線還沒和薛嵩做過愛,這使小妓女感到特別得意。但她也知道,一大筐爛桃也敵不上一個好桃。沒有人對她這樣慎密、這樣苦心孤詣,大家都是玩玩,玩過就算了。她因此而驕傲,甚至仇恨;但還不至于找人來把薛嵩殺掉。這是因為她很年輕,保持著善良的天性。假如年齡再大一些就難保了。然后,這兩個朋友有一些親熱的舉動,在此不便描寫。
紅線對小妓女說,遇上薛嵩,我已經死定了。說這話時,她已經坐了起來,抽著另一支大麻煙。此時她眉梢眼尾都是笑意,就和那被砍頭的女刺客相似。那個小妓女說:我真不明白,死定了有什么好。也許紅線應該解釋說:雖然已經死定了,但不會馬上死;或者解釋說:這種死和那種死不同;或者解釋說:這是個比方嘛。但她什么都不解釋,手指一彈,把煙蒂彈到了門外;然后自己也走了出去;只是在出門時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這個你不懂。于是那小妓女嫉妒得要發狂,因為自己沒有死定。這個小小的例子使我想到,窮盡一切可能性和一種可能都沒有一樣,都會使你落個一頭霧水。
后來,那女刺客的頭就像一朵被剪下的睡蓮花那樣,在樹端逐漸枯萎。蓮花枯萎時,花瓣的邊緣首先變成褐色,人頭也是那樣。她的面頰上起了很多黃褐色的斑點,很像是老年斑。當然,假如把斑點扣除在外,還是滿好看。說實在的,她正在腐爛,發出爛水果那種甜得發腥的味道。但為了不讓朋友傷心,紅線照常吻她。人頭每次見到紅線,總要皺皺眉頭,咪起嘴來說一個字,從口形來看,是個“埋”字。紅線知道她的意思,她要紅線把她埋掉。在這方面,紅線實在是愛莫能助。因為只有薛嵩是此地的主人,他說了才能算。于是她硬起心來,假裝沒有聽明白,爬下樹去了。這是因為薛嵩在樹下練習箭法,紅線要去陪他。
現在,薛嵩丟下了手上的木工活,在那棵掛著人頭的樹上刻了一顆紅心,每天用長箭去射它。在紅線看來,這應該是一個象征。但她怎么也想不出這象征的是什么。也許,這顆心象征著自己,箭象征著薛嵩的愛情。也許,這顆心象征著自己的那話兒,箭則象征著薛嵩的那話兒。不管象征著什么,反正紅線被他的舉動給迷住了。她站在薛嵩身邊,從箭壺里取箭給他,態度越來越恭敬。起初是用一只手遞箭給他,后來用兩只手遞箭給他。再后來,她屈下一條腿,把雙手捧過頭頂。在這個故事里,薛嵩沒有用繁文絮節去約束紅線。他用雙手把她魘住了。這也是我的選擇。拿枷鎖和一種沒落的文化相比,我更喜歡枷鎖。而那位白衣女人讀完了這個故事,怒目圓睜,朝我怒吼一聲:瞎編什么呀你
第五章
第一節
早上我來上班時,看到我的辦公室門敞開著。在我的辦公桌──也就是那張香案──上,放著我的工作計劃。除此之外,還有一股馬尿的氣味──這是領導身上的味,他總抽最便宜的煙卷,把這種氣味留在一切他到過的地方。我記得自己把計劃認真地修改過,交上去了,現在它又跑了回來,使我大吃一驚,生怕現存不多的記憶也出了問題。打開那個白紙冊子,看到我在那頁上打的補丁還在,這是個好現象。但有一個更壞的現象:我精心擬定、體現了高尚情操的三個題目上,被人打上了大紅叉子。這三個題目是:老佛爺**考、歷史臍帶考、萬壽寺考。在這三個大叉子邊上,還有四個字的批語:“一派胡言”這使我感到莫名的委屈。雖然這三個題目可能還不夠崇高,但已是我能想到的最崇高的題目了。再說,就是這樣的題目我也可能做不了。我真不知道領導的意圖是什么,也許,他們想要我的命我盡量達觀地看待這件事,但還是難免憤恨。整整一上午都在憤恨中過去了。
將近中午時,白衣女人走進我的房子,見到我的樣子,就把眉頭挑了起來:怎么了你我盡量心平氣和地答道:沒怎么。沒怎么。她掏出個小鏡來,說道:自己照照吧。鏡子里是一張憤怒的灰色人臉,除了咬牙切齒,還是斗雞眼──我還不知道自己有內斜視的毛病,在心情不好時尤為顯著。這下可糟了,別人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我的內心──看來我該戴副墨鏡。然后她在屋里走動,看到了桌上的表格,就大笑起來:原來是因為這個你這家伙呀,沒氣性就不要耍無賴,氣不了別人,老是氣著你自己?,F在我知道了自己是個鼠肚雞腸的人,這使我很傷心,但又感到冤枉。我擬這三個題目不是想耍無賴、氣領導,而是一本正經的。
我的故事重新開始時,一切如前所述。那個小妓女的房前,是一片綠色的世界。綠竹封鎖了天空,門前長滿了綠草,就是那片空地上,也長滿了青苔。時而有般落的筍殼、枯萎的竹葉飄落在地,在地上破碎地陳列著,老妓女馬上就把它們掃掉。因為這個緣故,天黑以后,門前就會變成一片純藍色的世界,這個女孩討厭藍色。她常在空地上走來走去,把每棵竹子都搖一搖,不但搖下了枯萎的葉子,連半枯萎的也搖了下來。她覺得這沒有什么,葉子可以在地下繼續枯萎。但等她剛一走回房子,拉上拉門,老妓女就走了出來,提著木板釘成的簸箕,拿著竹枝編成的短條帚,在空地上走上一圈,把所有的葉子包括全枯萎的和半枯萎的通通掃掉,然后嘟嘟囔囔地走回去。在做這件事時,老妓女**著身體、躬著腰,在綠色之中留下白色的反差,所以像一只四肢著地的北極熊。然后,小妓女又跑出去搖竹子,老妓女又跑出去掃地,并且嘟囔得越來越厲害。這個小妓女因為年輕,而且天性快樂,所以把這當做一種游戲,沒有想到這會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在我新寫的故事里,也有一幫刺客受老妓女的雇傭,來到了鳳凰寨里。但老妓女請他們來,不是要殺薛嵩,而是要殺死紅線。這個故事的正確之處在于:同性相斥,異性相吸。老妓女既是女人,就不該要殺男人,應該是想殺女人才對。她給刺客先生們的任務是:紅線必須殺死,薛嵩務必生擒。假如你說,刺客先生是男人不是女人,他們有自己的主見,會以為薛嵩必須殺死,紅線務必生擒;那么你就是站在了正確的一面。更正確的意見是:老妓女請人殺紅線,應該請女人來殺,女人更可靠。你說得對。老妓女這樣干了一次,那個正確的刺客的腦袋已經被掛起來了。這說明請刺客時,不僅要找可靠的人,還要注意對方的業務水平。起初,老妓女想請一個可靠的人,就請來了那位漂亮的女刺客,但她業務水平低,沒有殺著紅線,只砍掉了薛嵩半個耳朵,還把自己的命送掉了。后來,她又請來了聲譽最高的刺客,但這些人卻很不可靠。
因為這個緣故,等到漫長的一天過去,藍色降臨時,就會有一個純藍色的男人從空地上走過。此人頭很大,還打著纏頭,像一個深海里的水母,飄飄搖搖地過去,走進老妓女的屋子。從門縫里看到這個景象以后,那女孩明白了老妓女為什么要掃地──倘若地上有枯枝敗葉,人腳踩上就會有很大的響動,小妓女聽到之后,就知道隔壁來了不明身份的男人,而老妓女不愿意讓人知道──這是女孩的理解。實際上來的不是嫖客而是刺客頭子,來和老妓女商討殺薛嵩的事;所以這是一個很大的誤解。因為老去搖葉子,老太太覺得她是薛嵩的眼線,所以決定在殺薛嵩的同時把她也殺掉。因為這個緣故,這個小妓女也落到了死定了的地步,這使她感覺很壞。
那天晚上她睡在門口,把拉門留了一個縫,把一只眼睛留在門縫里。這樣,就是睡著了也能看見。夜里她在睡夢中看到有二十多個藍色的人經過,醒來時很是吃驚,自己扳指頭算了一遍,不禁脫口驚嘆道:我的媽呀,這老太太不要命了她爬起來,想去看看熱鬧,就溜出了門,溜上了人家的走廊。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從里面被照亮的紙拉門。當她伸出舌頭,想要舔破窗戶紙時,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另有一只大手,箍住了她的脖子,更多的手正在她身上摸著,這些手又冷又濕,掌心似有些粘液。這女孩最怕這個。雖然如此,她還掙扎著回了一下頭,看清了身后那些藍色的人影,小聲嘀咕了一句:全是那老東西害的,才無可奈何地暈過去了。
中午吃飯時,我對那白衣女人發起了牢騷:領導在我新擬的題目上打叉,叉掉老佛爺**考我無話可說;為什么把歷史臍帶考也叉掉他根本就不知我在說什么前面所引的舊稿里已經提到,歷史的臍帶是一條軟掉的**,這是很隱晦的暗語,從字面上看不出來的那白衣女人沉下臉來說:這就要怪你自己長了一張驢嘴,什么話都到處去說這話讓我機靈:原來我這么沒城府,與直腸子驢相仿。我連忙壓低嗓音問:我對領導也說了歷史的臍帶啦她哼了一聲說:還用和他說別人就不會打小報告了說起來就該咬你一口,只要能招女孩笑一笑,你能把自己家祖墳都揭開此時我出了一身冷汗:我不但是直腸子驢,還是好色之徒等我問起是誰出賣了我時,她卻不肯說:我不來挑撥離間,你自己打聽去吧我不需要去打聽了,因為我已經下定了決心,今后除她之外,什么女人我都絕不多看一眼,更不會和她們說話。但我還有一個問題:萬壽寺考是我順筆寫上的,寫時覺得挺逗,但不知逗在哪里。我把這問題也提了出來,那白衣女人不回答,只是用筷子敲碗,厲聲喝道:討厭討厭我在吃飯我也不敢再問了。但我知道“萬壽寺”也是個典故,這典故是我發明的,人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在我新寫的故事里,我決心把線索集中在那小妓女的身上。從外表看,她和紅線很像,都長著棕色的身體,遠看帶點綠色,近看才不綠;但從內心來看就很不一樣。主要的區別是,她還沒被某一個男人盤算住,天真爛漫,心在所有的男人身上;當然,藍色的男人例外。這種顏色的人她都送給了老妓女。這就是說,除了反對藍色,她的內心是一片空白。
這個女孩子最怕冷和粘,因為她害怕蛇和青蛙。但是紅線卻不怕冷血動物,她常用左手拿住青蛙的腿,右手捏住一條蛇的脖子,讓右手的蛇吞掉左手的青蛙。再把蛇嘴捏開,把青蛙拖出來。這樣折騰上十幾次,再把他們放開。以后蛇一見青蛙就倒胃;而青蛙見到了蛇,就狂怒起來,跳到它頭上去撒尿。所以,假如用冷冰冰的手去摸紅線,不僅不能嚇暈紅線,還會被她在睪丸上踢上一腳。但紅線也并非無懈可擊:她最怕耗子。用熱烘烘、毛扎扎的手去摸她,就能把她嚇暈。但小妓女卻不怕耗子。她把耗子視為一種美味,尤其是活著的。她養了一箱小白鼠,常常抓出一只,用蜜抹遍它的全身,然后拎著尾巴把這可憐的小動物放到嘴里,作為每餐前的開胃菜。假如用熱烘烘的手去摸小妓女,她不僅不怕,還會轉身咬掉你的鼻子。這兩個女孩有時拿同性戀作為一種游戲,但她們互相不信任。紅線總要問:你今天吃沒吃耗子小妓女撒謊道:好久沒吃了,我的嘴是干凈的。她也問紅線:你今天有沒有用手去拿蛇紅線說:拿過,可我洗手了。我的手也是干凈的。其實她根本就沒洗手。她們互相欺騙,像一對真正的戀人一樣。不知為什么,那些刺客做好了一切準備,要用涼手去摸小妓已經得逞了,還要用熱手去摸紅線尚未得逞。這就是說,他們在寨子里有內線,知道些內幕消息。
每個女孩都有弱點,當男人不知道這個弱點時,她才是安全的。但假如她的弱點為男人所知,必是因為另一個女人的出賣。小妓女在暈過去之前,認為自己是被老妓女出賣了。這種想法當然是很有道理。被人摸暈以后,她就被人捆了起來,嘴里塞了一只臭襪子,抬進萊妓女的屋里。醒來以后,她就在心里嘮叨道:媽的,怎么會死在她手里真是討厭死了
在我的記憶中,夜有不同的顏色。有些夜是紫色的,星星和月亮就變得慘白。有的夜是透明的淡綠色,星星和月亮都是玫瑰色的。最慘不忍睹的夜才是如煙的藍色,星星和月亮像一些涂上去的黃油漆。在這樣的夜里摸上別人家的走廊去偷聽,本身就是個荒唐的主意;因此喪命更是荒誕不經。自從到了湘西,小妓女就沒有穿過衣服。現在她覺得穿著衣服死掉比較有尊嚴。她有一件白色的晨衣,長度只及大腿,鑲著紅邊,還配有一條細細的紅腰帶,她要穿著這件衣服死去。她還有一個干凈的木棉枕頭,從來沒有用過,她想要被這個枕頭悶死。具體的方法是這樣的:由一個強壯的男人躺在地上,她再躺在此人身上。此人緊緊抱住她,箍住她的雙手,另一人手持枕頭來悶死她,而且這兩個男人都不能是藍的。就是這樣的死法,她也不覺得太有意思。
在我自己的故事里,我剛剛遭人出賣,被領導用紅筆打了三個大叉子,雖然沒有被人捆倒,沒有被人往嘴里塞上臭襪子,更談不到死的問題,但心情很沮喪。按那白衣女人的說法,我是被女孩出賣的。這使我更加痛苦。這種痛苦不在小妓女的痛苦之下。逮住了小妓女,那些刺客就出發去殺紅線。在他們出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