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就說,她和楊素有不正當的關系。其實她根本就沒見過楊素。當時她的頭發比現在長得多,足有三丈多長。洗頭時把頭發泡在大桶里面,好像一桶海帶發起來的樣子。那是因為在太尉府里閑著沒事干,只好留頭發。這也是頭頭們的安排,頭頭們說,既然你閑著沒事干,那就養頭發罷。別的歌妓也閑著沒事干,有人也養頭發,還有人養指甲,養到了一尺多長,兩手合在一起像一只豪豬。還有一些人用些布條纏在身上,把腰纏細,把腳纏小等等。這和現在的人閑著沒事干時養花是一樣的;唯一不同的是養這些東西比養花付出代價要大。養指甲的人要給自己戴上手枷,好像犯人一樣,否則指甲難保。纏細腰的人吃過飯后,等到食物消化了一些就要喝肥皂水來催吐,這是因為到下面的通道已經堵塞了,飲食和排泄只能用上面的通道。纏小腳的壞處我們都知道的。說起來留長發害處是最少的,但是洗起頭來麻煩甚大,只要你涮過墩布就知道了。
當年紅拂當歌妓時,只有十七歲。當時她就很漂亮,而且是處女。本來可以去當電影明星,或者當時裝模特,但是當年沒有這些行當,只好去當歌妓,住進了那座石頭花園。這就是說,本來可以當展覽品,但是只好當了收藏品。不管是哪一種品,反正是藝術品,觀賞價值是主要的。比“實用價值是主要的那些女人”強。離開太尉府以后,紅拂再也沒有留過三丈長的頭發。現在她的頭發只有三尺多長,但是顯得非常之多,滿頭都是,因為她的每一根頭發剛長出來時是一根,到了末梢就起碼是十四五根了。她就披著這些頭發走來走去,告訴別人說,她的頭發束不得。因為這些頭發在自行膨脹,會把束發的緞帶脹斷。但是這一點沒人相信。相反,人們卻說,紅拂每天晚上都用爆米花的機器來崩自己的頭發,使它顯得蓬松。她這樣披頭散發,顯得很瀟灑。有些小姐們看了很羨慕,也把自己的頭發弄成這樣。她們的母親就說:你怎么不學好呢專跟當歌妓的人學
我們知道,大唐朝的風氣和大隋很不一樣,官宦人家不但不養歌妓,而且伺候老爺太太的女傭人都是些年過五旬、丑陋如鬼的老婆子。這說明大唐的女權高漲,也說明了唐朝的老頭子們為什么經常和兒媳婦扒灰。大唐朝的小姐們從來沒見過歌妓,聽到了這個詞就心里癢癢。她們全都無限仰慕這位當過歌妓的紅拂阿姨。而大唐的貴婦們也沒有一個見過歌妓,這是因為從隋到唐經過了改朝換代,所以貴婦過去都是在泥水里打滾的人。這也說明了大唐的老頭子們為什么專門和兒媳婦扒灰。大唐的老頭子們過去都是窮光蛋,也沒有見過歌妓,這說明了大家見了紅拂為什么要發呆。但是在大隋,哪個官宦人家不養歌妓,就像今天的官兒沒有汽車,不像個真正的官宦人家了。但是說歌妓就是汽車,也有點不對。她們不像汽車,倒像些名人字畫。大隋朝的官兒張三到李四家里做客,李四說,張兄,看看兄弟養的歌妓;打個榧子,那些姑娘跑出來給張三看,就像后來的官兒請人看自己的鄭板橋張大千;其中的區別就在于字畫不會跑,歌妓不能掛到墻上。看完后打個榧子,那些姑娘又跑回去。紅拂見到李靖時,在太尉家當歌妓。那里歌妓很多,分成了三班,輪流跑出去給人看。不當班時,紅拂就跑出去玩。這件事假如有人打小報告就壞了。像這樣的生活問題,就怕同宿舍的家伙和你不對付。當時和她同宿舍的是虬髯公,是個男的。這種居住方式叫做合居。我現在也在和別人合居,但是合居的確是古而有之一般來說,男人不打女人的小報告。我就沒有打過。
五
紅拂初見李靖時很年輕,但是很不快活。這是因為沒事可干,也沒有人可以聊天。唯一一個經常見面的人是虬髯公,而虬髯公一輩子都在打麻鞋。紅拂覺得他很討厭。我們知道,虬髯公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劍客,他開始練劍的時候,以古樹、巨石為靶。后來他對這些目標失去了興趣,就開始刺擊暗夜里的流螢、花間的蝴蝶、水面上的蜉蝣。再后來他對這些目標也失去了興趣,就開始刺明月,劈清風。等到對一切目標都沒了興趣,他就跑到洛陽城里,坐下來打麻鞋。先打出像小孩子的搖籃一樣的大的鞋胚子,然后放到嘴里嚼,麻繩做成的鞋子就逐漸變小了。剛開始嚼時,新麻苦得要命,綠色的口水從虬髯公嘴角流出來。使他看上去像一只吐綠水的槐蠶。碩大的鞋胚子把他的腮幫撐到透明,透過去可以看見鞋底,整個臉都變了形,好像一個吹脹了的牛尿泡。嚼到后來,鞋子漸漸小了,他的臉相也就不那么難看。但是當他把鞋從嘴里吐出來時,模樣還是非常的惡心。雖然打麻鞋的模樣難看,他打出的鞋子質量卻是非常好的,拿到手里冷颼颼、沉甸甸的,一點也看不出是麻做的。他打的麻鞋永遠也穿不壞,放到火里也燒不壞,還有好多其它好處。但是鞋子也把他的腮幫撐壞了。到老時,腮幫就像兩個空袋子一樣垂在他肩上,把胡子都壓到下面,使他的臉像個海蟄的模樣。
他一輩子打了二十來雙麻鞋,其中一雙就是給紅拂打的。他們倆是老相識,在太尉府里就相識。那時候虬髯公是個門客,紅拂是個歌妓。他們住在同一個院子里。除了給紅拂打麻鞋,虬髯公還教過紅拂用長劍去斬飛蠅的腦袋:太尉府里沒有蒼蠅,需要到外面捉回來。虬髯公在楊素家里當門客時,他還沒打過幾雙麻鞋,也就是說,他的腮幫子還沒有后來那么寬大,他只不過是個面頰松弛的人罷了。楊素家里有個石頭花園,里面的一切都是石頭的,比方說,水池里的水是青石砌出來的,花壇是五色的碎石拼的;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白色花崗石砌成的。那些石頭里包含的白色的云母片在太陽下閃著白光。正午時分,虬髯公總是盤腿坐在花園里,頂著陽光,嘴里費力地嚼著鞋子,這時候他滿臉都是油汗。透過青色的半透明的腮幫,可以看見他的舌頭像怪蛇一樣在麻鞋中間拌來拌去,這個景象真是十個畢加索也畫不出來。這時候紅拂從外面回來,他總是費力地想站起來,想把嘴里的鞋子拿出來。而看到這種樣子,紅拂總是皺緊了眉頭,加快了腳步跑開了。
石頭花園旁邊有一座石頭房子,是兩層樓。虬髯公和紅拂就住在里面。那座房子也是白色的花崗巖做的,石頭門扇,石頭的窗欞,窗格子上鑲著白色的云母,在陽光下,那些云母也在閃著光。紅拂急匆匆跑過去時,身上穿著閃亮的皮衣服。這就是說,她到外面去了。有時候她也會穿著藍底白花的蠟染布和服走出來,這就是說,她要向虬髯公學劍了。她從來沒有和虬髯公說過話*如果這不可信的話,那么可以說她從來沒有用自己的聲音和虬髯公說過話。在太尉府里,姑娘們都用一種訓練出來的嗓音說話,那種聲音就像小鳥“啾啾”的叫聲一樣,或者說像雞脖子被踩住了一樣,假如不注意就聽不見。
這是因為那種聲音的頻率太高,幾乎屬于超聲波。看到了這種情形,或者聽到了這種聲音,虬髯公就把鞋胚子吐到地上那東西**軟綿綿,就像剛生出的死羊羔,跑到屋里去把劍拿出來,虬髯公說,紅拂是他的紅顏知己。可憐他連這位紅顏知己的嗓音都沒聽見過。他只聽見一陣陣“啾啾”的聲音,虬髯公不知道在太尉府里誰說話都是這樣的,他還以為紅拂說話就是那種聲音呢。他教紅拂劍術倒是盡心盡力的,為此每天都要到外面臭烘烘的公共廁所里去抓蒼蠅。除了氣味難聞一點,蒼蠅倒不難捉。最難的是要把劍磨到對蒼蠅的脖子來說鋒利,干這種工作最好是有顯微鏡,但是虬髯公卻沒有這東西。隨著劍術的精進,還要練習斬蚊子,斬蠓蟲,磨劍的任務越來越重。而紅拂一點也不想分擔磨劍的任務。幸虧紅拂總是停留在斬蒼蠅的地步,否則虬髯公一定要變成個瞎子。就是這樣,虬髯公教了半年劍后,就變成了三百度的近視眼。幸虧他斬蒼蠅用不著看,聽聲音也能砍到。
后來虬髯公也承認,紅拂根本學不會用劍,她充其量也就能學到把蒼蠅砍成亂七八糟的兩塊。這是因為女人不可能以用劍為主業,她們的主業是保持漂亮,生孩子等等。但是他還是盡心盡力地教,因為除了打麻鞋和用劍,他再不會別的了;而打麻鞋根本討不到女人的歡心。教劍的時候,虬髯公又禁不住要一本正經。這是因為劍術是他的事業,他不可能不一本正經。他把每一只被斬落的蒼蠅都揀起來,盛進一個小紙盒,把頭和身子拼好,埋葬后,還要在地上插上一個寫有“蒼蠅之冢”的竹簽。葬完了蒼蠅,虬髯公要對紅拂解釋尊重對手哪怕它是一只蒼蠅是劍客應有的道德,但是紅拂早跑得投影了。
紅拂永遠成不了劍客,這是因為她不能從劍術的精進里得到樂趣。偶而她砍中了蒼蠅,就“啾啾”地尖叫著“砍中了”,扔下劍跑了。她不可能像虬髯公那樣,劍尖垂地,認真地察看蒼蠅的軌跡。假如那一劍正確地砍掉了蒼蠅的腦袋,沒頭蒼蠅就會呈螺旋狀升上天去。落下來時,虬髯公正好拿出紙棺材來接住它。虬髯公不知斬過了多少蒼蠅的腦袋,但是再斬時,他還是那么認真,不管它是綠豆蠅,灰麻蠅,還是大肚子母蒼蠅。虬髯公還給紅拂表演過斬蚊子,但是她打著呵欠說,這不好看。虬髯公還給她表演了斬蠓蟲的絕技,紅拂卻說:你裝神弄鬼的干什么原來她根本沒看見斬了什么----其實只要仔細看,是可以看到的。但是紅拂不想仔細看,她只想換衣服去逛大街。女人就是有這種毛病。
六
李靖初見紅拂時,她就是跑出去逛大街了。當時她穿那套衣服是楊府發的,上身是皮子的三角背心,下身是皮制的超短裙,腳下是六寸跟的高跟鞋。頭頭們還交待說,穿這套衣服時,要畫紫色的眼暈,裝假睫毛,走路時要一扭一扭,這些要求像對今天的時裝模特兒的要求一樣。她們穿這套衣服給一個什么官兒表演過一次,那個官兒幾乎當場笑死了,說道:楊兄,真虧你想得出來和大街上的一模一樣紅拂記住了大街上那幾個字,跑出去時,就是這副裝扮。她不知這是妓女的裝束。而妓女這個字眼她從來沒有聽說過,就算是聽說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一天紅拂是初次到大街上去。后來她又去了好幾次她很想再看見那個紫眼睛,說話好聽的男人。但是李靖在家里忙著畫春宮小人書,沒有出來,所以她沒見到。她只見到了很多黑眼珠,說話難聽的家伙,那些人管她叫雷子。后來她從虬髯公那兒打聽出來雷子是什么,就對那些人說:我不是雷子。人家就問她:你不是雷子,是什么她又答不上來,只好轉過身去,扭著腰走了。她不論到哪里都很方便,過街時一招手,taxi就過來了。那些黑人還爭先恐后,說道:小姐,到哪兒我駝你去。咱們從來不欠稅。等到乘上去就說:您認識管路考的那個胖子大叔罷咱其實是扛得動他,可要跑那么快就費勁了。要不就是:我有個兄弟從索馬里來,您能和管居留證的大叔過句話嗎原來這么巴結是想走后門。相比之下咱們中國的妓女都更有骨氣,見了她,就瞪著眼,啞著嗓子說:甭過來,你丫挺的這就使紅拂覺得寂寞得很。
洛陽大街上的妓女對紅拂是最不客氣的了,動不動就轉過身去,撩起裙子來,給她看光溜溜的屁股。見到了這些屁股后,紅拂才知道這些人原來不穿內褲。不穿內褲仿佛是要突出屁股,然而那些屁股本身并不好看。然后她們又轉過身來說:想逮人嗎回去打聽打聽,老娘是幾進宮見到這種場面,紅拂只好隔得遠遠地站著,看人家嚼嘴里的老牛皮,自己也拿出阿拉伯樹膠制的口香糖來嚼。嚼爛的牛皮也能吹出泡來,但是沒有口香糖吹得大。有時會有位木匠師傅走過來,提著小桶,手里拿著新的泡蜜牛皮,對每位妓女鞠躬,說道:姑奶奶,行行好。那些妓女就把牛皮膠吐到桶里去,拿一塊新牛皮。原來嚼出的膠比熬出來的好,粘起東西來比焊的都結實。但是人家也不來找紅拂。誰都知道口香糖不能粘椅子。假如硬要粘的話,就會粘出一件虛無之物,看著是有的,坐下去就沒了。這說明紅拂毫無實用性,連她嘴里的口香糖在內。紅拂在這里也無事可干,只能逛大街。別人逛街是為了買東西,但是她不能買,因為她沒有錢。本來她可以向虬髯公借,但是虬髯公也沒有錢。楊府里別人也沒有錢。石頭洛陽里每個人都沒有錢。有吃,有喝,要什么有什么,但是沒有錢。錢這個字眼,她也沒聽說過。
紅拂沒有事干,又找不到李靖,就回去了。她想自己既不認識管路考的大胖子,也不認識管居留證的人,不該坐不花錢的taxi。因此她就想串小胡同回去。但是小胡同也不好走,因為到處都在蓋房子,搭著高高的腳手架。有一些牛車從城外運來了黃土,又有些人在黃土里摻上麻絮,送上了高架,放到黃土里筑。有人把自行車騎到了小胡同里,這里沒了泥水,就把腳從車把上拿下來,有些人為爭路而爭吵,另一些人息事寧人地說:路窄人擠,最好大家都去坐地鐵。在擁擠的人群盡頭是一片開闊地,地上有一對華表。華表是一道國界。在華表里面是一片石頭地面,連一點土都看不見。石頭中間長了一些松樹,全都向地面萄伏,越老的樹長得越矮。假如有一棵樹長到了五百年,它的樹干就會緊貼在地面上。假如一棵樹長到了一千年,地面上就只剩了樹冠。根據這個道理,石頭縫里的一簇松針就是更老的樹。當然,最老的樹只有把石頭掀翻過來,才能在石塊背面看見。但是沒有人敢在這里翻動石塊。一棵樹不見了,就會有人到深山里去找一棵相當老的松樹來補種上,直到它在石頭花園里長到不見了為止。除了這些一覽無余的空曠地方,就是一些石頭墻圍成的府邸,每個府邸的正面都有一對石頭華表,沒有門,也沒有人把守。其中只有一個紅拂能夠進去,她除了那個地方無處可去。
李衛公在洛陽城里有一座祖宅,是用攙了砂子的土筑的。經過了很多年以后,四堵墻逐漸分開,出現了很大的縫,陰面長滿了青苔,房頂上的草也逐漸稀疏。很顯然,這房子逐漸趨向于塌倒*李靖很想為它干點什么,但是又不知從何下手。要知道李衛公雖然多才多藝,卻不會做泥水匠,雖然掘土合泥的活計人從出世就會,但是他早把那些先天的良知良能忘掉了。現在他能干的事,除了裝流氓唬人,畫春宮,做出各種荒唐發明,就剩下一腦子的數學和幾何學。首先,他證出了畢達哥拉斯定理,為此他挨了一頓板子;然后他又證出了費爾馬定理,為此他又在洛陽城里呆不住,不得不逃了出去。要說明后一件事,我感到頭緒繁多,不知從何說起。首先應該說說費爾馬定理應該是什么用費爾馬本人的話來說,是這樣的:假設有x,y,z,各代表一個未知數,另有一個已知的實數n,設z的n次方等于x、y之n次方之和,當n大干2時,x,y,z不得均為整數。但是李衛公絕不會這樣表達首先,說有x,y,z就太簡單了,古人絕不會這樣講,最直截了當的說法也是“二友對弈,一人觀局”。但這不是說真有張三李四在下棋,另有個王二麻子在看;而是以兩個下棋者加一個觀棋者代表x,y,z。稍復雜的說法就要扯上紫微太乙之類天文學術語,或者黃帝**東方朔一類的歷史人物。考慮到李衛公的證明寫在春宮里,后一種可能性相當大。
再說說那個n,古人絕不會老老實說它大于2,3,4;肯定要用兩儀,三才,四像一類的說法代替;更可能說它是太極之像,河洛之像等等。根據這些原理,李衛公畫的一幅春宮,上面有黃帝和**在床上干好事,床下有個小矮子在看,半空中又畫了個太極圖,就是費爾馬定理的表述,但是證明在哪里,我還沒找到。因為整數,有理數,無理數這些概念,古人說成什么的都有,所以假如李衛公證出了費爾馬定理,把它寫成個什么樣子實在是很難猜的事。到現在我也沒把它猜出來。
我說李衛公把費爾馬定理寫在了一本春宮小人書里,有些同行說,這是不可能的事,春宮里不可能包括一個數學定理。但是你又怎么能相信“老樹開花廿一支”是在解不定方程任何事都可以舉一反三,由不定方程的解法是一支順口溜,可以推斷出有一個時期頭頭們不準大家解不定方程,但是有一個人解了出來,就把他編到了歌謠里。既然如此,李衛公年輕時,頭頭們也不準大家證費爾馬定理,他證出來后,不把它寫進春宮,又往哪里寫
李衛公證出了費爾瑪定理之后不久就從洛陽城里逃了出去,這是一件極不尋常的事。這是因為從來就只有人想方設法往洛陽城里混,沒有住在城里的人往城外跑。隋煬帝在位時,常在洛陽城外招募菜人,應募者可以從城外搬到城里住些日子,有吃有喝有房子住。等到他養得肥胖,皇帝大宴各國使節時,就給他腦后一棒,把他打暈,然后剝去衣服,洗得干干凈凈,在身上抹上番茄醬,端上桌去招待食人生番。端上桌時是活人,端下來就只剩一副骨架。有時候碰上那些酋長的胃口不好,只把內臟吃掉了,剩下空梆子卻活過來,那就是最可怕的事。那個菜人從盤子里醒來,抬起頭來一看,原來鼓鼓的肚皮只剩了個大窟窿,總要慘叫一聲:“怕得就是這個據我所知,每次皇帝招募菜人,應募者都極多,這都是為了在被吃掉之前能在洛陽城里住幾天。這一點在我看來很難理解,因為洛陽不過是個爛泥塘罷了,而且相當招蚊子,但是有好多人并不這樣看。對于他們來說,洛陽是宇宙的中心,是太陽升起的地方。洛陽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都城。除此之外,李衛公在洛陽城里還有一間房子,它對他不僅是財產而已。它是他唯一的財產。這種財產最不容易下決心放棄。
因為本章里提到紅拂申請自殺指標的事,作者想起了一件相似的事:本年度北京城里交通事故死亡指標是一百九十二人,本區只有十七人。
一
李衛公老年時生活在長安城里,這是他逃出洛陽城的后果。
我這樣說時,他那座鐘就往后撥了好幾十圈。人家說長安城藏風避氣,有帝王之相。這就是說,長安城在地理上有異常的地方。城外八兩重的東西進了城就有一斤重,而城里一斤重的出了城就只有八兩了。這也是說,在城里做官領到的俸銀,拿到城外去花就不值那么多錢了,而在城里買到的柴米油鹽都好像沒有應有的那么多。除此之外,在城里燒火,煙永遠不往天上冒,而是剛冒出煙囪就沉到地上來。到了做飯的時候,長安城里總是煙霧迷漫,伸手不見五指,而且假如你有哮喘,就會被熏得透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