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沒有人會被叫作土包子了。貴婦聯(lián)乙天天開會學(xué)習(xí)，改造思想。今天批判張三，明天批判李四。被批判的女人們不堪羞辱，紛紛自殺，而頭頭們也不加阻攔。紅拂在長安城里的情形就是這樣的。
長安城里沒有風(fēng)，但是城外經(jīng)常刮大風(fēng)，風(fēng)一起就是天昏地暗。有人說，在城里可以看出這風(fēng)的干燥程度，因?yàn)橛袝r候天是灰黃色，就像干燥的土粉，有時候天是潮濕的黃色，好像風(fēng)和黃土在天上合了泥。有人說，在城里可以看出風(fēng)的深度，因?yàn)橛袝r候天是地上浮土的的顏色，有時候是地下積土的顏色。到底是哪一種情況，大家都不知道因?yàn)槌四切﹣砣ゴ掖业耐鈬撕湍_夫、車夫，絕大多數(shù)的人只要進(jìn)了長安城，就沒有出過城。有些人下定了決心要到城外去玩玩，走到了城門口，看到了門洞里站著的兩排守城兵就喪失了勇氣，這種情形也像被魘住了一樣假如天色是深黃色，天上就會掉下土來，是長條形的，好像一種蟲子屎。在這種天氣里紅拂下班回了家，先到書房里去看看李靖她總怕他會突然無聲無息地死掉，這種憂慮當(dāng)然不是空穴來風(fēng)，因?yàn)樾l(wèi)公就是一聲不吭的死了的，然后回到自己房間里去換衣服。她脫掉外衣，解下胸前的水袋，拿掉假肚子，假屁股，然后把扇貝做的乳罩解開，那對**就像一對小兔子一樣跳了起來這對兔子上當(dāng)然沒有耳朵。
如前所述，當(dāng)時外面是昏黃的天氣，有一種陰濕的黃色被壓到屋子里面來，紅賴的身體則是白皙而有光澤的，在這種光線下就閃著藍(lán)黝黝的光，好像她天生就是藍(lán)種人一樣。她的**上早印上了扇貝的痕跡，看上去好像兩個笊籬，而且肚子上也有一大塊紅印。這使她本來美好的身體變得難看了。此時的感覺和當(dāng)年在洛陽城里梳頭時的感覺一模一樣，因?yàn)楝F(xiàn)在面對的還是惱人的生活，了無生趣。就在這時候她忽然想到自己根本就沒有逃出洛陽城，一切和以前仍是一樣的，只有些表面上的變化。后來她有了一個主意，實(shí)際上還是故技重演，到了晚上睡覺時，她就策動衛(wèi)公從長安城里再次跑掉，就如多年前從洛陽城里跑掉一樣。衛(wèi)公聽了皺眉道：瞎扯八道往哪里跑紅拂說：跑到海邊上去你不是喜歡海嗎衛(wèi)公聽完了就開始不吭聲，一連好幾天都皺著眉頭，在想紅拂的主意是不是有道理。據(jù)我所知，數(shù)學(xué)家都是這樣的，不會錯過任何一個建議，包括最異想天開的建議。我現(xiàn)在正在考慮小孫的一個建議：辭了職到學(xué)校門口賣煎餅。這樣不但掙錢多，而且省心。最近我總在開會，坐得長了痔瘡。假如有外賓，還得穿西服打領(lǐng)帶。我根本就不會打領(lǐng)帶，只好拿了它在辦公樓男廁所里等熟人，簡直把德行喪盡。賣煎餅未嘗不是好主意，但是我未必吆喝得出來。還有假如因?yàn)闋帞偽淮蛄似饋恚掖虻眠^誰。數(shù)學(xué)家的長處是不但要考慮每個主意，而且要考慮周全。李衛(wèi)公找來了一切地圖和地理方面的書，考慮了從東羅馬帝國到南美洲的一切地點(diǎn)，研究一切逃走的路線。假如紅拂問起來，就說，就算要逃出去，也要策劃周全。
每天早上剛起床的時候，紅拂總是穿一身白紗的衣服去梳妝。這身衣服和透明的差不多。站在鏡子面前，紅拂有點(diǎn)不敢相信他們還能逃出長安城。她的下巴現(xiàn)在是渾圓的，脖子上接近下巴處有了一道淺淺的紋路，手背上有五個淺淺的窩；過去不是這樣的。過去她是削瘦的。她的**現(xiàn)在很豐滿，還能用柔軟，圓潤等字眼來形容。過去是緊湊的，假如那上面有表情的話。就是一種頑強(qiáng)不屈的表情，或者可以說，那是兩個緊握著的小拳頭。生了孩子以后腰也粗了，雖然只是一寸半寸、但這里討論的不是形狀，而是身體的表情。總而言之，紅拂自己都不相信她還能激勵一個男人從長安城里逃出去。現(xiàn)在的這個身體沒有了挑戰(zhàn)性，只能誘使男人和她**，卻不能使他對生活不滿意。
李靖也不相信他們還能逃出長安。他畢竟是快六十歲了，有關(guān)節(jié)炎，腸胃也不好。但是這些還不是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是他感到疲倦，再也不想在路上奔波。所以他寧愿裝得衰老或者童稚，以便能在長安城里平安的生活。但是這不妨礙他研究地圖，在心里想像南洋群島的熱帶風(fēng)光，北極的冰山，大漠的荒涼；雖然他哪兒都去不了。而我呢，自己也知道除了現(xiàn)在干的事什么都干不了、雖然有時難免想入非非，但是“隨心所欲不逾矩”。我們何必要逃出去坐在椅子上想像也是一樣的。我想頭頭們也該知道這些事。既然如此，就應(yīng)該對我放心，讓我少開幾次會。我現(xiàn)在經(jīng)常照鏡子，發(fā)現(xiàn)有好多硬毛從我臉上各處鉆出來，并不局限于下巴。簡直是刮不勝刮，剪不勝剪。這種情形使我想到自己死時會變成一把板刷。紅拂想到自己死時的模樣，總要聯(lián)想到“皮囊”這個詞。大家都知道這是佛家對身體的指稱。過去紅拂從來沒有想到過這個詞，但到了感覺自己身體開始松弛時，就覺得這個詞可悲地形象。由佛家的用語，聯(lián)想到佛陀離家出走，托缽四方；由離家出走，聯(lián)想到這個“家”字，它是寶蓋之下的一只豬這只豬又是誰呢。相比之下，別的語言就沒有這樣自己糟踐自己。ho，就是ho，沒有任何能讓人聯(lián)想到pig的東西。
與此同時，長安城還是老模樣，而且有趣的事越來越少。紅拂每天都要花很多時間來看蝴蝶，但是長安城里沒有好看的蝴蝶，只有一種幼蟲吃洋白菜的白粉蝶，孤零零的在一片灰黃色上展開翅膀。為了招來白粉蝶，紅拂還特意種了一些洋白菜。但是她不會種菜，所以菜后來都死了，粉蝶也不來了。她還想種些花草，但是一樣也種不活，甚至連狗尾巴草也死了這是因?yàn)殚L安的水土除了槐樹，什么都不長這一點(diǎn)和北京不一樣，這里下一場久雨，遍地是雜草，然后居委會的老太太再組織人力把它連根拔掉。她還可以怨恨這一切，把怨恨當(dāng)做消遺。但是這一切都是衛(wèi)公的安排。她愛衛(wèi)公，并且不想改變，雖然愛他這件事干得有點(diǎn)欠考慮。只剩下最后一件事可千，就是蓋上貝殼乳罩，掛上水袋，穿上衣服，出去上班。穿上這套可怕的服飾，也就是截?cái)嗔怂枷搿Ｋ牡姑怪幵谟谥挥忻摴饬艘路瑢χ幻骁R子；或者是抱住了衛(wèi)公才能想像，但是不能一天到晚總這樣。我也不能不去上班，走到灰色的人群里去，一路走一路想入非非。活著成為一只豬和死掉，也不知哪個更可怕。
一
李衛(wèi)公死掉以后，紅拂殉夫而死。這件事大出人們的意料。這件事的原委是這樣的：衛(wèi)公死之前，他還在與紅拂**。完了事以后，衛(wèi)公說：胸口悶，頭暈說完就死了。事后紅拂對別人說：干那事時，衛(wèi)公還挺行的，那桿大槍像鐵一樣硬，直撅撅像旗桿一樣，誰知他會死呢。這種話說起來，簡直是對死者的大不敬，但是底下一句話卻令人不得不敬：他死了，我也不活了過幾天就上吊她不光是說說而已，還給皇后上了奏章，申請為夫殉節(jié)。自從大唐開國以來，國公夫人為夫殉節(jié)的事還沒有過，所以這件事引起了很大轟動。嫉妒她的人說：這娘們不是好來路，丈夫死了，在長安城里立不住，想靠這個來掙面子；但是朝廷認(rèn)為衛(wèi)公夫人殉節(jié)，乃是大大的好事，不但證明了大唐婦女深明大義，還證明貴族階級的道德水準(zhǔn)很高。皇后下旨，旌表紅拂為節(jié)烈夫人，并且派宮內(nèi)主管劉公公去主持此事。劉公公覺得茲事事體重大，就請了長安城里辦理貴婦自殺最有經(jīng)驗(yàn)的魏老婆子來作顧問。所以紅拂殉夫一事，從開始就操縱在專業(yè)人士手里了。
紅拂知道，李靖一死，別人就把她當(dāng)成了死人。說人們把她當(dāng)死人還不全面，實(shí)際上是這樣的：如果她表示對活下去有興趣，別人就討厭她，如果她表示出自己行將死去，別人就會尊敬她。在皇城邊上，有一座溫泉，那里只招待有誥命的女人。洗過澡后，還可以躺在鋪了熊皮的短榻上喝上一杯冰鎮(zhèn)果子露。紅拂頭天就在那里。她聽見一個女孩的聲音在背后說：媽，這個阿姨是誰好漂亮又個十分熟悉的聲音說：甭理她那是衛(wèi)公夫人好沒廉恥，死了丈夫還跑出來。紅拂一看，是程咬金的夫人，帶著女兒，就走過去說：程夫人，好一陣不見。明天我就殉了，抽空出來看看老熟人。程夫人一聽，立刻肅然起敬：明天嗎您準(zhǔn)備怎么殉上吊上吊好。韓國公的小夫人喝毒藥，一連三天，上吐下瀉，鬼哭狼嚎。最后只好叫了大師傅，拿搟面棍在腦袋上狠敲了幾下，腦殼都敲扁了。眼珠子凸出來，像水泡眼的金魚。還有人吞金針，吞下以后七竅出血，發(fā)高燒說胡話，那模樣也是十分糟糕。總而言之，上吊是再好不過。但是女人在這種場合說的話都不大可靠，上吊未必真有那么好。站在一個行將上吊的人面前，大家都說上吊好；而站在一個行將投井的人面前，大家又都說投井好。紅拂本來是討厭上吊的，但是自從頭頭們分配她上吊以后，她也開始喜歡起上吊來了。這是她今生里從未有過的事。過去頭頭們分配她在洛陽城里當(dāng)歌妓，她就不喜歡，和衛(wèi)公一道跑掉了。后來頭頭們又分配她在長安城里當(dāng)二等貴婦，她又不喜歡，想要鼓唆衛(wèi)公再次逃掉。現(xiàn)在分配她上吊而死，她會喜歡，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紅拂這樣想，站在朱漆的高凳上，脖子上掛著三尺白綾，只要兩腳一蹬，就會進(jìn)入虛無的世界。但是站在這凳子上實(shí)在不容易，因?yàn)槿说跛懒耍瑫踔楸懦觯囝^會伸出來，臉會憋得烏紫，還會大小便失禁，弄得臭烘烘。要是一般人，也就顧不了那么多。可是作為衛(wèi)公的妻子，這樣死掉有失體面。為了殉夫而死，她已經(jīng)絕食三天，還請了醫(yī)生，用原始的辦法灌了腸。然后花半天時間化妝，在臉上敷了極厚的粉。然后穿上一身縞素，站到高凳上去，叫人用緞帶把眼睛勒住，防止它掉出來。再叫人用帶子把手腳都捆住，以防亂抓亂蹬，沒了體統(tǒng)。做好了這些事，底下人就離開那間屋子，等待高凳翻倒的聲音。只要凳子倒了，自殺者在概念上就是個死人了。其他人就可以哭喪，分遺產(chǎn)。但是她往往還沒有死，為了防止頸骨扭斷，官宦人家太太上吊，脖子上要墊上鋼條，而綾帶又很寬，所以起碼要吊三四個小時才斷氣。有人懸在空中，覺得無聊，就叫家里人拿轎子把女友接來聊天，或者在半空蕩來蕩去，打起秋千來。這說明想要一蹬腿就進(jìn)入虛無世界乃是一種夢想。紅拂這樣想，只是要把自己的處境想得好一點(diǎn)。紅拂殉夫一事，并非沒有人勸說過她別這么干。比方說，紅拂的女兒就說過：媽，殉夫是老太太的勾當(dāng)。你這么干是假正經(jīng)其實(shí)紅拂當(dāng)年也有五十一歲，按大唐的標(biāo)準(zhǔn)算是個老太太了。但是她保養(yǎng)得非常好，看起來也就是三十歲的模樣，并且美艷絕倫，姿容絕代，所以大家都不覺得她是老太太。這都要?dú)w因于她從四十歲起就不吃羊羔肉和水果以外的任何食品，每天做體操，并且從未停止性生活。別人尚未覺得她老，但是她自覺老了。這不但是因?yàn)槟樕掀鹆唆~尾紋，嘴里有了氣味，還因?yàn)?*已經(jīng)開始下墜。這一點(diǎn)別人看不到，是她自己量出來的：**已經(jīng)偏離了中心位置，并且**下面有了很深的紋路。除此之外，她開始忘事，說話顛三倒四，這些她從別人的臉色可以看出來。因此她常說：我老了以后，準(zhǔn)是個招人討厭的老太太。這些小事對于別的女人來說沒有什么，有的人還以能招人討厭為榮。但是我們不要忘了，紅拂一直是以美艷著稱的，而且她還老覺得自己還不夠美艷。她受不了這個。所以她就決定死了。
紅拂上吊的場面遠(yuǎn)比她想像要壯觀。衛(wèi)公死掉以后，院里搭起了席棚，自從劉公公和魏老婆子來了之后，又把席棚大大的加高，以致好像來了馬戲團(tuán)。紅拂想：這也有道理，原來死了一個人，現(xiàn)在馬上就是兩個了。棚子自然該加高。但是事實(shí)證明了她缺乏想像力：棚子里馬上就搭起個架子來，有三丈多高，是門形的，用了三根大梁粗細(xì)的金絲楠木。紅拂見了很詫異，把魏老婆子叫來說：這可是我家的院子，你們要干什么，總要對我說說。這架子是干啥的那魏老婆子長得像條鲇魚，穿著緊腿褲子，太陽穴上貼著小膏藥，聲音刺耳地說：您老人家早該來問了。這是送您歸天的架子嘛。紅拂說：好家伙把我吊這么高有沒有搞錯我怎么上去爬梯子嗎魏老婆子說：底下還要搭臺子哪。自動升降，就像攻城的云梯一樣。紅拂說：這么個架子，底下還搭個臺子那不像是肉鋪的柜臺了嗎我掛在上面，豈不像一口豬魏老婆子不高興了，說道：太太，這事情您不明白，還是忙您的去罷。什么肉鋪的柜臺這叫皇上的恩典一點(diǎn)水平都沒有，還當(dāng)什么節(jié)烈夫人。紅拂就去忙她的，坐上騾車，到溫泉去洗澡，進(jìn)了澡堂，身后還跟了個小太監(jiān)。這也是魏老婆子的安排。派人盯住紅拂，不讓她吃東西，因?yàn)樗谘彻?jié)前的絕食期間。這可把紅拂制得夠嗆，洗完澡出來，小風(fēng)一吹，她就休克了。
二
紅拂本人的模樣，也是非常的壯觀。皇上御賜了一道白綾，放到朱漆盤里，如果她出門，就有人手捧著這盤子走在前面。還有御賜的金枷玉鎖，隨時都要戴著。這是因?yàn)榛噬现兰t拂身手了得，怕她變了主意，突然跑掉了。這道枷真是沉得利害，要不是紅拂有武功，根本扛不動。有關(guān)絕食的事，魏老婆子說：這是絕對重要的。起碼要絕食十天，否則腸子里有東西，很快就會爛，更不要說吊起來時大便失禁，糟糕得很。衛(wèi)公夫人奉旨?xì)w天，沒準(zhǔn)兒吊上去了皇上還要來看，可不能出一點(diǎn)岔子。因此到了最后幾天，她叫紅拂吃棉花，用棉花把腸子擦干凈。除此之外，還讓她喝藏紅花熬的湯，直到紅拂出了紅汗。這兩種東西無比的難以下咽，尤其是沒吃飽的時候，這時候吃莫名其妙的東西會犯惡心。紅拂感到十分痛苦，就把劉公公找來，提出抗議：難到咱們要殉節(jié)的人，就沒有一點(diǎn)人權(quán)紅花湯里起碼可以放點(diǎn)糖嘛。而劉公公說：不可以，這是古代的驗(yàn)方，方子里沒有糖。至于人權(quán)，那是沒有的。這是因?yàn)榧t拂是奉旨?xì)w天，只有光榮，沒有人權(quán)。所以吃飯睡覺全要聽專家安排。
紅拂上吊那天，皇上賜了一桌酒宴，紅拂吃的好不開心。誰知樂極生悲，吃完了還得喝肥皂水，把它完全吐出來。而說到睡覺，紅拂苦笑一聲，魏老婆子根本就不讓她睡覺。回到家里，剛想在炕上歪一歪，魏老婆子就叫來一群小太監(jiān)，把紅拂倒吊起來。這里的道理是：她將來是要吊死的，死時五官，**等等，都會下墜。趁著現(xiàn)在有氣兒，趕緊倒吊，可以起校正作用。紅拂的女兒去看她媽，只見她倒懸在梁上，面紅耳赤，眼前是個小太監(jiān)，捧著一本倒著的書，女兒就說：叫你別殉節(jié)你不聽，現(xiàn)在難受了罷告訴你，吊起來的滋味更糟紅拂就說：咳咱不是沒事想找點(diǎn)事干嘛。你也別閑著，給我揉揉腿，都吊麻了
魏老婆子說，伺候過多少上吊的，沒見過像李夫人這么調(diào)皮的，比方說，官宦人家的小姐，被人家始亂終棄，壞了名節(jié)，成天哭哭啼啼，乖乖的叫干啥就干啥。或者是七十歲的老太大，躺在床上像個木乃伊，怎么擺布都可以。可這李夫人，好不容易給她弄得里外都干凈，可以上吊了，她卻還要到外面去兜風(fēng)。從任何方面來看，她不像個想死的人。但是她也承認(rèn)，李夫人非常大方，今天一錠金，明天一錠銀，都從自己的私房錢里支出；辦這檔事可沒少掙錢。魏老婆子對以下事實(shí)印象深刻：最后那天晚上，李夫人躺在帳子里洗蒸汽浴，她端了一大盆水去給她灌腸。這是很痛苦的事。但是衛(wèi)公夫人毫不報(bào)怨，她像一匹馬一樣趴著，把臀部高高撅起來。
李夫人的話魏婆子記了不少，后來她出了節(jié)烈夫人殉節(jié)語錄一書，可掙了不少錢。茲在此摘錄若干：
那天晚上，我和衛(wèi)公干好事，就是這個姿式。灌腸時的談話。
過一會就見著李靖了。那天晚上說，歇會再干，他可別忘了。臨終時的自言自語。
將來你嫁人，可得找個歲數(shù)小的。干事之前一定要給他號號脈。對女兒的贈言。
等會我吊起來，要是勒出屁來，你們可別笑話我。對眾人的臨終贈言。
這本書除了語錄，還有不少花絮，其中談到了李夫人的最后一天晚上，須要舉行凈身儀式，把身上的汗毛都刮光。干這件事的是一群小太監(jiān)。面對李夫人如花似玉的**，太監(jiān)都動了心，個個魂不附體。李夫人就曲起中指，一指彈去，登時就是個紫疙瘩。等到凈身完成，紅拂就說：毛都退完了現(xiàn)在是蒸還是烤
據(jù)目擊者說，李衛(wèi)公夫人殉節(jié)時，一身縞素，臉上施了淡妝，顯得美麗非常。她從臥室出來，身穿白色睡袍，身后跟了兩個小太監(jiān)，捧著她的三尺青絲，走得非常快，徑直上了平臺。那平臺上有不少伺候的人，底下的人搖動絞車，平臺升了起來。那時雖是午夜，但是四下里燈火通明。席棚里人山人海，這是因?yàn)榇筇菩l(wèi)公夫人殉節(jié)，各國使節(jié)都來觀禮。紅拂說，這么多人來看，真不好意思。也不知招待得好不好。劉公公說，這事不勞節(jié)烈夫人操心您老人家的任務(wù)，就是死掉。說話之間，他就掏出了御賜的白綾，在紅拂脖子上繞了三匝。這時紅拂斜眼看了一下鐵鉤和橫梁，說道：我怎么看怎么像吊豬的。說話之間，臺子四周搭起了黑紗帳，院子里的人就看不見他們了。然后的事情相當(dāng)復(fù)雜，等到一切停當(dāng)，劉公公問道：節(jié)烈夫人，您老人家有什么遺言紅拂答道：我**，快點(diǎn)罷
關(guān)于這件事，有不少細(xì)節(jié)要補(bǔ)充。比方說，一上了臺子，紅拂就找板凳，因?yàn)樗詾椋系跻欢ㄒ邪宓剩悄桥_子上并沒有板凳。經(jīng)過詢問才知道，在她的事里不會有板凳出現(xiàn)，這是因?yàn)樗槐卦诶K子套在脖上時跳起來，把板凳蹬翻。魏老婆子說，那方法不好，經(jīng)常把人吊得歪歪倒倒。改進(jìn)的方法是紅拂用來拉一根繩子，以此發(fā)動機(jī)械，使腳下的平臺降下去。這是一項(xiàng)新發(fā)明，當(dāng)然也就出乎紅拂的意外。紅拂拿著繩子試了試，覺得很沒氣氛。于是她說：這么大的事，你們也不問問我。我一直以為是蹬凳子呢，老在想怎么蹬
說話間，有個小太監(jiān)走過來說：節(jié)烈夫人，請您老人家玉手。紅拂問：干什么。那人說：恕無禮，要把您老人家捆起來。紅拂說：你們怕我跑了嗎魏老婆子就來打圓場說：不是的。呆會兒您老升天時，要是亂抓亂撓，那多不好。何況誰都知道，您是一位功夫家，手上力氣大，抓一把不得了。就請您受點(diǎn)委屈罷。好在您是要死的人，也不在乎這了。說話間小太監(jiān)就把紅拂捆了起來，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