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而覺得他當年被絆倒的姿勢是那樣帥,帶著痞痞的邪氣,卻又專注迷人。
“明兒個中外學術研討會邀請咱們去,不早了,睡了。”蔣寒洲淡淡笑了笑,便兀自起身先行吹滅了燭燈,寬衣躺下。
袁玉然的心忽而驚跳了一下,應該是第一次吧,兩人如此清醒的睡在一起,她趁著明亮的月光來到床邊,脫去外衣摸索的來到里間躺下,兩人之間仿佛有條無法跨越的鴻溝,他不動,她亦不動。
作為一個丈夫,蔣寒洲無疑是完美稱職的,他對她相敬如賓,禮遇有加,給了她名分,盡了丈夫的義務與她同床共枕,讓外人說不出閑話,挑不出錯處,亦讓婆婆滿意放心。
少女時期,她總渴望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愛情,現在,她似乎擁有了這樣的婚姻,卻如此寂寞如斯呢。
黑暗中,她輕輕向他的方向靠了靠,直到身子貼上了他結實的胸膛,她搖搖墜墜的心方才落了下來,沉沉睡去。
夜是這樣的長啊。
第二日一早,袁玉然醒來的時候,蔣寒洲已經不在了,她似是習慣了這樣的清晨,梳洗、整理、過早。
待到快晌午的時候,蔣夫人遣了人過來,邀她去明華臺一趟,還未走進院子,便聽見里面熱鬧的人聲。
堂屋里似是來了客人,蔣夫人坐于主位,秦貴梳著偏風頭坐在次位,他的左手邊是一名微胖的女子,末位則是一名豆蔻年華的少女。
蔣夫人拉著袁玉然在身邊坐下。
只聽秦貴諂笑道:“幾日不見,夫人真是越活越年輕,叫咱們這些大老爺們都惦記,哈哈?!?
蔣夫人掃他一眼,笑道:“盡說渾話,半截子都入土的老太婆了,哪里還有這等能耐,勞你還記得我,還知道來跟我說說話兒?!?
“唉吆,瞧您說的?!鼻刭F上前打了個千兒,奉承道:“您可是大英雄的母親,多少人哭著喊著要來拜見您,門檻兒都快踏破了,也入不了您的眼?!?
蔣夫人干笑了兩聲,“你這嘴真是一日比一日厲害了?!闭f著,她瞟了眼小蘭,笑問道:“蘭兒,我瞧著怎么瘦了?”
小蘭微微一怔,訕訕笑道:“府上里里外外需要打理,長點肉便消化了?!?
張嬤嬤笑著插了一句嘴:“還是夫人體恤咱們下人,給蘭兒指了這么好的一樁婚事,奴聽說秦隊長納了好幾房姨太太,最寵幸咱們蘭兒,哪兒能讓蘭兒日夜操勞,說出來,我們這些下人都不信?!?
她特意將日夜兩個字咬的格外重,言外之意無外乎譏諷她有那么多姨太太,哪能輪得到她打理秦府。
話音落地,丫鬟婆子們都笑了起來,氣氛漸漸活絡了。
小蘭頓感羞辱,用力捏著帕子。
蔣夫人慢慢悠悠的喝了口茶,微笑道:“嫁給秦隊長是你幾世修來的福氣,早些給秦隊長添個一男半女才是最緊要的。”
小蘭垂眸糯糯應了聲是。
秦貴拉過小蘭的手來回摸著,滿臉堆笑,“唉吆,夫人的一番心意,讓貴兒從里到外都美透了,這不,總想著做點什么報答您,思來想去,您既然給了我一個這么好的丫鬟,那么我便挑更好的丫鬟來伺候您?!?
說著,他拍了拍手。
萬麗垂眸小步上前,恭敬的站在那里。
秦貴指著萬麗,堆笑道:“瞧瞧這小鼻子細眼的,一看就是小家生養的,這可是咱們山田少佐當初看上的一個丫頭,我想著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送了來伺候夫人,以后夫人身邊,可是又多了一重保障了呀。”
秦貴的話再明白不過,如果她收了這個丫頭,以后有用得上山田的時候,全然可以把這丫頭順水推舟送給山田做了人情,既好辦事,又能培養自己的人,當真是個不錯的回禮,聽到這一層面,不動心思都不行。
蔣夫人眉峰微微挑起,細細打量著萬麗,見她唇紅齒白,眉眼規矩,心下便喜得緊,緩緩點了點頭,“不錯,教養的好。”
“那是,也不瞧瞧是誰看上的。”秦貴洋洋得意,滿口胡謅道:“夫人且好好培養,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待以后用得上的時候,只管吩咐,我二話不說去把事給您辦了?!?
蔣夫人招了招手,示意丫鬟給秦貴添茶,笑道:“秦隊長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收下了。”
小蘭攥著手帕的手兀的一松,不枉她給秦貴吹了一夜的枕邊風,事情辦成了!她不經意的掃了五兒一眼。
五兒遙遙的向她點了點頭。
錦縣艷陽高照的日子,總讓人懶怠出門,停云坐在后院的石桌前琢磨花名冊上留下的文字信息,仍然看不出那段除了名單以外,僅有的段落文有什么玄機。
想起昨夜跟袁玉然的交手,她便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差點被那個女人亂槍打死了……
表面上那么溫婉淡靜的女子,內里卻如此凌厲強悍,不過她既然提醒袁玉然提防蔣夫人,無論她聽不聽的進去,怕是以后對蔣夫人也會留一手吧。
若是按照她的身份來推測,想來就算蔣夫人想對俊逸不利,恐怕前往武漢的這條路便是不通的。
袁玉然為了提防蔣寒洲通過蔣夫人向外傳遞訊息,定會攔截蔣夫人暗中的動作,這樣她會省去不少事。
李掌柜從藥堂走過來,躬身道:“少夫人,商會那邊來了電話,讓您準備準備,學術研討的時間快到了?!?
停云應了聲,起身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肩膀,如今她“嫁”人了,成了溫錦懿的妻,自是要給他體面,她來到廂房,挑來挑去挑了身大紫色束腰長裙套裝,從腰身往下依次外擴,裙擺至腳踝則是蕾絲百褶,搭了雙灰黑色的高跟鞋,一身裝扮給人神秘冰冷的質感,加之黃色的鑲銀內扣腰帶,幾多時尚舒緩的潮流。
不虧是溫錦懿啊,給她挑選的衣服,幾乎都是全套的,品味真的不錯。
透過穿衣鏡,她看見傻妞拉著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兒從外面進來,停云便知事情成了,小蘭辦事她一向放心。
停云上下打量著那小少年,笑道:“你叫什么?”
小少年衣著破舊,面上尚有污垢,有些內向的低著頭不回答。
停云伸手拉過他,彎下腰沖他笑道:“不用怕,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了,想要什么盡管跟外面的志成哥哥說。”
小少年忽的掙脫她的手,面上紅的能滴下水來,結巴道:“我娘……我娘說男女授受不親……”
停云微微一怔,忽而笑了起來,她叫來志成將小少年帶下去,交代道:“這孩子以后便是我的家人了,若是他丟了,你也不用回來了?!?
“云姐交代的事,赴湯蹈火,您就放心吧!”志成拍著胸口滿口應答,屁顛屁顛的拉著小少年下去了,從此多了個小幫手,他高興還來不及。
停云用黑色的發箍束起長發,一轉眼瞧見傻妞癡癡的看著她,停云透過穿衣鏡朝她笑道:“你也想試試么?”
傻妞連連點了點頭。
“今兒個不行?!彼Φ溃骸敖駜簜€人太多,防止被人認出來?!彼嗣垫さ陌宕鐑侯^,“今兒個你可要扮演大帥哥的?!?
傻妞眼里一亮,相比美女,她似乎對帥哥更感興趣。
兩人說話間,藥房前堂里傳來鼎沸的人聲,停云順手關上了廂房的門。
果然不一會兒便聽見律斯祈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舒秘書,打電話怎不接了?鬧眼子呢?學術研討的時間快到了,你不給本會長制定一份會議流程么?還有,今兒個我要上臺發言,我的詞兒你都給我寫好沒?”
停云微微蹙眉,并不言語,慢條斯理的幫傻妞整理短發,挑選衣服,直到將她打扮成一個風度翩翩的小公子,方才滿意的笑了笑,“接下來,你要做的便是調戲蕭家的千金蕭可兒?!?
傻妞眼中一亮,頓覺好玩,神氣的在房里走了一圈。
停云這才打開房門。
律斯祈風度翩翩的站在院子里,身后跟著幾名加入商會的商戶。
停云笑道:“自是備好了。”
律斯祈本想難為她的,可瞧見她這身大方冷艷的裝扮,頓時驚艷的嗔目結舌。
停云拿起手包,含笑往外走去,“會長是特意來接我的么?作為一個小小秘書,我真是榮幸之至了?!?
傻妞緊接著從門內走出來,律斯祈眼睜睜的看著一個毛頭小子居然和這個女人共處一室,訝異中躥出怒火,大步跟了出去,“你這秘書,派頭可比我這會長大多了?!?
停云經過前廳的時候,掌柜的迎上來,“少夫人要出去么?”
停云點了頭。
掌柜的警惕的看了眼律斯祈等人,“需助么?”
停云微微一笑,“沒事的,都是老朋友了。”
掌柜的這才放心,拉緊好奇的志成,將停云一行人放行。
律斯祈的車停在商鋪外,停云視而不見的繞過車,徑直上了一輛黃包車,“麻煩去錦縣第一書社?!?
“喂,我開了車?!甭伤蛊砗暗馈?
停云笑道:“我一個小小的秘書,哪有資格跟會長同車?!?
說完,黃包車揚長而去。
律斯祈氣的直瞪眼,他怎么感覺他一直在倒貼這個女人,氣憤之下,他也上了一輛黃包車,指使道:“追上前面那個女人。”
“好嘞?!秉S包車腳下生風,飛奔而去。
一群商戶追了兩步喊道:“律大少爺,您去哪兒啊?!?
“這不是有車嗎?怎坐黃包車了啊。”
“你可慢點哎,祖宗?!?
“……”
商戶們趕緊上車,讓司機追上去,這可是他們的財神爺,可不能出了什么閃失。
律斯祈的黃包車好不容易與停云的黃包車并排跑,律斯祈一高興,當下賞了那車夫兩塊花邊大洋頭,車夫眼睛直放光,跑的更有勁兒了。
“你還在生氣?”律斯祈終究是忍不住,伸著脖子向停云問道。
停云睨他,“好好的,我為什么要生氣?”
律斯祈臉上一紅,咬牙道:“學校那事,我跟你道歉,是我做的不對,你也打了我一巴掌,咱們算是扯平了!我可是從小到大第一次被人打!”
停云微微一笑,“有這事么?”說完,她拍了拍車夫,“右轉,甩掉那輛黃包車。”
“您可坐穩了!”車夫腳步一轉,忽的帶著停云拐入了一條小巷子,奔放而去了。
律斯祈的黃包車因跑的太快,直直的剎不住車,待轉回巷口的時候,停云已經沒了蹤影。
果然,那個女人耿耿于懷著,這是記仇了!
律斯祈氣的臉直泛白,重重捶了一下扶手,懊惱的說,“去第一書社?!?
第一書社位于錦縣中學教學樓內,是學子自發開辦的書社,后由學生會組織申報,向奉天公署獲得資助,書社建設,藏書量都呈現一定規模,擁有大型話劇表演場地,此次約翰牽頭,多所高校聯合開辦的中外學子學術術交流大會便定在話劇公演會場,這里能容納千余人。
停云入場的時候,學術活動已經開始了,無非是專家教授宣講,隨后派出各大高校的學生代表持選題上臺辯術,演講臺下坐滿了前來聽講的各地學生,及集團、企業、個體商戶等。
她拿眼掃了一圈,約翰正在臺上滔滔不絕,臺下第一排則是坐著山田、百合、中野、蔣寒洲、袁玉然、蘇運、奉天公學等一干子她不認識的校領導。
顯然,她來的很晚,貴賓都已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