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運啞然,蔣寒洲分析的很透徹,錦縣的護衛軍除了蔣寒洲手里有一支他來帶的,屬于他自己的訓練有素的精兵外,其他的士兵都是縣政府當初為了籠絡蔣寒洲,而組織的民兵,也有陸陸續續應征進行擴充軍需的流民百姓,并不是正規軍,歷來散漫懶于練兵,棲身于錦縣這樣的小縣城,毫無使命感和危機感,直到關東軍進駐錦縣之后,才有了危機壓迫感,這群人一旦走上戰場,不是叛徒就是活靶子,必敗無疑!
并不是蔣寒洲治軍無方,是這些人天生的缺乏危機素養,更重要的一點這些人并不是他的人,幾個副將與蔣寒洲共同組建的軍隊,各有各的治軍方法,除了趙子龍和沈必鋼的隊伍像點樣以外,余愛國和劉大炮的隊伍格外散漫,蔣寒洲巡查的時候,個個都像威武將軍,避開蔣寒洲,皆是市井無賴。
雨下的更大了,豆大的雨點砸在士兵們的皮膚上有火辣辣的觸感,剛剛發出新芽的樹杈硬生生的被打彎了腰,萬物仿佛被淹沒在這凝重的雨夜中,轟隆隆,淅瀝瀝……
綿延的山脈蜿蜒成巨龍,將灰白的錦縣盤錯,暴雨雷鳴像是千軍萬馬奔騰而過的鐵蹄聲,又應景了戰士心中此起彼伏的波濤,像是戰前的擂鼓卻又著悲壯的蒼茫感。
明華臺昏暗的燈光下,蔣夫人披著織沙白卦,戴著眼鏡,坐在燈下細細翻看世家小姐們送過來的照片,秦嬤嬤將窗扇合上,奉承道:“這些小姐,個頂個兒的俊,出生也好,夫人有中意的沒?”
蔣夫人取下眼鏡揉了揉太陽穴,“好是好,沒一個對寒兒有幫助的,外邊的事你也聽說了,寒兒現在的境況不是太好啊,打仗需要錢,咱們跟溫家又鬧成這個地步,哎……”
秦嬤嬤端來一杯熱茶,“夫人莫要說喪氣話,誰說少爺境況不好,要是少爺不好,這段日子那些個豪門世家怎會爭著搶著給咱們遞函呢,照片都寄來兩沓了,憑少爺的本事,定能……定能……”她沒讀過什么書,想不出合適的詞,忽然靈光一閃,“定能扭轉乾坤!”
蔣夫人被逗笑了。
秦嬤嬤跟著笑道:“何況財團大家可不止溫家,咱錦縣不是還有幾家嗎?他們也能出錢供咱們打仗啊。”
“那幾家與溫家有生意往來,以溫家馬首是瞻,差遠了啊。”
秦嬤嬤努力思索起來,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一拍手掌,“對對對,我想起來了,今兒個還有兩張函送來呢!奴這就去給夫人拿!”
“別一驚一乍的。”
秦嬤嬤匆匆來到外間的立柜前,翻找了一會兒,拿出兩張信封喜滋滋的走進里屋,“這兩張還沒看,沒準咱們少夫人就在這里邊哩!”
蔣夫人重新戴上眼鏡,緩緩拆開其中一封,微微皺了一下眉,隨后又拆開第二張,緩緩又笑了起來。
“夫人,怎么樣,有中意的沒?”
蔣夫人抽出其中一張照片放在桌子上,“這唐婉如還真舍得,前頭丟了兩家的臉面鬧的沸沸揚揚,這會子就要把女兒嫁過來,好事是好事,只是……鬧出錦懿和艾停云那檔子事,兩家如果再聯姻,外邊的瘋言瘋語只怕是更多了。”
“夫人啊,這是真真的好事,既能跟溫家重修舊好,又能重新獲得財團支持,這是的好處啊!”
“如果沒有這后一封函,或許是好事。”蔣夫人拿出另一張,“這一張可了不得了。”
“咱們錦縣還有比溫家更厲害的?”秦嬤嬤吃驚道。
蔣夫人不答,只是拿著照片看,似是還看不夠,又拿起一旁的放大鏡看,“這小模樣,一看就是福氣的主兒,這讓我想起了昔年一件趣事,寒兒太爺爺還活著的時候,曾經受過一個貴人的恩惠,他總想著報答人家,那時他還只是個鄉紳,心有余而力不足,后來,他想了個法子,說與貴人結一個孫輩兒的親家,他相信三代之后,蔣家必然發達,那時通過結親來報恩。”
秦嬤嬤驚訝不已,“還有這等事,奴竟沒有聽過。”
蔣夫人揉了揉太陽穴,“這都多久的事兒了,今兒個若不是看到這張照片上討喜的小姑娘,我也是想不起來的。”
秦嬤嬤拿著剔子挑了挑老油燈的燈芯,屋內徒然亮了一些,她道:“夫人還記得那貴人是什么人家么?莫不是這照片上的小姐?”
蔣夫人搖了搖頭,“早斷了聯系了,連著姓什么也給忘了,只知道那貴人也來自武漢……”
說到這里,她忽然停頓了一下。
秦嬤嬤見蔣夫人面色不好,她急忙岔開話題,“能讓蔣夫人親睞有加的兒媳,可真是少見,這照片兒上的小姐有福了。”
“寒兒還沒有回來嗎?”蔣夫人臉上的疑云散去,強打精神問道。
秦嬤嬤說,“都半個月沒回來了,奴找人去請了幾次,少爺就是不回來。”
“沒出息的東西!為了一個女人就尋死覓活,連家都不回了。”蔣夫人訓斥一番,“明兒個再去請,如果還不回來,就說我親自去軍部找他!”
“是。”秦嬤嬤道:“夫人,既然少爺對二姨太已經死心了,還留著二姨太作甚,只會讓少爺平添傷心啊。”
蔣夫人看著手中的照片,照片中的少女粉面含羞,一頭黑亮的長發披散在肩背上,穿著藍上衣黑裙的學生裝,水靈靈的文氣,蔣夫人越看越滿意,笑道:“寒兒現在還沒有答應新的婚事,只怕對艾停云還未完全死心,我亦不想趁著這個檔子冒險,等寒兒答應了婚事,自然留不得她了。”
“是。”
大雨持續了一周的時間,杏花閣的院子里積水成災,積水漫過石階倒灌入主閣內,停云抱著蜷縮在角落里,任由那些污水漫過她的腳踝無動于衷。
她整日整日將自己關在房間里,窗簾拉的緊緊的,屋內漆黑一片,她拒絕任何亮色帶來的光明,就像她封閉了她的心拒絕外界的侵入那般。
里屋床榻上,一個小小的身影躺在翻滾,少女似是第一次踏上如此柔軟的床,她在蹦跳,一會兒蹦下床左右翻看柜子上的物什,十分新奇喜愛,她隔三差五的來一次,多半是早上來,晚上走。
以前她來是為了找好吃的,現在她似乎看出了停云的落魄,少女來的時候不忘給她帶一個饅頭,而那些饅頭停云餓的時候都會吃掉。
小蘭被遣去做苦力,專門負責打掃茅房事宜,她瞅著機會終于外出在胡同里找到了少女,最終在少女的幫助下從一個隱秘的狗洞里鉆進了杏花閣。
“二姨太……”小蘭躡手躡腳進了屋子,卻看見停云蜷縮在水中,小蘭失聲道:“二姨太……”
她沖過去把停云拉扯起來,“地上那么涼,你的風寒還沒好,怎么能睡在地上呢。”
小蘭扶著停云往內閣走去,淚流滿面道:“太太,你的身上這么燙,怎么又發燒了呢,吃藥了么?”
停云仿佛沒有生命的木偶,呆怔的看著一個地方。
小蘭著她憔悴的臉,撩開她凌亂的發,聲淚俱下道:“二姨太,就算不為自己,你也要為你娘家的親人著想啊,你想想她們,她們現在就在錦縣,就等著與你相見,你這樣不愛惜自己,往后相見了,你讓他們怎么辦呢?他們定會傷心的啊。”
停云漆黑的眼里掠過一絲光亮,家人……
她似是重新找到了一絲即將離散的魂,元神漸漸歸位,口中喃喃,“是寒洲讓你來的嗎?是他讓你來看我的嗎?”停云強打精神低低咳嗽道:“幫我告訴寒洲,那些話都是假的……我是愛他的,我愛他啊。”
“是的二姨太,是少爺讓我來看你的。”小蘭唯恐停云心力不支,將她扶,慌亂的去找藥,隨口應答道:“少爺同樣放不下太太阿。”
停云人事不省的喃喃,“我知道,他放不下我,他定會相信我……”
少女始終站在窗口的位置,盯著外面。
小蘭喂停云喝,看著屋內蕭索無人煙的景象,心中酸楚不已,早知如此,當初又何必在少爺面前那么倔強的強硬呢,都是二姨太的性子害了她啊,如果讓二姨太知道府上正在籌備少爺的新婚……這不等于要了她的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