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這一步,慌亂中,她的眼中掠過一抹鎮定的詭色,彷彿之前的悽楚掙扎都是她自編自導自演的陰謀,循序漸進的到了關鍵的時刻,她從懷裡掏出了一個信封,似是刻意半遮半掩的將信藏於懷中。
藥水被再次打翻,張嬤嬤置氣的冷哼了一聲,正要說什麼,乍一眼瞧見停雲懷裡有東西,看出了異樣,張嬤嬤脫口而出,“老夫人,她懷裡有東西。”
說完,便上前奪走了她的信件,轉遞給榻上的蔣夫人。
那是一封十分普通的信件,看不出什麼奇特之處,但停雲的目光,隨著蔣夫人打開信件的動作,漸漸變微妙起來。
蔣夫人悠閒的表情,在看到信中內容的時候,漸漸蒼白嚴肅連目光都鋒銳了,她揮了揮手,屋內的打手與丫鬟皆散去。
屋裡,只剩下停雲與蔣夫人兩人,蔣夫人仔細的看著她的臉,像是在辨認什麼,但絲毫沒有任何印象。
三日前,這個女人忽然出現在府外,聲稱懷了寒兒的孩子,她私下裡派人調查過,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跡,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就像是從天上忽然掉了下來,她是怎麼知道當年那件事情的……
“你究竟是誰?”許久,蔣夫人緩緩開口,“是誰派你來的。”
停雲被丟在了堂屋中央,胃裡直返清水,輕薄的小脣腫的很高,脣齒間皆是血跡,她眼中的詭色散去,滿目悽楚,“我只是個可憐人,無父無母,我愛寒洲,我愛他。”
她的手下意識摸著肚子,淚如雨下,“只想要一個名分,就算是個妾,我也願意啊。”
蔣夫人手中的信件越攥越緊,緩緩坐起了身子,拿著這封信找上門?還說無父無母無組織?這全然是有預謀的,算到了她會放她進府,算到了她會看信件,算到了看完信她會妥協,每一步,都是算好的苦肉計!
“說吧,你究竟想要什麼?”許久,蔣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氣,眼中掠過一抹殺意,但語氣中,有了妥協的味道。
“懷了寒洲的孩子,我只想嫁於寒洲少爺,好好的跟他過日子,別無他求。”停雲踉蹌的站起身子,眼中蓄滿了淚水,悽楚的看著蔣夫人,“如今孕肚日益明顯,如果可以,我想盡快完婚。”
得寸進尺!蔣夫人吸了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似是在穩定自己的情緒,決不能讓這個消息傳出去,許久,她喊道:“嬤嬤。”
守在門外的張嬤嬤應聲推門而入,“夫人。”
“給她安排住處,明早,少爺一回府就成親。”蔣夫人坐於塌前,閉著眼睛說道。
“明早?這麼快?”張嬤嬤驚愕道:“夫人,她們來路不明,門戶也不對,這不合規矩……這事少爺……少爺他知道嗎?”
“他捅下的簍子,他自己收場!”蔣夫人睜開冰冷的眼睛,蛇蠍一般盯了停雲一眼,或許,寒兒就是中了這個女人的圈套,從一開始,這個套子就套牢了他們蔣家!
見蔣夫人動了怒,張嬤嬤不敢再多說什麼,只剜了眼停雲,不甘心道:“你跟我來。”
停雲浮腫的臉上,浮起不露痕跡的笑容,父親果然料事如神,只要蔣家的掌門人看了這封信,就一定會答應婚娶之事,加上她編篡的懷孕之事,這婚事,是結定了。
至於蔣寒洲?蔣少爺?她從來都不認識,連面都沒有見過,笑容一閃而逝,很快的,她的臉上堆滿哀傷的表情,隨著張嬤嬤身後起身。
房門打開的一瞬間,鋪天蓋地的雪沫子涌了進來,凍得人直打寒顫,遠遠的,停雲便瞧見長恩跪在大雪中,一把一把的抓著雪沫往嘴裡塞。
“長恩……”停雲神情轉急,一路小跑過去,握住了長恩塞雪的手,“長恩,你幹什麼?”
“小……小……”長恩神智不清,但看見停雲那一刻,忽然就放下了手中的雪,遞給停雲,嘿嘿笑道:“小姐……吃……”
五六十歲的老公公指著自己的嘴巴,像是餓了,他一手抱著停雲的胳膊,發出嗚嗚的,將手中的雪往停雲嘴邊送。
停雲拂去他腦門上的雪,撩開鬆散的頭髮,便見長恩額角深可見骨的傷口,那是兩人北上途中,被土匪劫持,長恩爲了保護她,被土匪打傷了腦袋,變成了這副癡癡傻傻的樣子。
停雲心下酸楚,向著張嬤嬤道:“請問有吃的嗎?長恩餓了,能不能給他拿點吃的。”
“你真把自己當少爺夫人了?想使喚誰使喚誰?”張嬤嬤冷笑一聲,抄著手站著,“就你這模樣,連碧蓮小姐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麼卑鄙的手段讓夫人鬆了口,別以爲夫人鬆口了,我就會答應,日子長著呢,咱們走著瞧。”
說完,張嬤嬤自顧自的往大雪深處走去,停雲咬了咬牙,扶長恩起身,踉踉蹌蹌的跟在後面。
不知走了多久,停雲只記得扶著長恩,低著頭,看著一連串的腳印通向一條又一條的甬道盡頭,走過一個又一個拱門口,終於來到整個蔣府最爲偏僻的西北角落,一個破舊的柴棚子旁,張嬤嬤說,“就這裡吧,以前是專門懲罰敗壞門風的下人的,今晚你們就住這裡,至於明日的婚事,那還要看咱們少爺鬆不鬆口。”
說完,她上上下下將停雲掃了一番,見停雲麪皮浮腫,頭髮凌亂,沒有一絲一毫能勾起男人胃口的樣子,譏諷道:“我們少爺眼高於頂,就你這下賤樣兒,還是別做夢了,就算嫁進來,也是早死的賤命。”
停雲安撫著長恩,聽聞她這麼說,似是不想與她打嘴仗浪費時間,只道:“蔣夫人說,明天寒洲一回來就成親,我和長恩兩日沒吃東西了,今夜如果再不吃東西,恐怕明兒早上就餓死了,我們餓死了,你也不好跟蔣夫人交差,嬤嬤,還請你行個方便,讓下面人給我們準備點吃的。”
“要飯的就是要飯的,沒什麼本事,嘴皮子倒是厲害。”張嬤嬤冷笑一聲,心下也覺得她的話有道理,剜她一眼,便消失在雪夜裡。
走到杏花閣的時候,遇見前來尋她的丫鬟採靈,“嬤嬤,夫人找你商量明天少爺的婚事呢。”
張嬤嬤抄著手,“這都幾更天了,老夫人的身子怎麼受得住,也不知道那個要飯的給老夫人看了什麼東西,老夫人會這麼忌諱,噢,對了,那兩個要飯的餓了,你去把後院養的那幾只狗的狗碗裡剩下的東西端去,他們也就配吃這個。”
採靈意會的笑了下,便往後院的方向去了。
停雲扶著長恩進了漆黑的柴棚裡,這是一間茅房大小的獨立木屋,四面漏風,木屋裡融化的雪水潮溼陰冷,半面房壁的一側,堆滿了大麻袋,像是裝著馬草,另一面,則堆放著一些鋤具,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
“吃……”長恩拉著停雲的胳膊,指著自己的嘴,嚷嚷著。
停雲把長恩扶進木屋的角落裡,“長恩,你先在這裡坐著,我收拾完了,咱就有飯吃了。”
長恩似是聽懂了她的話,縮在一角,望著停雲。
停雲用鋤具把那些麻袋割破,將乾草鋪在地上,鋪成了柔軟的牀鋪,隨後把長恩扶了過去,“長恩乖,我出去找吃的,你坐在這裡不要動哦。”
話音還沒落,便聽見外面哐噹一聲,她急忙跑出去看,只見一身粉鍛夾襖,扎著粗亮的兩條麻花辮的長臉丫鬟站在外面,將手中的兩個碗丟在地上,“給,吃吧。”
採靈轉身就要走。
“等等。”停雲看著那木碗,烏漆墨黑,碗裡是一些殘炙的魚肉,一看就是動物吃剩下的,她摸著肚子,輕聲道:“能否幫我們準備點乾淨的食物……”
乾淨點的?採靈轉臉,盯了停雲一眼,又走回來,衝著木碗“呸呸”啐了兩口唾沫,看向停雲笑道:“這樣乾淨點了嗎?”
“你!”停雲微微有些惱。
“我怎麼了?你一個要飯的,有地兒待就不錯了,吃個飯還挑三揀四的。”採靈一副狗仗人勢的表情,“自個兒求著嫁進府上,還以爲自個兒多高的身段兒似得。”
“吃……”長恩不知怎地,就看見了那些食物,瘋了一般從柴棚子裡衝了出來,抓起碗裡的東西就往嘴裡塞。
“狗性。”採靈輕蔑的罵了句,便急匆匆的離開了。
停雲臉色一白,上前奪過長恩手裡的碗,用力丟了出去,安慰長恩道:“明天就有好吃的東西了,咱們在忍一忍。”
長恩委屈的望著她,被停雲硬生生的拽進了柴棚裡,兩人擠在狹窄的空間裡,好在有乾草鋪蓋,擋住了寒冷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