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錦懿漆黑的眸子看了眼停云,微笑的轉開視線,屈指彈了下溫碧蓮的腦門,“有你就夠了。”
溫碧蓮臉上一紅,忽然變得扭捏起來。
蕭澈和楊天走過來,楊天開玩笑道:“碧蓮,你這么關心你哥的婚事,不如你嫁給他好了,到時候你做大,可兒做小。”
蕭可兒羞紅了臉往蕭澈身后躲,“哥!你看楊天那張嘴。”
溫碧蓮面紅耳赤,追在楊天后面打他,“楊天,你嘴巴長的這樣大,不給自己積點口德,小心以后討不到老婆!”
“蓮兒,別摔著,可小心點。”幾個太太聽著孩子們打嘴仗,忽然轟然笑了起來,溫碧蓮像是人間精靈一般穿著美麗的裙子,眾星捧月般穿梭在人群中,與公子哥、小姐們鬧成一團,聚會的氛圍也頓時變得鮮活起來。
那些熱鬧,她像是永遠融不進去了。
停云靜靜的看著,想著自己遠在武漢的家人,莫名的鼻子發酸,以前的自己大概也像碧蓮這樣隨心所欲的任性吧,恨不能得到所有人的關注和疼愛,那時候父親母親姐姐們都疼她,她是家里的開心果。
可是一次北上,她仿佛從天堂到了地獄,與土匪周旋,嘗盡人間疾苦,嫁入軍門,寄人籬下,戰戰兢兢,幾次生死懸一線,現在,她連任性都不敢了,生怕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眼前這個男人不愛她了,不幫她了,這個家族容不下她了。
造物弄人啊。
她低頭掩去臉上落寞的神情,看著自己的尖角皮鞋,輕輕嘆了口氣。
蔣寒洲靜靜注視著她,忽然擁著她離開了熱鬧的人群,往一旁安靜的角落走去,那里擺放著一個長形的自助餐桌,餐桌上糕點水果排列整齊。
蔣寒洲夾起一顆紅色的草莓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國外寄來的,不想吃嗎?”
停云搖了搖頭。
蔣寒洲俯身,在她耳邊勾唇,“你溫順聽話的樣子,真不討喜。”
停云微微一愣。
“來,張嘴。”他晃了晃夾子上的草莓,在她粉紅的唇上蹭了蹭,邪邪一笑。
停云臊的左右看了看,揮手打掉了他手中的草莓,羞惱道:“大庭廣眾的,太輕薄了,影響多不好!”
“對,就是這樣。”蔣寒洲瞇眼笑道:“我喜歡你張牙舞爪的樣子,你越不聽話,我就越歡喜。”
停云微微一怔,他像是看出了她的落寞,給她加油打氣一樣,想讓她振作起來。沒想到這個男人還有這么細膩的一面,她微微紅了眼眶,瞪了蔣寒洲一眼,“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的可多了。”蔣寒洲笑道。
談話間,有人著急忙慌的走了進來,快步來到溫錦懿面前,慌張道:“溫少爺,出大事了。”
這一聲“大事”,聲音不大,但是在場的人多多少少都聽到了,瞬間安靜了不少。
溫錦懿眉也不抬的晃了晃手中的高腳杯,微笑道:“什么事?”
那人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左右看了看,猶豫不言。
心知定是十分緊要的事情,不然老焦不會這樣猶猶豫豫,溫錦懿沉默了一下,將杯子放在桌子上,往二樓走去,邊走邊低聲問道:“那批貨又出問題了?”
報信人緊緊跟在身后,低聲道:“那批西藥解禁以后,從奉天運往錦縣的途中,被日軍給炸了……什么都沒有了……”
溫錦懿猛地止住步子,忽然回頭冷冷的盯了蔣寒洲一眼。
蔣寒洲背對著他,看不清表情。
“什么?”唐婉如遠遠的聽著了,忽然站起身,有些失態道:“被炸了?誰干的?”
“日本……日本關東軍……”那人抖成了篩子,“干的。”
轟的一聲,全場一片嘩然。
“好好的,關東軍為什么要炸我們的貨?”唐婉如問道,那批貨可是花了大價錢購置的,為此老爺子還專門停了醫院現在所用的藥,帶著錦懿親自去了趟國外考察。
居然遇見了日本關東軍……停云驚訝之余,轉臉去看蔣寒洲,蔣寒洲背對眾人,面對停云。
停云清晰的看見蔣寒洲唇角勾起的冷笑,以及眼底駭然的陰霾,就像……就像……難道這一切都是……
停云為自己的猜想震驚不已,蔣寒洲已經答應解禁那批藥……為什么……忽然,停云一個激靈,蔣寒洲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就像她當初說自己已嫁為人婦,他依然鍥而不舍甚至讓她休夫!
那報信的家仆說,“不知怎么就與關東軍的軍需運輸車路上遇見了,對方不分青紅皂白的開槍,還炸了我們的三輛運輸車。”
唐婉如臉色瞬間蒼白下去,這下完了,為了開醫院,老爺子關了好多家藥鋪集資,新開的醫院好多藥也都停了,就等著換那批藥和醫療器械救濟,耽擱了這么久,現在藥和醫療器械被炸了,眼下醫院要怎么開下去?沒有醫療器械,沒有西藥,病人們還在醫院等著……等待的過程中若是死了人,就麻煩了,這樣下去……
“確定是關東軍嗎?”溫錦懿淡淡問了句,目光掃過蔣寒洲的背影。
報信人用力點頭,“確定!”
“你親眼看見的?”
那報信人微微一愣,說道:“這倒不是,只是那個開車的運輸司機九死一生回來說的。”
“那個司機呢?”溫錦懿的冷靜近乎到了冷酷的地步,面上卻是微笑的。
“那個司機……那個司機……”報信人左右看了看,撓頭道:“剛剛跟我一起來的,不知道人跑哪兒去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溫錦懿微笑道。
唐婉如扶著桌子站著,身子搖搖欲墜。
“媽……”溫碧蓮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見唐婉如的神情不對,怯怯的叫了一聲。
蔣夫人起身扶她坐下,“婉如,你先別急,總會有辦法的。”她轉臉喊道:“寒兒,你過來。”
蔣寒洲收起笑容,轉身來到蔣夫人身邊,“媽,怎么了?”
“那批解禁的藥被炸了。”蔣夫人面色凝重道,“你知不知道?”
蔣寒洲眉梢一揚,面色淡淡,“剛剛聽說。”他看向唐婉如,“阿姨,節哀。”
蔣夫人點了點頭,說道:“你去軍區醫院找一趟武德林,讓他把醫院里的設備和藥品先借過來救救急。”
蔣寒洲頷首,“兒子這就去辦。”
自始至終,溫錦懿的目光都落在蔣寒洲的臉上,又從蔣寒洲身上移到停云身上,漸漸涼下了目光。
那般波瀾不驚如月光般清澈涼薄的目光。
停云心驚不已,這件事雖與她無關,可她總覺得因她而起,讓她充滿了罪惡感,她下意識轉開臉看向門外。
聚會結束,蔣寒洲送蔣夫人回別墅,停云去了趟軍區醫院,長恩精神好了許多,只是長久的陷入睡眠之中,那日陪她跪在風雪中,致使病情加重,幾乎不能離開醫院,停云陪他坐了許久。
回到杏花閣以后,她的心也總不安生,提及溫錦懿時,唐婉如目光里的輕蔑,溫錦懿不是她的兒子么?還有溫錦懿看向她時的涼薄,以及蔣寒洲明面上解禁了那批西藥器械,暗中卻派人炸了……
這些種種都讓她心亂如麻,溫錦懿救過她那么多次,而她都做了什么?反而給他帶來了那么大的麻煩!
她不知不覺漸漸卷入了錦縣這個城市剪不斷理還亂的故事中,無法再置身之外,無法再固步自封的待在杏花閣這個小小的院落里,無法再有所企圖的蟄伏在蔣府這個家庭里,她需要做點什么,去為自己無意中闖下的禍端買單。
“二姨太,你怎么了?”小蘭見她心神不寧,輕輕問道。
停云搖了搖頭,梳洗一番便睡下,外面的天已經黑了,北風呼嘯,停云翻來覆去睡不著。
小蘭輕輕地撥弄著火盆里的炭火,發出細微的簌簌聲,小火花啪啪的在盆中燃爆。
停云看著飄動的帳簾問道:“小蘭,你對溫家了解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