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兒啊,真的不是我啊,貴兒……我是冤枉的啊……”沈敏所有的驕傲被蔣寒洲徹底抽走,她跪倒在秦貴的腳邊,聲淚俱下,“我真的是冤枉的。”
秦貴閉著眼睛穩了很久,慢慢道:“家妻雖有嫌疑,到底是證據不足,來人,先把夫人交給警局,來日慢慢查。”
停云一時無話,將秦貴兒逼到這個份兒上,已屬不易,何況那個沈敏的哥哥還是沈必鋼,哪怕蔣寒洲面上無所謂,可是心里還是介意的,畢竟心腹的家屬,不可下狠手。
對于沈敏,她見好就收,隨后緩緩道:“這就完了?”
秦貴陰毒的盯著她,“我秦貴向來和溫少夫人無冤無仇,你何以睚眥必報,與我過不去,今日之事家妻已經付出了代價,你還想怎么樣?”
“從廚子到丫鬟,每一個伺候蘭兒卻又欺辱蘭兒的人,就不是幫兇了?這偌大的院子,蘭兒毒發時為什么沒人發現?飯碗摔碎的時候,為什么沒人警覺?吃了餿飯,為什么沒人援手?”停云慢慢說道,蘭兒為什么過的如此辛苦,除了姨太太們作妖,少不得這些丫鬟們拜高踩低的欺辱,想想當初的采靈,想想張嬤嬤,她便冷心腸。
“按溫少夫人不依不饒的態度,整個秦府都是幫兇?”秦貴陰沉的問了句。
“是。”停云迫視他,“如果可以,我恨不能踏平整個秦府給我蘭兒殉葬。”
秦貴眼底掠過一絲絲殺意,冷笑一聲,“這么說,蘭兒的命就是命,其他人的命都不是命嗎?”
“其他人的性命當然是命。”停云淡淡道:“所以我也只是說說而已,不像秦隊長,抄家滅門,從來都是實打實的。”
秦貴恨得牙癢癢,卻說不過她,不吭聲了。
停云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如果秦隊長覺得委屈,自然可以在事后去找你的山田爸爸訴苦,你告訴他你是怎么折磨死蘭兒,你的妻子怎么弄死了蔣家下嫁的姑娘,你是怎么伙同夫人欺負我一個弱女子,你若敢把你做的惡事說了,我便敢承受應得的代價!”
秦貴面皮抽搐了一下,忍了許久,終是沒了顏面逞強,將伺候蘭兒的兩個丫鬟和一個老嬤嬤喚了出來,連同廚房的伙夫一并讓人帶下去交給警局。
哭嚎聲和凌亂的腳步聲過后,只剩下粗重的。
忽然一個身影箭一樣沖了進來,看見內閣里的血人,志成痛苦的哀嚎一聲,他似乎承受不住,推開擋路的丫鬟們,跪倒在蘭兒身邊,慌張的哭道:“姐……姐,你……你咋啦……”
他一個大男人,臉上為了掩人耳目涂了煙灰,嘶吼的捶打著地面,眼淚劃過煙灰留下清晰的淚痕,“姐,成兒再也不惹你生氣了,再也不惹事了,你醒來好不好,你……”
他痛哭過后,憤怒的看向秦貴,忽然向著秦貴沖了過去,“是不是你害死了我姐,是不是!你這個畜生!”
趙子龍一把攔住他,絲毫不讓他靠近秦貴,志成瘋了一樣的踢打怒吼。
停云的目光掠過剩余的幾個姨太太或喜或慌的神色,淡淡垂下眼簾,緩步進了主閣內,用力將蘭兒從地上抱了起來,背上肩頭,“蘭兒生不是你秦家的人,死亦不會是你秦家的鬼,她只不過與你有過微薄情分的路人,是我舒云的家人。”
趙子龍上前想她一把。
停云忽然厭惡的打開了他的手,沖著志成低喝了一聲,“鬧夠了沒有!接你姐回家!”
志成猛地一震,涕淚橫流的看向停云,忽然憤恨的忍下淚意,握緊了拳頭,向著停云走來,幫助停云背起蘭兒,一步步踏出了秦府,每走一步,含在眼底的淚便多一重,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將眼淚逼回眼眶,可依然毫無用處,她已經沒有什么可以失去了,她再也不要失去了,“蘭兒,我們回家,我們去找錦懿。”
秋雨含蓄綿延,涼意撲面,蔣寒洲剛走出秦府,一直候在府外的沈必鋼兩步上前,正要說什么。
停云頭也不回的說,“蔣督統,真兇沒有抓到,請你跟我來。”
蔣寒洲眉梢微微揚了揚,便說,“子龍,你先和必鋼回去。”
趙子龍猶豫了一下,低聲道:“督統今天的動靜太大,凡事……請三思后行。”
“誰若因今天的事尋釁滋事,讓他們來找我。”蔣寒洲松了松領口,丟下一句話,便大步跟上停云。
趙子龍深深吸了一口氣,“必鋼,要出事了。”
沈必鋼一臉嚴肅,“干了?”
趙子龍點了點頭,“干了,為了一個女人。”
沈必鋼皺起眉頭,欲言又止。
趙子龍又說,“以前督統很能忍,但是最近有些忍不了了,前些日子咱們不是打算暗度成倉劫走山田私吞的那批軍火么,后來被紅匪給搞走了,為這事,奉天的張先生專門派了人來,再三囑咐他堅決奉行不抵抗政策,堅決不準再與山田起沖突,不準背地里再去觸碰山田的底線。但是督統這些日子一系列叛逆的行為很反常,你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替你妹子求情,等這件事過了,秦貴自然會活動關系把人撈出來。”
沈必鋼點了點頭,“督統到了什么地步?”
趙子龍神情凝重的低頭道:“那個女人哪怕讓他現在去斃了山田,他也眼都不眨的干了的地步,必鋼,我真擔心這仗早晚都要打,如果督統連張先生的話都不聽了,這錦縣的天,就要變了。”他低頭想了會兒。
沈必鋼臉色微微一變,心事重重的跟著趙子龍往軍部走去。
停云背著小蘭走過長街巷尾,穿過人潮涌動,蔣寒洲堂而皇之的跟在后面,引來無數的回顧和非議。
回到藥鋪的時候,傻妞和阿俊面色難看,后院擺放著四具尸體,尸體上蓋著一床被褥。
乍一眼看見停云背著蘭兒回來,傻妞忽然捂住嘴巴,轉眼間看見蔣寒洲跟在后面,更是吃驚的睜大了眼睛。
阿俊看了眼蔣寒洲,臉色瞬間黑了下來,忽然將停云攔在門外,“你去醫院也就算了,怎么還把人給帶回來了?”
停云繃著臉,“這么多條命,總要有個人買單。”
阿俊微微一怔,看了眼停云背上的女人,遲疑了一下,讓開了一條路。
停云將蘭兒放在那并排而列的四人邊上,看著稚嫩幼小的六兒,她本來干涸的眼底再一次潮濕起來,她說,“蔣督統,煩請你過來。”
蔣寒洲沉了眉,緩步走了進來,看著地上那么的尸體,微微皺了皺眉。
停云吸了口氣,掀開了被褥,隨后向蔣寒洲一一介紹那些尸體,“這個姑娘你不陌生,她是你媽身邊的二等丫鬟,這個姑娘你也認識,這是你花天酒地時候的女伴兒小幽,這個呢?不陌生對不對,她叫五兒,是你媽身邊的一等丫鬟,她身邊的孩子,是她12歲的兒子……”
說到這里,停云緩了口氣,將淚水逼回眼眶,“這位,你更熟悉了,小蘭,跟小梁是老鄉,被你媽嫁去了秦府受盡秦貴凌辱,一尸兩命。”她仔仔細細的盯住他的臉,“她們的尸體幾乎同一天送到了我眼前,煩請英明神武的蔣督統幫舒云解答,害死蘭兒的真兇究竟是不是沈敏,亦或者另有他人,這些人的尸體是誰送來的,又是誰殺的,為什么蘭兒如此巧合的在同一天斃命。”
蔣寒洲看著那些尸體,深吸一口氣,她話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兇手是誰,他只單單在腦中過了一圈,便已知曉。
“煩請蔣督統告訴舒云,兇手到底想干什么?哪怕大人怎樣十惡不赦,孩童何辜?這是人命,不是隨便一個雞鴨狗,是人命啊。”
蔣寒洲面色鐵青,目光如炬的盯著那幾具尸體。
“煩請蔣督統告訴舒云,舒云該怎么辦?舒云到底做過怎樣天理不容的惡事,需要遭受這樣的報應,若有報應,還請沖著舒云一個人來,舒云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要傷及無辜!”
蔣寒洲眼底陰沉沉的霾,始終一言不發。
停云緩步走進她,眼神坦然而清明,“蔣督統給的承諾從未兌現過,這一次,還請蔣督統兌現“幫我”的諾言,幫我找到真兇,將她繩之以法。”
蔣寒洲瞇起眼睛,深深看著她青白的小臉。
停云沉聲道:“只要將兇手繩之以法,舒云做的惡,犯的法,定付出應有的代價,絕不茍活。”
蔣寒洲看著她澄凈悲傷的雙眸,像是淚洗過的良心,那般清明澄凈,讓人不忍直視,他微微瞇了瞇眼,“我沒有食言,我說到的,都會做的。”
停云忽然笑了,到這個時候了,這個男人還要自欺欺人么?
他穿上軍裝,眉目冷淡,軍人肅穆鐵血的氣息瞬息從他體內散發開來,篤定道:“你等我的消息。”
他轉身離開,甚至不曾看過那些尸體,亦不曾流露過半點驚訝悲傷的情緒,仿佛堂屋里放著的,不是死去的人,而是隨便什么物體。
停云的心一寸寸涼了下去,是了,他是見慣了生死的軍人,手中不知慘死過多少條人命,他對悲歡離合,生離死別早已看淡如云煙,哪怕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了。
這些對她來說,心如刀絞的死別,在他眼里其實什么也不是。
停云扶著椅子坐了下去,幾乎不敢去看小蘭和六兒的臉,是她害死了她們,如今又利用她們的死去逼蔣寒洲就范,為什么會死,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是她將禍水東引,讓背了黑鍋,但是五兒和六兒,以及小蘭的死,是她萬萬沒有料到的。
她太大意了,她以為送走了五兒六兒,蔣老夫人便沒了法子,她怎么忘了呢?當初魏家人遠在武漢,蔣老夫人都有能耐下手……
而小蘭,是意外中的意外,她以為她嫁給了秦貴,蔣老夫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動她……至少現在不會動她……
以為,一切都是她自以為,死不足惜,可……
一切來的太快,打的她措手不及,連的時機都沒有,停云扶額坐在桌邊許久,緊緊咬住唇,咬出的血痕,她是沒有資格哭的,亦沒有資格落淚,這場算計的角逐中,最沒有資格控訴的便是她,如果沒有她,蘭兒、小幽、五兒和六兒根本不會死,這些人都是因她而死,可她居然還能在蔣寒洲面前裝作受害者的樣子,故意戳傷他的自尊,刺激他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以此逼他去正視這件事,仗著他對她殘余的興趣與,逼他與蔣老夫人攤牌,逼他妥協,傷及此,還不忘復仇,艾停云,這還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