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蘭和小梁靠在月門一側,趙子龍走過去站在主閣外。
今年錦縣的雪似乎比往年更多了些,不知何時大雪又漫天潑灑了下來,小蘭抱著肩膀往柴房跑去,小梁跟著去幫忙生火。
“蘭妹子,你這些日子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啊?”小梁裹緊了棉襖,從麻袋里撥拉了一些炭火,試探著問道。
小蘭身子僵了一下,難道她表現的這么明顯?二姨太自從救出志成之后,始終沒有告訴她志成藏在什么地方,也未告訴她究竟那晚發生了什么,越是這樣,她越是擔心不已,外面將這事傳的神乎其神,她真擔心自己拖累的二姨太,小蘭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翻了他一個白眼,“你不也有事瞞著我嗎?”
小梁一時語塞,嘟囔道:“我可什么都說了的。”
小蘭繞開他,自顧自的生火做飯,“你從武漢回來那天,為什么要說那些奇怪的話。”
小梁欲言又止,最終垂頭喪氣的坐在柴火堆上。
兩人都是一陣沉默,小蘭放下手中的菜刀,看向小梁道:“少爺是不是打算把夫人從新城接回來?”
小梁將手插在棉袖里,閃爍其詞道:“不知道啊,少爺沒告訴我。”
沉默在飛揚的大雪中蔓延,折騰半休,停云方才從蔣寒洲的氣喘吁吁的脫離,喃喃道:“不知道長恩回來沒,我去看看。”
蔣寒洲微微皺眉,“這個時候,你還念著別的男人的名字。”
停云嘴,有些不服氣道:“你這些日子故意冷落我,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我受傷了你都不關心,可是長恩陪著我關心我,我當然念著他了。”
蔣寒洲輕輕吸了口氣,這小妮子原來察覺到了他的刻意疏離。
停云風情萬種的睨著他,眼底有委屈的水光,很多事情他不問,她不說,這就成了距離,她從心底害怕這種距離,卻又無能為力。
蔣寒洲將她拉進懷里,沉默許久,或者說太久太久,久到停云以為他已經睡著,不會再開口說話了,他低沉復又磁性的聲音傳來,“我生氣呢,你偷偷跑出去見別的男人。”
停云身子一僵。
便聽蔣寒洲繼續說道:“我是殺了他呢,還是繼續折磨自己呢。”
停云猛地驚住,心若驚鴻掠影,原來寒洲知道她那晚去見了溫錦懿!那她那晚所有的行動,寒洲會不會也了如指掌?一時間她心亂如麻,驚懼不能自已。
“我該拿你怎么辦呢。”蔣寒洲的語氣中透著深深的蒼白,將停云更緊的摟入懷中,“我這樣愛你,你卻這樣對我。”
“寒洲……”停云心有戚戚,心知寒洲此時此刻的溫柔低語,無一不在向她做出和解的說明,兩人的心結,想要和好如初。
停云覺得此刻自己應該說些什么,為了他對溫錦懿的誤解,在他脆弱黯淡的聲音中尋求希望的霞光,“長恩身子不舒服,我只是外出去給他買藥,無意間遇上了溫錦懿。”
“真巧。”蔣寒洲唇角噙著笑意,一手撐在床頭,閉著眼睛溫溫的說了句。
他這樣不深不淺的態度讓停云心里沒底,便對這樣的談話而又抵觸,心中莫名的煩躁,想著曾經自己只要一撒嬌,表現出強勢的倔強,寒洲定會讓步,于是她嘴,想要結束這個話題,便語氣堅定道:“你生的哪門子的氣呢,解釋了你又不信,該說的我都跟你說了,當初你看到的那些都是誤會,我也跟你解釋過了,你非要跟個姑娘一樣斤斤計較過不去這個坎兒么?溫錦懿不是你的好兄弟么?何必要這樣呢?好好的不行么?”
斤斤計較?
過不去這個坎兒?
沒錯!溫錦懿是他心上的坎兒,這輩子都過不去的坎兒!
自欺欺人了這么久,每關于溫錦懿與她的一丁點風吹草動,都能把他折磨的體無完膚,她何曾關注過他的內心,在乎過他的感受!
停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著蔣寒洲像以前一樣跟她爭吵,兩人吵著鬧著事情便過去了,和好如初。
可是她失策了,她高估了感情的穩固度,低估了她無知的任性對感情毀滅性的傷害,很多年以后,每每回憶起這一幕,她都覺得年少的她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以這種拙劣的掩耳盜鈴的伎倆,在身經百戰的蔣寒洲面上,如跳梁小丑一般編竄了一個多么可笑的謊言。
那時她仗著他對她的寵溺和遷就。
仗著他對她的愛。
沒有想象中的打鬧,蔣寒洲緩緩穿衣起身,片刻前的溫存蕩然無存,沉默,無邊無際的沉默,他不怒,意態溫柔,然而那種無形的殺氣卻瞬間充斥在屋內,無時無刻不再提醒停云,她犯了一個多么愚蠢而不可挽回的錯誤!
“寒洲。”停云忽然有些驚慌失措,心中無端空蕩,她一把攥住了蔣寒洲的衣角,仰頭看著他,“我……”她一時想不到好的借口,有些歉意害怕的切切感。
“好好休息。”蔣寒洲面帶微笑,扣上軍裝上最后一顆扣子,不露痕跡的從她手中扯出了衣袖,垂眸淡淡道:“明天把母親接回來過年吧。”
說完,他淡漠的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停云臉上的渴望一點一點的暗淡了下去,像是發光的螢火蟲熄滅了光芒,她慢慢的低下頭去,在他轉身的那一刻,她像是失去了什么,心口豁然一個大洞。
很多時候她都在想,如果年少時的她成熟坦誠一點點,蔣寒洲殘忍直率一點點,兩人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她舊時代女性的天真、愚蠢、自我和脆弱,這些負面情緒在她成為蔣寒洲妻子的那些年歲里,野蠻生長成災。
舊府充滿了壓抑的氣息,新城區的府邸卻是喜氣洋洋,外界處處傳言,蔣夫人為了給蔣帥祈福,拖著病體親自在全府上下掛上千千結,處處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新城區的迎客廳外,蔣夫人在一眾丫鬟的攙扶下,踩著凳子吃力的將一個千千結掛在屋外的梁柱上,每掛上一個,迎來丫鬟們歡喜的喝彩聲。
秦嬤嬤快步走過來,湊在蔣夫人面前低聲道:“夫人,少帥果然來了。”
蔣夫人凌厲的眉梢一揚,甚是覺得蔣寒洲來到太晚,要是以前一有風吹草動對她不利,蔣寒洲都會第一時間出現在她面前,可是這次卻拖了這么久,蔣夫人眼尾一掃,便看見蔣寒洲一身軍裝大步走了過來。她眼角唇畔勾起慈愛的弧度,一轉穩妥的樣子,連連開始咳嗽,身體顫抖如篩,眾丫鬟驚呼的扶住蔣夫人的身體,蔣夫人依然頑強的將千千結掛在一處屋檐下,口中念叨著,“千千結,解心結啊,千秋歲,又報芳菲,萬事通匯啊,保佑吾兒新的一年里,萬事化解,武運昌隆,暢達亨通。”
蔣寒洲默默的站在十米開外的地方,看著這熟悉的一幕,記憶中每逢過年的時候,母親都會親手做出許多的千千結,據說這是母親老家的習俗,過年之前堂前院落掛上千千結,等年后了再親手,那么過去的心事和壞事全部都能化解。
蔣寒洲微微動容,上前扶住蔣夫人的身子,輕輕道:“媽,還是兒子來吧。”說完,他將剩下的千千結綁在梁柱上。
蔣夫人身子一顫,緩緩扭頭,一看見是蔣寒洲,她做出驚訝的表情,帶著怒其不爭的力道,甩開了蔣寒洲的手,含淚扭開頭去,“你來干什么?還記得有這個媽么?”
蔣寒洲英俊的面容上浮現內疚的神色,斂眉頷首,“兒子來接您回去過年。”
“我在這里很好。”蔣夫人閉上眼睛,濕潤的眼角沾著淚水,“你回去吧,只要你好好的,媽也別無所求。”
“媽!”母親眼里的淚水像是鈍刀剖開了蔣寒洲的心扉,他沉沉喚了聲,恭順道:“是兒子不孝,沒有領會到您的良苦用心。”
蔣夫人一手撐著膝蓋緩緩從凳子上走下來,蔣寒洲剛要伸手,便被蔣夫人擋開了,張嬤嬤趁機擠開秦嬤嬤搶著去扶。
秦嬤嬤被擠到了人后,氣的咬牙切齒,趁著丫鬟們的身影做阻擋,一腳踢在張嬤嬤的腿窩處,張嬤嬤失去了重心,往前一竄,猝不及防的撞在了蔣夫人的腰處,將蔣夫人推的一個趔趄,重重摔了下去。
丫鬟們尖叫聲傳來。
蔣寒洲眼疾手快的拉住了蔣夫人,“媽,你怎么樣?”
蔣夫人驚魂未定,驚怒的看向身后一臉慌張的張嬤嬤。
張嬤嬤自知闖了大禍,連忙回頭去找罪魁禍首,卻發現秦嬤嬤早已站在了蔣夫人身邊,張嬤嬤緩緩往后退,辯解道:“不……不是奴……夫人……不是奴……是……是秦嬤嬤……是她推的!是她陷害我!”
張嬤嬤指著秦嬤嬤驚恐道。
秦嬤嬤眉毛驚的飛起,急忙說,“夫人,奴一直陪在您的身邊攙扶,怎會從后方做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這么多對眼睛盯著,張嬤嬤你怎可睜眼說瞎話呢?”
張嬤嬤百口莫辯,自知躲不過去,索性噗通一聲跪了下去,跪行至蔣夫人身邊,“夫人,真的不是奴啊,奴伺候了夫人這么些年,忠心耿耿別無二心,怎會去推夫人呢,是秦嬤嬤,是她踢了我一腳……”
“夠了!”蔣寒洲沒有耐心聽下去,大喝一聲,“笨手笨腳的,來人拖下去,別在我媽跟前兒伺候了。”
張嬤嬤臉色一白,聲淚俱下的抱著蔣夫人的腿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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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夫人只瞪著她看,并未發表支言片語。
兩名小兵走過去打算將張嬤嬤拖走,張嬤嬤絕望之際向五兒求助,“五兒,你一定看見了對不對,你替我向夫人解釋一下,不是我,不是我啊。”
五兒臉色一白,下意識后退了一步,低著頭不說話。
秦嬤嬤幸災樂禍的看著張嬤嬤被士兵拖走,頓時覺得大快人心,這個倚老賣老的東西,也能有今天,哼!
蔣寒洲原本心情就不好,此刻又出了這糟子事情,更加堅定了他把蔣夫人接回舊府的決心,他攙扶著蔣夫人緩緩走入客廳,低眉順眼道:“這些日子委屈您了,兒子認真反思過了,一家人還是住一起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