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她藏了多久,直到晚飯時間,一屋子閑聊的人終于漸漸往樓下走去,萬麗抱著俊逸,牽著小姑娘帶著大寶他們下樓去吃飯,傻妞傻蛋還有志成早一溜煙兒的去搶吃的。
只剩下長恩一個人在屋子里,緩緩在床邊坐下,他沉默的想措辭。
“小姐,我都聽說了,你不要太自責。”長恩干裂清瘦的臉上浮起疼惜的悲戚,“溫少爺……他傷害了你的家人,卻對你用情至深,這樣善惡難分的性格,對身邊的人來說,是災難啊,讓你又愛又恨,根本原因不在你,芷菱,在于溫少爺本身,你無須太過自責,你的做法也沒有錯,老爺夫人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沉默許久,停云顫抖的聲音傳來,“我才不愛他,我恨死他了,這輩子最恨的人就是他,長恩,我以前閨中跟你描述過喜歡的男子樣貌及風度,你還記得嗎?我現在告訴你,我不喜歡這種類型的男人了,這種類型的男人太差勁了,一點也不喜歡。”
“是是是,我們芷菱愛恨分明,自然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壞,閨中時期喜歡的男子,只可遠觀不可褻玩,他們往往都是夢,是云煙,遙不可及。有多少人托付終身的對象,會是閨中的心上人兒呢。夢中情郎或姑娘,永遠都只存在于夢中。而我們嫁于的,共度一生的,相守的,往往都不會是他們,可能會是隨便一個你曾經看不上眼的熟人卻因到了結婚的年紀匆匆嫁了,可能是你鄰家的傻小子,或許是你曾經討厭的那個人,又或許是所謂的門當戶對的速配門第婚姻,沒有愛情的點綴,他們便都是中庸的,不過是搭伙過日子罷了,哪怕有閃光點,也永遠比不上閨中時期的心上人散發的光芒。可是芷菱,這就是生活啊,人生本就如此,哪兒有那么多閃耀的星辰和鉆石呢,有的不過是被沙子砥礪打磨的扇貝,磨了多少年才能磨出這么一顆珍珠,你撿到了一顆,就要珍惜啊,其他的,狠狠心,忘了吧,善與惡,愛與恨,通通忘了吧,我們重新來過。”
停云沉默不語。
長恩說,“還記得我以前說過的話嗎?不是每個人這輩子都會遇到用生命熱愛的人,你有幸遇到,是你的福分,咱們不能把這福分折煞成了苦難,要懂得經營,呵護,退讓,珍重,讓這福分散發它本身溫暖的光芒。”
停云長久的躲在被窩里不說話。
長恩輕輕拍了拍被子,“這就是人生啊,哪兒那么事事稱心如意,兩全其美呢,什么都想要,最終什么都會失去。”
似是想讓停云一個人冷靜冷靜,長恩獨坐了很久,輕輕走了出去,關上了門。
沒一會兒,大廳里傳來孩子們打鬧哭笑的聲音。
風風火火的熱鬧,這些人仿佛從未經歷過什么變故,亦不曾經歷生死,歡愉的氣氛如窗外燦爛的晚光,她在被窩里躲了許久,仿佛有一天一夜那么久,久到俊逸迷迷瞪瞪的爬進了她的被窩里,伸出小胳膊抱住了她,迷糊的說,“媽媽,要媽媽抱抱睡覺覺。”
孩子的身體是那么柔軟,奶聲奶氣的鉆進了她的懷里,迷迷瞪瞪的小手亂摸亂放,明明晚上被萬麗抱去睡覺了,大半夜的又偷摸的跑了過來,大概母子倆太久沒在一起了,孩子還奶氣,爬進被窩手就不安分,小手直往停云的衣服里伸去,也是小時候習慣了,斷奶那會兒天天不安生,好些日子沒見了,這會子像是沒斷奶的孩子,奶聲奶氣的折騰。
停云忽然被這孩子逗笑了,噗嗤一下便笑出了聲,抓住了他不安分的小手,可孩子非要摸到團團的柔軟才肯依,停云被他這幅依賴奶氣的小模樣逗得直樂,母子倆躲在被窩里偷笑,停云輕輕摸著孩子汗濕的頭發,擦掉他臉上的汗漬,抱著他狠狠親了兩口,“調皮的小家伙,一點都沒變,再過一個月就三歲了,還想要奶呢。”
俊逸撒嬌的將腦袋鉆進停云的懷里,奶了好一陣子,眼看著要睡著了,似是夢到了什么,一個激靈便又醒了,迷迷瞪瞪的仰頭問她,“媽媽,爸爸呢?”
停云微微一怔,心里無端疼痛了一下,隨后硬生生的將記憶壓制了下去,溫柔的低首撫摸俊逸濕漉漉的頭發,輕聲說,“爸爸要押送糧草去奉天,等他回來了,俊逸就看到了。”
俊逸小小的臉上忽然綻放大大的笑容,“嗯!我跟媽媽一起等爸爸回來!”
母子倆躲在被窩里,相互依偎著在寒冬臘月的夜里,被窩里很暖,心也久違的暖,唇角帶笑,安寧滿足的睡去了。
可這一等,便等了一輩子。
1931年11月下旬,關東軍由司令官石原莞爾親自帶隊,出動2個飛行中隊,6架偵察機和5架戰斗機,對錦州兩署政權所在地交通大學、東北軍駐軍北大營、小嶺子張作相的官邸,以及錦州火車站、錦州東關石柱子街、東大營民居、鐵北民居等地進行狂轟濫炸,投擲75枚炸彈,炸死炸傷無辜平民58人。
12月17日,關東軍分三路,沿北寧、打通、營溝三線西進,拉開侵占錦州的序幕。東北軍在田莊臺、大洼、盤山、胡家窩堡、溝幫子、大凌河等地英勇抗擊。至31日,大勢已去,張學良幾次申請南京政府支援,無任何實質性動作。
1932年1月3日,經半個月抗擊,錦州陷落。
坐落于錦州一隅的錦縣城鎮同樣未能幸免,重光策反失敗切腹自殺,革命志士(義勇軍)借機與日軍繼續激戰,慘遭鎮壓,以失敗告終,同年,日本侵略軍第八師團占領錦縣,設偽錦縣公署。
然而,在這巨大的歷史背景下,1931年11月下旬,革命志士依然取得了不為人知的巨大勝利,從錦縣押往奉天的一批生武被革命志士成功截獲,那是一場鮮為人知卻異常慘烈的戰爭,革命志士蔣寒洲成功竊取日本士官重光大尉押運生武前往奉天關鍵信息,于出城當晚依靠花名冊上安插于關東軍內部的革命志士聯手,截取重光傳達的路線信息。
于是蔣寒洲便與軍曹百合押運真正的生武從重光計劃的路線離開,由潛伏在關東軍內部的革命志士代替蔣寒洲押運所謂的“真”生武離開,神不知鬼不覺貍貓換太子,換掉了本應上路的日本關東小兵。并與中途將生武偷梁換柱,然而,卻意外遭到日軍轟炸機不分青紅皂白的突襲,百合為保護生武泄露欲將生武從車中轉移時偶然發現生武被人竊取,隨將矛頭指向蔣寒洲。
沿路設伏的義勇軍雖及時出現將百合等關東小兵剿殺,半路卻遇進犯錦州的關東軍掃蕩部隊。
最終不過是:積尸草木腥,血流川原丹,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停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是轉醒一個月后的某一天,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唯獨都瞞著她,每當停云問起蔣寒洲近況的時候,所有人都支支吾吾變了臉色。
于是她便也不問了,只是開始給蔣寒洲寫信,送去郵局,一天一封,雖然從未收到過回信,但算算時間,加上戰亂能不能收到都是個問題呢,她卻是樂此不疲,沒準兒就送去關東兵的部隊上了呢,上次他還問她為什么不回信呢,這次她寫多多的信去,讓他看的眼花繚亂。
從奉天到錦縣短則幾日的路程,多則上十日的路程,她偏偏寫了一個月的信。
是顧閏之在那個午后告訴她,“那批生武成功轉移,蔣寒洲于一個月前……壯烈犧牲,戰死沙場。”
按顧閏之的說法,應該是在她沉浸于溫錦懿死訊的悲愴里從昏迷中醒來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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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云怔了一下,她記得她當時是在給蔣寒洲寫信的,那筆尖扎了一下手,涌出了一小滋的血,隨后她便笑了,眉目莞爾如花,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那般睨了顧閏之一眼,自顧自的繼續寫,晚些時候,笑著幫俊逸洗澡澡,給那名小姑娘梳頭發,然后送郵局送信,一切如常。
顧閏之說,“尸骨無存,只留下一截斷臂和一個香囊。”他把香囊遞給停云。
停云笑著接過,漫不經心的看了眼,這香囊是女人的東西,寒洲怎么會有這種東西呢,她撕開香囊看了眼,香囊里卻是一張袁玉然的照片,她像是不認識照片上的女人那般,將東西丟還給了顧閏之,“不是他的東西。”
顧閏之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愣了一下,恐怕他也沒想到香囊里會有袁玉然的照片,他接過照片深深的看著,半晌沒說話。
停云像是沒事人一樣哼著歌,眉眼帶笑,將屋里的那堆衣服抱去了衛生間,臨出門前,翻看了一眼日歷,拿過筆咬下了筆頭,順手在一個日期上畫了一個圈圈,從錦縣到奉天要不了多久的時間,再有兩日就是俊逸的生日了,也應是寒洲的歸期呢,她等著他呢。
可這一等,真的等了一生那么長。
ps:出版名和改編名《北有云停歸來無期》,作者很想在這里寫:全本完。按理說,這就是結局了,但是忽然不想辜負大家追書這么久以來的心情,想讓大家幸福,也想讓作者幸福,明天正是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