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心念一轉,來到那板車前,仔仔細細的盯著躺在板車上的男人瞧了眼,見那男人松弛的眼皮微微顫動,心中不由得冷笑,連著看向那跪地少女的眼神,也跟著冷徹起來。
“二姨太,怎么了?”小蘭覺察到了停云不對勁,便走過來輕輕問道。
今日兩人并未變裝,停云挽著發髻,著一身粉心掐腰蝶擺襖,圍著鵝黃絲絨圍巾,錦衣繡鞋,加上精致的針線帽,雖瞧不見模樣,一見穿著便知是體面人。
停云微微一笑,搖了搖頭,看著少女說道:“也著實可憐,咱們院里缺人手,那就依了你,買了吧?!?
小蘭驚喜萬分,不住的替那少女感謝停云,隨從口袋里拿出幾串銅子正要交給少女,誰知停云按住了她的手,笑道:“可不是少了,三十串銅子不夠,給張銀票吧,讓她把老父親好生安葬?!?
停云一邊說一邊瞟向板車上的男人,果不其然,男人眼皮猝不及防的跳動了一下,她又看了看圍觀的人群,多是貧民,不乏游手好閑,目露歹意之人。
小蘭頓了頓,立即照辦,將一張銀票塞在那少女手中,問道:“太太,咱們是找人幫她嗎?還是……”
停云沖著少女笑道:“你拿著這些錢回去好好把父親安葬了,等完事了,你就去城頭郵局找我?!?
少女不可思議的看了她一眼,隨后迅速的低下頭,從地上站起來,連句感謝也沒有,便匆匆推著板車離開了眾人的視線。
停云則若無其事的壓低帽檐,拉著小蘭穿過長街在一街角處站定,隨后往那父女倆離去的方向看去。
“二姨太,你在看什么?”小蘭輕輕問道。
“好戲。”停云狡黠一笑。
小蘭不明就里道:“太太,蘭兒不是很明白,如果那姑娘拿著錢跑了怎么辦呢?”
停云道:“不怕她跑,就怕她不跑。”
果然不出所料,那張銀票的吸引力確實大,少女吃力的推著板車拐入一個胡同內,圍觀的人群中,立刻走出兩個人互相看了眼,尾隨而上。
停云看向小蘭道:“你現在去警局報警,就說百貨公司前面有人行騙聚眾鬧事?!?
“她……”小蘭看了看那少女的背影,恍然大悟,擔憂道:“我去了,太太你怎么辦?”
停云撿了一粒小石子,在墻上隨手劃了一下,眼底冒著精氣兒,“你帶著警局的人按照我做的標記去找?!?
小蘭猶豫了一下,交握雙手似是打定了主意,叮囑道:“太太一定要注意安全,關東軍入城,連著土匪也多起來,太太切莫走遠,我一會兒就回來!”
說完,小蘭斂緊衣襟走入人群中。
停云算著小蘭帶著警員回來的時間,尾隨少女離開的方向而去,少女托著沉重的板車并沒有走遠,只是拐進了胡同里,在背角的地方稍作歇息。
停云悄悄跟在兩名壯男之后,掩身在拐角處。
只見那少女剛卸下板車的麻繩,那兩名見財起意,尾隨而上壯男便圍了過去。
“小妹妹,這么重的板車你拉不動,不如讓哥哥幫你拉?”一名顴骨突出的男人一把拉住了少女的胳膊,痞里痞氣的說道。
另一名黢黑男從后面包抄,攔住了少女想要逃跑的路線,笑道:“想走也行,把剛剛給你的銀票交給哥哥們,哥哥就幫你把這老東西埋了,不然……嘿嘿……”
少女緊張的低著頭,可讓停云感到有趣的是她那對倔強又帶著些許野性的眸子左右亂瞟,似是正尋找逃跑的時機。
“吆,還不聽話?!摈窈谀幸σ宦?,伸手就往少女的胸口摸去。
誰知,那少女眼疾手快一把遏制住黢黑男的手臂用力往下一壓,只聽咔嚓一聲骨頭斷裂的聲音,緊接著,少女一個回旋踢,竟然踢的顴骨突出的男人狠狠一個狗吃屎摔在了地上。
停云略微有些訝異,不曾想那少女竟然有這等本事,而她剛剛還在眾人面前表現出瑟瑟發抖的可憐一面!
兩名男子吃痛的從地上爬起來,而那少女立刻后退三米開外,擺開了打架的架勢,待那匪人撲去時,少女一個利落的飛腳,便將兩人踹飛了出去!
見此情景,兩名匪人踉蹌的從地上爬起來,嘴上罵罵咧咧道:“你給老子等著!”說完,一溜煙兒的跑沒影了。
在他們離開時,少女狠厲的眼睛瞬間看向停云的位置,顯然是發現了她。
停云心下一驚,既然已經發現,她躲起來也沒用,于是她強迫自己迎上少女的目光,學著少女的動作,擺出同樣的打架架勢,心下卻飛快的計算著小蘭回來的時間,從這里到警局,不過是一個三岔路口的距離,應該快來了。
“狗東西,還有點本事。”兩人對峙之際,躺在板車上裝死的肥胖中年男人忽然掀開了身上的涼席坐了起來。
他狠狠朝著地上碎了一口粘稠的黃痰,拍著肚皮熟練的來到少女面前,“銀票呢?”
少女瞬間收斂了全身的凌厲之氣,變得畏首畏尾,將懷里的銀票交給那中年男人。
正在這時,傳來一聲疾呼,“太太,我可找著你了?!?
小蘭焦急的跑來,在她的身后,跟著兩名警員很快的出現在了停云面前。
“就是她們假裝賣身葬父,騙取我家太太的錢財!”小蘭將停云護在身后,鼓起勇氣一手指著正在交易的兩人呵斥道。
“媽的!”中年男人罵罵咧咧的吼了聲,“快跑!”便拽著少女的袖子往胡同另一邊跑去。
停云的目光緊緊的盯著少女的背影,漸漸浮起一絲困惑,那么厲害的身手,怎會甘心被人當牛做馬的使喚。
“站?。 眱擅瘑T箭一般的沖了出去。
“太太,你有沒有事?”小蘭一邊檢查停云的身體,一邊浮起一絲愧色。
停云拍了拍肩膀上的灰笑道:“我沒事,倒是辛苦你了。”
小蘭臉上一紅,低著頭不說話,只是將停云褶皺的衣角扯平。
“怎么了?”停云看著小蘭的反常,問道。
小蘭猶豫了一下,咬了咬唇,“那些警員說這樣的事情多了去了,他們不肯來,我擔心太太的安危,沒……沒辦法所以把少爺的名頭說出去了,那些警員才立刻動身的?!?
停云微微皺了下眉,當真是世風日下,坑蒙拐騙搶已經習以為常,連著這些治安的維護者們都見怪不怪了。
“太太,你別擔心,如果少爺問起來,你就把責任都推在蘭兒身上?!毙√m以為她是擔心蔣寒洲知道此事,便急忙說道。
停云笑道:“你之前不是在說寒洲是妻管嚴么?怎么這會子又擔心他怎么我了?”
小蘭只拽著停云的衣角,擔心的說不出話來,這事一定會傳到少爺耳中,不曉得少爺會不會生氣。
“走吧,沒事的?!蓖T品瞪碜呦蜷L街。
“太太,我們這就回去么?”小蘭急忙追上前去問道。
“好不容易出來,沒玩夠,怎么舍得回去呢,何況咱們的事還沒有辦完?!蓖T茝街眮淼骄郑氡睾蕃F在已經知道了,那她更不需要遮遮掩掩的。
守在門口的警衛一看見小蘭,又瞧了眼停云,精明的神情便定了停云的身份,引著她們來到辦公室內。
停云也未多言,只是些微客套了幾句,就等在警察局內。
小蘭局促的守在停云身邊小聲道:“太太,我們來這個地方做什么呀?那兩個壞人交給他們就好了,咱們還是趕緊回去吧。”
停云不做聲。
小警長給另一個警員使了個眼色,那警員便又帶著一人出去了,沒多久,那兩個聲稱賣身葬父的人就被抓了回來,瞧著滿身傷痕的樣子,定是被警棍給打的。
“連蔣帥的錢都敢騙!活膩了你們!”小警長怒喝一聲。
那少女一瞧見停云,便急忙將懷里的銀票遞給她,滿目央求,絲毫沒有胡同里的兇狠之相。
而那騙人的中年男人則是跪在停云的腳邊,央求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您竟是蔣帥的二姨太,求二姨太饒小的一命,繞小的一命?!?
“你是她的父親?”停云問道。
中年男子微微一愣,眼底掠過詭色,忙道:“都是她干的,跟我沒關系,是她讓我裝她爹,騙錢的也是她,你看錢還在她那里!”
中年男人的嘴臉徹底激怒了停云,她厭惡的站起身,看向少女。
少女眼里有焦急之色,卻始終不肯開口說話。
“他是你爹?”想起剛剛她的身手,停云耐著性子問道。
少女急忙搖頭。
“是他讓你去騙人的?”
少女點頭。
“為什么?”停云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少女焦急的舞動雙手,又不住的指著嘴巴,她似是不會說話,卻又急于表達什么。
停云皺眉,“他威脅你了?你有把柄在他手上?”
少女連連點頭,充滿野性的眼中涌上驚恐的淚意。
停云看著她坦誠的雙眼,于是她轉頭看向警長說,“警官,她也是個受害者,我不追究她的責任,但是希望你們能申訴她的冤屈?!?
徐警官點頭哈腰的應答,“這是一定的,維護治安,懲惡揚善是我們警務人員的天職,這些日子經常有人反應有人行騙,今日多謝太太提供線索,我們才得以抓住這惡人。”
停云微笑點了下頭,心下卻覺得有蔣寒洲這棵大樹靠著,外界的資源利用起來,游刃有余,她隨手又塞了兩張銀票在那少女手中,說,“警察會幫助你解決困境,如果以后你有什么困難,可以去舊城蔣府上找我,隨時歡迎你的到來。”
說完,停云微微笑了一下,在少女訝異的目光中,帶著小蘭離開警局。
“等等,蔣太太。”徐警官快步上前,殷勤的說,“這幾日治安很差,太太還是少做外出的好,幾天后舊城箭樓那邊日本人還要處決一個紅匪,這幾天為了這事,城里都亂了套了。”
“難怪我看新城這邊巡邏的士兵格外的多,連著關東軍都有?!毙√m低聲嘟囔了一句。
停云點了點頭,兩人剛往外走去,便聽守門的警衛有些幸災樂禍的罵了一句,“這個志成,我早說依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早晚要出事,這倒好,栽在了關東軍手上,死都死的不光彩,還紅匪呢!這小子要有這本事……”
停云和小蘭猛地一震,尤其是小蘭臉色瞬間蒼白下去,晃悠了一下身子,問道:“你說誰?”
警衛看了小蘭一眼,“志成,胡志成啊,那小子是局里的??停@回還被當成紅匪給抓了,不知道那小子在里面能不能熬到槍斃吆。”
小蘭雙腿一軟,好在有停云穩住了身子,小蘭想要進一步詢問,卻被停云制止,穩住她的身子,將她帶出了警局。
雪花不知何時飄了下來,警察局對面是錦縣第一書社,許多的男男女女進進出出,都是學生模樣,而那漆黑典雅的路燈柱下,一名高挑修長的男子一身淺棕色風衣眉目帶笑,將一條米白色的圍巾圍在那小公主般的少女脖頸上。
在她們不遠處,一身黑色西裝帶著黑色帽子的女人冷冷看著這一切。
一陣冷風吹來,停云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許久,她緩緩道:“小蘭,我有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