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口,黃氏先是一喜,心里才想著果然沒有不偷腥的貓兒,跟著又皺起了眉頭來,紀舜英自那回拂袖而去,這些個日子可自來不曾在家里過夜,若說收用了她,難不成是在青天白日?
想著就看了那丫頭一眼,原看她還念著原來那點子禮教,是個放不開的,不成想竟想通了,可不得巴著少爺才能過得好,這一付嬌滴滴的模樣兒,看著就是做粗活計的料。
黃氏臉上才要透出點笑意來,紀懷信跟曾氏兩個都皺了眉頭,那人牙子道:“太太,這破了身跟沒破身的,那可不一樣。”想著要把那退了二十五兩銀子再要回去。
黃氏眼角隱隱帶笑,還得做個蹙眉的愁模樣:“這可怎么好,哪知道就要擔這干系了,可要是舜英喜歡她,總不好逆了他的意思?!?
那丫頭縮了脖子,才剛說得這么一句,這會兒看著黃氏的神情,倒不敢吐露實情了,她知道自個兒要是給退回去,必還是入教坊司的,進了那地界還能落個什么好。
黃氏一臉無可奈何,紀懷信卻氣的拍了桌子:“就是他來告訴我的,再不能留這禍根,還要什么銀子,只當是破財消災了?!?
一屋子人都當紀舜英收用了她,偏是這時候,她把心一橫,咬咬牙,抖抖縮縮的開了口:“我,我是三少爺的人了?!?
黃氏還沒明白過來,曾氏卻看了過來,問道:“你說甚?不是舜英?”她伏在地上就哭,自家行了下賤事,她心里怎么不明白,原也是詩書讀著,琴棋學著的,冷不丁遭了禍事,要當妾當通房,最慘的是擺在她眼前只有這一條生路。
到這般田地了,還有什么自尊自愛的,黃氏那頭來的嬤嬤可是說了,攏不住少爺的心,還把她發賣出去。
若不能當上妾當上通房,難道要去教坊司里賣笑?做那迎來送往,千人騎萬人壓的妓子不成!已然進了紀家,還是這么個少爺進士,好好一條路,她卻知道是死的,絕計走不通的。
紀舜英拂袖而去,她怎么不探聽消息,總要知道為甚厭惡了她,才好想辦法應對,她既出了師,身邊就再沒嬤嬤看著了,她能跟小丫頭子交際,自然能從她們嘴里打聽紀舜英的事兒。
這一打聽,她就知道壞了,黃氏跟紀舜英的恩怨,上頭那些個睜只眼兒閉只眼兒,還要一床大被掩過去,叫外頭人只看見一團錦繡,可里頭如何,下人最清楚不過。
她也是當過庶女的,將心比心,這么個嫡母送過來的人,可不視作洪水猛獸,要把這么個人捂軟了,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她原來還想著,既只這一條路,便是再委屈也要受著,日子久了總能見功夫,水滴還石穿,她是頭一個,磨上個一年半載的,總有些成效。
可偏是這時候,同她相好的丫頭,悄悄告訴了她,說她長得像沒過門的大少夫人,這句話一說,好似叫人兜頭澆了冷水,凍得她骨頭縫都在打顫,旁的也還罷了,這番她可怎么活!
她既存了這份心思,便繞著彎的往紀舜英身上打聽,這個年紀按理該娶親了的,到這會兒還沒辦事,說不得就有什么茬子。
一點點把事情探聽清楚了,她的心也跟著一點點發涼,原來不是不辦,而是不能辦,定下來那個姑母的庶出女兒,竟才十三歲有余,將將要過十四歲的生日。
這樣小這樣嫩,要過門還得等上一年多,于她卻是大有好處,主母年紀輕那就是沒經過事兒,說不得是個好調弄的主兒,攏住了男子不管用,還得攏住主母才是真,她家里那些個庶出姐妹,雖一個也沒能跟著嫡母嫡姐一道贖出去,可總還有人過得十多年好日子,為著甚,還不就是討了嫡母的好。
她原來在家里姐妹間除開生的好,樣樣不出挑,可就因著生的好,嫡母是想著拿她配一門好姻緣的,十五歲之前,再不知道什么美貌,閨閣里頭做針線學女課才是真,一朝下了獄,那些原來掩著遮著的全攤到面前來,當著她的面便說“生得這么個好模樣,若有個好處去,總能掙一份前程出來?!?
這份大好的前程,就是給人當妾,如今連妾也當不成,她怎么不怨恨,大少爺對著沒過門的大少夫人可不是一般的上心,姑母家的女兒,打小青梅竹馬,早早就定下了親事來,大少爺在外頭求學,回來的書僮都說了,節節都不斷了禮,少爺身上穿的衣裳鞋子全是這個六姑娘做的……
一樣是庶女,怎么她的命就這么好,下人里還有傳言說她旺夫,可不是旺夫嘛,同她定親的時候還是秀才,三年一過舉人進士邊著中,還是二甲頭名。
別個背著她還嘆,說若是六姑娘生的平常些就罷了,可六姑娘比她美貌上許多,這番是連斗志都沒燃起來,立時就熄了火,怪道他看見自己這么厭惡,原是為著冒犯了他的心上人。
她曉得無路可走了,又不敢在丫頭屋子里露出什么來,越想越是絕望,坐在假山洞里頭,垂了頭只顧落淚,便是這時候,紀舜華過來,原不過掃一眼,丫頭們絆嘴吵鬧是時有的事兒,他也不會件件都管,可這一眼掃過去,偏偏轉不回來了。
她半垂了臉,身上還是那付打扮,紀舜華一眼看住了,呆呆站住了不動,不自禁的走過去問她:“你哭甚?”
她哪里敢抬頭,既是個爺們的聲兒,那一定是這家子的少爺了,她羞紅了臉,拿帕子掩住了就要往后頭繞過去,叫紀舜華一把拉住,驚惶之下,倒不像明沅了,她臉上就沒有過驚惶的表情,自來都是大方的,連打他的時候都沉穩的很。
才想放了她,卻見她偏了臉兒擦眼淚,側臉兒看著又相像起來,抓也不是放也不是,紀舜華想著同他這輩子都再沒緣份的明沅,伸手摸了她的臉:“你叫什么名字?”
她抬臉來,淚眼朦朧,眉毛嘴巴尤其像明沅,她細著聲兒答:“青梅?!秉S氏給她改的名字,既為著膈應明沅的,索性就惡心她到底了,不成想,竟中投了紀舜華的眼。
又酸又甜,酸澀多些,甜蜜得到酸意嘗盡了,才能品出一點點來,可不就是青梅,青的有些發苦。
青梅是抓著這么一根救命的稻草不放,紀舜華是終于嘗著些如愿的滋味,兩個人雖還沒成事,卻是常常相見的,這番說出是少爺的人,雖不確實,也不遠了。
黃氏盯住青梅,眼睛都要瞪出來了:“你說明白了。”她的意圖誰都明白了,曾氏卻冷笑得一聲,黃氏這么個蠢東西,竟還當自個兒得計了。
“三少爺,我是三少爺的人了?!鼻嗝房迋€不住,紀舜華待她是很好的,先只是看她的長相,再后來知道她能識字會彈琴,便一天比一天待她好起來,等知道她原來家里是遭了禍事的,就越發待她好起來了。
青梅心里也有些明白,丫頭婆子都說她有幾分像沒過門的大少夫人,三少爺就瞧不出來,她心里猜著些隱秘,卻明白這是她最后的機會,等紀舜華問她在家里排行第幾,她便垂了頭道:“家里六個姐妹,我是排行第六的?!?
這句出口,紀舜華怔得半日不曾出聲,對著她笑意,滿是溫柔意味,指尖碰碰她的鬢角:“我問太太討了你來,好不好?”
哪知道紀舜華還沒尋著黃氏,這頭卻要把她攆出去了,黃氏差點兒昏過去,她揪著領口喘個不住,手指指著青梅發抖:“你……你說甚?”
曾氏長出一口氣,想著作弄明沅的,偏把親生兒子給繞進去了,黃氏身邊的嬤嬤拿了竹條就往她身上打,“噼噼”抽是十來下,青梅咬破了唇角不敢哭叫,那人牙子卻道:“太太,這要打壞了,可更賣不出錢去了。”
嬤嬤一時歇了手,黃氏瞇著眼兒看她一眼:“帶走,折了銀子就折了銀子,不差這些,把她給我賣了,賣的遠遠的。
這么個丫頭斷沒有留下來的理兒,人牙子半是拖半是拉的把她拖了出去,青梅扒著門叫:“太太,太太求求你,發發慈悲?!?
等紀舜華回到家,青梅早就不知卻了哪兒,他去問黃氏,黃氏難得打了兒子一回:“你是叫豬油蒙了心了,那個么個下賤東西,是你能沾的?”
黃氏到此時也不知紀舜華怎么就看上了這個丫頭,心里認定是青梅眼看著勾搭不上紀舜英,這才轉投紀舜華,一個婢子敢挑起少爺,那就該狠狠打死才算。
紀舜華一聲不吭的任由黃氏打他,黃氏打了一下,又心疼起來:“你呀,娘還得給你定門好親事的,你這時候可不能犯混,往后要多少有多少,不急著這一時?!?
紀舜華明面上應了,出了門就去尋那人牙子,買人賣人都要寫過手的文書,早上才剛叫她領回家去,正挨了幾下在灶下燒火,她哪里會干這個,叫煙嗆得直咳嗽,眼淚不住的流,人牙子說了,還把她給賣到教坊司去,這回不論她怎么求,都沒用了。
紀舜華就是這時候上了門,摸了二十兩銀子出來,人牙子眼見得這么個少爺是真對著青梅上了心,倒拿眼兒把她看一回,果然是個聰明的,在家里呆了兩天竟也學了狐媚手段,勾搭著這么一個,總算也有了出路了。
五十兩銀子沒退,又多了二十兩的外塊,她摸著銀子笑的見牙不見眼:“少爺,總得給她尋個地方住不是?這么些銀子,不如就典間屋子,我這兒再給她添個小丫頭,你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