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氏心里這樣打算,是為著袁氏那兒又出了事,趙家那頭有意,可袁氏卻不愿就這么著討個媳婦進門,兒子已經算是外頭的,養了等于白養,雖拘了澄哥兒不許他往東府來,可他心里還是向著東邊。
袁氏氣的無法兒,丈夫這許多年都沒種出什么來,人一批批的買,又一批批的賣,連那生養過的都買了來,那是開過花的,總能再結個果子出來,哪里知道顏麗章就跟炒熟了的種子,怎么耕種都不結果,這許多女人,愣是一個懷上都沒有。
牙婆都不肯再擔這樁生意了,袁氏一意兒抬高了價錢,原過看屁股看腰,如今連八字都算起來了,拿了帖兒去廟里算一回,說是命里有子的,這才買回來。
到如今了一個中的也無,若不是袁氏還要臉,說不得連寡婦都想拉進門了,她這個作派,紀氏梅氏怎么肯同她多交際,兩房越隔越遠,原來還讓明琇過來吃宴說話的,袁氏既心里厭惡了兩個妯娌,干脆也不放明琇過來了,姊妹幾個人多,哪里還想得起她來。
袁氏原想著本家的姑娘能進門,可袁妙能做的都做了,老太爺就是不松口,她背地里也不知道罵了幾句短命鬼,這個公爹,她自進門起就小心侍候著,他身子不好,吃不得太葷又不能吃的太素,光是吃飯這一樣,袁氏就花盡了心思。
原來還有兩個老姨娘幫襯著,這位太爺連年紀比他輕的姨娘都熬死了,他看著七病八災,一吹風就咳嗽頭疼的,竟一日活似一日,袁氏心里咒他,還跟顏麗章兩個論過:“說不得比咱們活得還長些。”
顏麗章瞪她一眼,可心里也急,這個嗣子有了還不如沒有,干急也沒用,往后院努力耕耘,還是顆粒無收,他獨獨一個明琇,總歸澄哥兒已經養不熟了,不如給她招個女婿上門。
老爺子哪里能肯,這樣的大事饒不過他去,顏麗章還沒相看起來,老爺子已經把他叫過去一通狠罵了,拿了拐棍打他一下,自家累得直喘,咳嗽得一口氣都差點沒接上來。
只是差點,歇得會子,他便又能斷斷續續的罵人了,顏麗章苦無辦法,妻子的侄女兒進不得門,他便想了個陰招:“一樣是討媳婦,不如討個兩邊都不親的,你也沒想著你娘家了,干脆請個媒婆來,只說咱們哥兒要結親,你是母親,不得你來相看。”
這法子袁氏也不是沒想著過,可她心里還是想定下袁妙,年紀大些又如何,進了門就能幫手理事,也不怕她向著丈夫去,若能把澄哥兒哄住了最好,若哄不住,也能把孩子拿捏住了。
哪里知道這個侄女兒這么不中用,袁氏還想說話,叫顏麗章橫了一眼:“你那侄女木呆呆的,瞧著就不是機靈的樣子,趕緊歇了這心思,總得拉個像樣的,才好打擂臺。”
袁氏縱心里百般不樂意,也得承認丈夫說的有道理,趙家那個是四品官家女兒,她要找個匹配的,也還難辦,請得官媒人過來,把事兒一說,又預備一壇子酒兩只風雞笑道:“若事情成了,東西少不了你的。”
官媒人捏了紅封,肚里翻得一回,倒真有幾個相宜的人家,把袁氏提的那幾條都給填上了,她既要別個是官家,又得是嫡出,官階還不能低,媒人婆若不是看著那紅封轉頭都想走了,家里是有當官的不錯,出得個王妃也不錯,可顏麗章自個兒還是白身呢。
袁氏這么火急火燎的相看起來,又把侄女忘到一邊兒,袁妙好好的呆在家中,叫她接進了城里,住了大半年了,冬至回家一趟,袁氏便再沒去接她。
先還說是讓她在家里頭多住兩日,孝敬孝敬父母,等時候一長,親戚間那些原就眼紅的,便嚼起舌頭來了,說是顏家看不中袁妙,不要她了。
袁妙住得近一年,吃穿用度大不一樣,紀氏不愿跟袁氏爭這些小處,說她苛待了親戚女兒,按著等分,自家姑娘做衣裳,袁妙便也跟著做,打首飾她也跟著打,她這回家去,身上穿的戴的用的,俱都換過一新。
說話行事也都大不相同了,跟姐妹們站在一處,倒不似一家子,袁妙在顏家吃穿雖好,到底受氣,可回來這么一呆,倒覺得還是顏家更好些,姑母難侍候,順了她的意便成,先是行過宴,后頭又守了制,還想著過了二十七日袁氏就來接她了,顏家的車馬卻遲遲沒來。
到小寒送了節禮來,袁妙的父母自然要問,跟車的卻說,太太不曾吩咐過,這下子可好,袁家俱都知道袁妙叫人退回來了。
背地里譏笑她,說她上趕著巴結,鬧這么個沒臉,也是該當的,整個鄉鎮都知道袁妙已經有了人家的,原來來說她的人家,已經結了親,余下那些沒說定的,也再不想上袁家門了。
袁妙的娘氣的想趕了車進城罵小姑子一通,叫她父親攔了:“你還嫌不夠丟人的,趕緊放出話去,說是姑太太生病,想著娘家人了,這才去看她,都是你這張嘴,若你平日里在意些,何苦鬧出這些來。”
袁妙大病一場,倒在床上起不來,這時節懊悔也晚了,她的名聲已經傳了出去,便如今想起來救,也沒好人家登門了。
袁氏真個挑出一家來,問了年紀家境,比趙家更好,她加厚了賞錢打賞了官媒人,遣了人去問那一家子可也有意,官媒人自然把顏家說的天花亂墜,那家子也有些意動,兩邊正在說項。
袁氏上回吃得一記暗虧,這回便學聰明了,也不再大張旗鼓的昭告天下,學了紀氏的樣子,把人跟顏麗章一說,直往顏老太爺那兒去了。
到這時候,顏老太爺又站到兒子媳婦這頭了,袁氏拿帕子捂了臉:"二嫂子卻不是在打我的臉,澄哥兒是我兒子,哪有隔房的伯娘插手侄子婚事的,叫人知道了,我還怎么作人!"
她只不想著叫娘家女兒進門,顏老太爺也沒甚好憚壓她的,要是討個媳婦進門,婆媳不眭,也非他所愿,本來也不是非趙家姑娘不可的,只袁家那個顏老太爺瞧不上。
袁氏忙得打轉,把袁妙扔到腦后,再不曾想起來,袁妙苦病一場,消息送到袁氏這里,她打發些藥材點心回去,一字未提她這頭要同別個結親家,可哪里還瞞得住,娘家人這回也幫著踩袁氏了,關了門把她罵個透底兒。
紀氏這時候還想等著澄哥兒開春過了童子試再提結親的事,那頭袁氏已經悄沒聲兒的走動起來了,她到底接了信,卻是澄哥兒使人報了來的,這些事隔著院墻瞞了紀氏,卻瞞不過一院里住著的澄哥兒。
他身邊跟著侍候的人也還是紀氏原來安排下來的,袁氏倒是想插手,可那時候澄哥兒還小,顏老太爺怕他換了人侍候不慣,倒不曾把人換過,袁氏先是覺得伸不開手去,到后來也不再想著插手了,孩子都大了,再換過人又有什么用處。
紀氏這邊一聽著消息,先是一噎,不意袁氏竟想通了,她若是死捏著袁妙,顏老太爺怎么著也不會肯的,抬出個官家女來,倒有些難辦。
趙家夫人那里她是打了包票的,她也不急著聲張出來,先使了人往外頭打聽袁氏挑出來的人家如何。
既要說定兒女親家,便定下日子家里辦一回宴,冬日里無花無果好看,卻總得尋個由頭,程夫人這回來,把兒子也帶來了。
原來一向是女眷里頭走動,灃哥兒太小,澄哥兒又叫袁氏管著不好常往這頭來,沒有適齡的男兒要怎么走動,可巧這回梅季明在,紀舜英也已經是自家的女婿了,干脆把這兩個都請過來。
程夫人有兩個兒子,為免得顯眼,把兩個都帶了來,一嫡一庶,年紀差著一歲,卻都進了學,過了童生試的。
程家家風正氣,這個庶子就是程夫人陪嫁丫頭養的,一向跟嫡子似的長在眼前,對他也很是寵愛,兩個正當年紀,彼此見了,很有話說。
這樣人家長起來兒子,嘴里說的是孔孟,心里想的是舉業,梅季明這塊牌子,還不如紀舜英少年秀才好用,程夫人的兒子也是師從名儒,在書院里頭讀書。
梅季明卻最不耐煩這個,他一家子名儒,按著字號排下來,有在家坐館的,有到外頭去游學的,還有大老遠請過去坐館教書的,滿眼皆是這些,最受不了就是張開之乎,閉口者也的的人,可他是陪客,也不能甩了臉子,只不大說話,偶爾哧一聲冒一句出來,卻皆是驚人之語。
紀舜英知道他家學淵源,詩書畫能有名頭打出去,也不過是不肯用功。聰明是有的,可這一身傲氣,便顯得有些可厭,在姐妹里頭覺不出來,放到少年人里,便有些不合時宜了,他聰明,難道在座的便是蠢才?
程家兩位原也聽了梅家的名頭,可說得一回話,心里認他有才學,可這人卻不似紀舜英好相處,兩個少年也頗知道些事了,曉得這一回子來怕是有相看的意思在,滿口錦繡,正襟危坐。
程思慧來時便跟兩個哥哥打趣,若是細聽得有衣裳簇簇響的聲音,那便是小娘子出來看夫婿了。正說得興起,里頭真個簇響起來,除了衣裳聲音還有細細的腳步聲,釵環相叩,這便是程思慧說定了的,若了來了,便發點聲響,提醒哥哥們,當弟弟的忽的沖哥哥眨眨眼睛,那作哥哥的臉上一紅,又把身子正得幾分。
程家兩個不好四顧,梅季明卻沒什么顧忌,他把頭一側,就看見立著大屏風后頭,站了一排,梅家姐妹也多,可梅家門生多,從這里頭挑出來結親,除了看人,還能看見字,還沒見過小娘子躲起來往外看的。
他嘴里嘖得一聲,見紀舜英也瞧了過去,輕笑一聲,一本正經的清清喉嚨,看著程家兩個兒郎,才還一嘴的孔孟,這會兒俱都紅了臉皮,壓低了聲兒:“是那綠衣跟紅衣的兩個。”說著端起茶盅兒,喝了一口雨花茶。
紀舜英一皺眉頭,那方格窗外開孔大了些,倒能依稀瞧得出模樣來,里頭站了四五個姑娘,打頭的是明湘明洛,明洛手挽了明沅,她們倆都穿了紅,只明沅身上是大紅纏枝織金緞襖子。
他拿眼兒一掃,收回目光道:“那個穿紅金緞子的,已經定下人家了。”
梅季明一口茶咽下去一半兒,聽了這句,“噗”的一口全吐在衣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