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蓁及笄倒比過年更成了府中大事,梅氏的嫂嫂自隴西趕來,還一并把梅氏送去梅家讀書的明芃明陶帶了回來。
西府里剎時熱鬧起來,既要備年節禮又要備及笄禮,還得安置屋子迎接客人,明蓁年紀漸大,這些個事兒原來還需幫手,如今只自個一人料理,指派了身邊四個嬤嬤一人管著一人樣。
食事器具,屋子人手,禮器禮具跟司禮接待,她雖一并辦了,礙著晚輩身份總要擬了單子給梅氏看,梅氏這時候又想起紀氏來:“這些個我拿不準主意,你不若去給你好嬸娘看看。”
明蓁對親娘行事早就習以為常,只提一聲:“娘那時候總是按著古禮辦的,看看可有缺什么?”梅氏的笄禮是很盛大的,在隴西有頭臉的俱來了,她只記得當時如何風光,要說一步步怎么操辦卻實不記著了,身邊又沒老人能提兩句,還是一路侍候的她的丫頭,還能說上兩句:“只記著原來是要圍繡幛的。”
說的全是不著四六的話,明蓁也一徑聽著,出了門心里嘆口氣,轉頭便去了紀氏那兒,紀氏聽見她說的,端了茶盅兒一笑:“帟幕是必要圍的,在屋子的東北角里,既挑了順德堂,那倒不必畫階了,只列出正賓位同贊者們便是,余下的比著祠堂里頭的擺,再錯不了。”
這些明蓁卻有些不知的,又沒親戚好幫,幾位嬤嬤打小進宮,倒是見過公主笄禮,卻不同按樣子辦下來,她即點了頭:“多謝二嬸了,我這兒確有些不湊手。”
紀氏也知道她為甚不湊手,梅氏卻也是想著女兒的,她想把順德堂前兩株古柏換成臺閣梅花,臺閣梅氏蕊中含蕊,花中有花,俗名叫作有喜花,得著這樣的好意頭,往后自有好福氣。
紀氏丈夫不在身邊,也不愿去插這個手,袁氏一向只顧著自家,這會兒也不開口,顏順章竟還覺得妻子想的很對,把明蓁一人晾在那兒哭笑不得。
過年時候不動土,這會兒都要臘八了,竟還想著要移株,冬日里移栽,哪有成活的道理,好好兩株柏樹活不成,連移來的梅花也活不成。
紀氏原在妯娌間還會包攬,自得了灝哥兒,便萬事都不想了,她要全臉面,叫外人看著顏家三房和睦,反倒還落了家里的埋怨,明蓁寫嫁妝單子那事兒,袁氏便說是紀氏有意要摸西府的家底。
這些隱隱綽綽的話傳出來,紀氏也不好發落,所幸梅氏讀書讀的酸傻,聽見這話也只一哂,她一向瞧不上這些,到這個年紀了也依舊還瞧不上這些。
明潼倒是生了一場氣,她再沒成想叫娘受這排揎,那房里的明涴原來就關在屋中,輕易不叫她出來,東府西府辦的幾回宴請,便連帖子也不曾送去,總歸她是個三歲小娃,懂得什么,如今明涴五歲了,卻還不曾到姐妹間來。
明潼有意忽略,底下幾個妹妹跟著,偏袁氏還不覺著,也覺著女兒還小,她自家不認字的,也沒想著要女兒認字,什么琴棋書畫,更不必去學,女人家,只要理得后宅便是,學得這樣能干,又有什么用處。
紀氏又不是泥人,便是泥人也有幾份土性,她不沾手,是想著了沒開口,到得梅氏,她卻是真想不著,兩個不曾開口,男人家更不會管到后宅去,顏麗章自個兒淘換善本珍本,竟不知道女兒到如今還不識字。
“你那頭辦事,我倒想叫你幾個妹妹去看看,總也有了些年歲,往后出門子,見過大事就不慌了。”不一定嫁出去能辦大事,但見著事不能怕,不能丟了娘家的臉,叫別個說她沒教養好女兒。
明蓁一聽就明白她的用意,立時就點了頭:“只我那兒亂得很,妹妹要來我派了人來請便是,嬸子這兒也要年禮,便不叨擾了。”
等三姐妹夜里再來請安的時候,紀氏便道:“你們幾個也都大了,除了讀書,也該曉些旁的事,西府大姑娘那兒要辦宴,你們姐妹便跟著去瞧瞧,往后遇著了才不怵。”
明湘明洛兩個面上帶紅,往后說的可不就是出嫁之后,帶著羞意應聲,退回去的時候,兩個交換眼色,明沅叫她們擠在外頭,她啼笑皆非,才這個年紀倒已經想著親事如何了。
笑意一閃而過,當真想起親事了,到了這里才知道親事絕不是小說電視里說的那樣,女人是有選擇機會的,寺廟里一見,花會里一見,自此就生情結緣聯姻。
小姐身邊跟著四個丫頭,一只腳動八只腳跟著,她不過一雙眼睛,后頭還有四雙更跟,初中時候看的小說里那些大家庭里落水私通陷害,簡直可笑至極。
紀氏便喜歡每一個庶女了?不見得,可她依舊得把她們教養好了,只有教養好了,她娘家女孩的德性才有保障,明潼的德性才有保障,外頭人又不能進到內宅來住上十天半月相看,看一個女孩兒的品性,看的就是母親。
兩個少有這樣興奮的,連明湘都掩不住笑意,明洛吱吱喳喳說個不住,一時問明兒穿什么衣裳,一時又說總不好空了手去,得帶點兒東西,等發現明沅一直不出聲,又轉回來拉了她的袖子:“六妹妹,你穿什么?”
明沅笑一笑:“前兒不是才送了衣裳來。”自小到大,除開明潼,她們幾個的衣裳一季總有一套是一樣的,除開身量不同,花邊紋理顏色俱都一樣,這大概像是庶女制服,辦大事出客的時候穿的。
明洛一悶,連明湘都轉過身來,兩個也不是笨人,明洛嘆口氣:“我還想穿纏枝牡丹團花的那件呢。”
“牡丹是大姐姐,咱們是綠葉。”明湘接了口,顯是已經預備穿一樣的出去了,連著首飾金鎖也是相同的,除開她們,澄哥兒灃哥兒兩個也有一樣的衣飾。
明洛覺著沒趣兒,她喜歡穿戴,張姨娘又事事依了她,她的衣裳箱子倒是三個姊妹里頭最滿的,一件小襖一條綜裙,這個年紀已經穿起高底鞋子來了,上邊綴著珠子,還特意在暖閣里掀起來給她們看,看的明湘滿眼羨慕。
明洛垂頭喪氣的回去,到得門邊伸手捋了朵臘梅,噘了嘴兒跺腳:“沒趣兒!”哼一聲轉身回去,一姐一妹反而笑看了她。
再行得一段兒明湘也到了地方,她們自灃哥兒去見過蘇姨娘,雖還來往如常,卻總有些尷尬,明沅笑瞇瞇的看她進去,明湘卻回轉身來,拉了她的手,拖她行到樹下。
風一吹,枝上幾朵蠟梅揚下來落到明沅頭上,明湘伸手給她摘了,沖她露出一點點笑意:“明沅,我代我姨娘,多謝你。”
第二日三人穿著一色四喜如意云紋錦襖,下邊一色蜜合色綜裙,頸里一樣的金鎖,發飾掛件也是一樣,明洛也不曾穿高底鞋,同紀氏請安的時候,她一打眼就笑起來:“頭一日去,這么著很好,明兒再換了一色的衣裳,過得兩日去得熟了,再換便是。”
那就是還要穿兩日同色的衣裙,可到底能穿自家衣裳了,明洛笑一笑,接了一碗糖蒸酥酪,仔細吃用了,才一道往西府去。
連禮也是一樣的,不過幾道點心再配上茶水,往大屋里去見過明蓁,一時也插不上手,坐定了看著明蓁一件件的料理事體。
“北上為首,立了案,把酒器擺在那頭,帟幕的花色可定下了,支上架子,防著明堂門大開著吹倒了。”她說得兩句,還轉頭笑一笑:“我這兒騰不出功夫,你們自己頑罷。”
仆婦上了一臺小圓桌,上頭擺的各樣吃食,還有雙陸花牌,紀氏讓她們來是學東西的,明湘存著心思,明沅也不孩子,只明洛一個拿那些花牌下來翻找,還一字兒排開:“咱們來抽牌子罷。”
卻無人理她,小聲說著話,金絲卷銀絲卷尋常愛吃的,這會兒也沒人動,明洛正覺得無聊,前邊來報:“大姑娘,二姑娘跟大少爺家來了。”
明蓁總有兩年未見自個兒妹妹弟弟了,心里雖不能怨母親,到底想著等出了嫁再沒有親近的時候,這會兒回來,怎么不高興,立起來就要出去迎,還是宮嬤嬤攔了她:“姑娘好歹換一件衣裳,說要來肯是只到渡口,還有你舅姆呢。”
許氏是主賓,明蓁打小就不曾見過,換了一身大紅刻絲滿地花的錦襖,再換了遍地金蔥綠長裙,腳下踩了軟香羊皮高底鞋,披上淺金色斗蓬要出去,回頭沖明沅幾個招招手:“你們過來也一道罷,總要見過。”
一行人穿過西府花園去往前堂,顏順章當差,梅氏也急急出來,拉了明蓁的手翹首以待,明洛壓低了聲兒:“我總有四年多不曾見著大哥哥了。”
明沅更是連顏明陶什么模樣都忘了,只記得祭祖的時候見過一回,連紀氏也來了,還帶著澄哥兒灃哥兒灝哥兒,這算是一家子的親戚,灃哥兒一見姐姐就笑瞇瞇的過來,明沅一手牽了他,澄哥兒也立到她們一邊。
前邊還防著天陰點起了燈籠,今兒雪雨天氣,路上確不好行,一個人罩著墨色刻絲鶴氅急沖沖往堂前沖進來,梅氏一聲喊出去,那人掀了帽子便笑:“姑姑認錯了!我可不是明陶。”
明陶這才沖回來,兩個原是賽跑,梅氏一怔:“你是大哥家的,小四是不是!”
許氏這時候才進了門,笑眉笑眼,很是福態的模樣,斜眼嗔了兒子一眼:“可不是,我命里的小魔障!”
明芃跟許氏身邊挽了她的胳膊,這時候出來沖著拜見母親,扯了明蓁的衣袖,眼圈一紅:“姐姐。”
那男孩卻滿屋子繞起來,眼睛一時看看這個,一時看看那個,最后落到明沅三姐妹的身上,手指一點:“小姑,你還生了這么些個妹妹?”
“不許混說,才剛進門你像個什么樣子!”許氏一把扯了兒子,敲敲他的頭:“他就是這么個性子,來的時候非要跟著,我說他淘,老太太還說他這是活泛,到姑姑這兒來,再沒有拘束的。”
這個小兒子,是養活在梅家老太太跟前的,梅氏自然知道,她把女兒送了去,便是母親來信,說讓兩個小的自小養起來,往后感情才深。
看看明芃瞪他,一臉不耐煩的模樣,心里先笑開了,拉了他的手:“到姑姑這兒來,再不必拘束,這都是你表妹們,這是明湘,這是明洛,這是明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