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節的時候,程家送了一套七只的摩訶羅給明湘,明湘也回送了巧酥過去,九月里就要辦喜事了,這些日子外頭不太平,有許多事能省就省了去,得虧著進家具的時候吹吹打打過的門,總算還有些喜氣。
紀氏原還覺得家具抬的太早了些,白放著還得叫個人去看,這會兒卻慶幸起來,得虧聽了明潼的話,早早就吹打著鋪了房,要是悄沒聲兒的抬了去,哪里有辦喜事的樣子。
程家把娶親的日子定在九月頭上,那時節天兒也該涼快起來了,穿那一層層的嫁衣也不至于太熱,又定了人來絞面修眉,再點一回嫁妝人手,事兒就算齊全了。
宋嬤嬤叫顏家供奉了許久,也獻得幾個玉容膏方出來,姑娘們到了十三歲,這些也能用起來了,口里含著香丸,喝著花露,抹上紅玉膏,身上臉上手上,一寸寸都白晳滑膩,頭發一洗過就拿發油通。
明湘這些日子,拿蛋清洗了臉兒就厚厚抹上一層紅玉膏,夜夜一碗杏仁酪不斷,只薄薄打一層胭脂,就是一付好氣色了。
明蓁那兒還抬了添妝來,光是添妝就有一抬,除了赤金嵌寶的頭面,還有一整套的金盆金碗,一柄金嵌玉的如意,比著明潼那時候薄上幾分,可也是很貴重的了,紀氏一看就微微笑:“該謝謝你大姐姐才是。”
這些個東西,便是底氣,明湘嫁妝拿出去比自然不差,要是跟顏家家里幾個比,便有些薄了,顏連章給明潼兩萬兩銀子的貼補,到了明湘這兒,還是蘇姨娘接著紀氏的信提起來,他這才摸了兩千兩銀子出來,叫蘇姨娘看著辦。
蘇姨娘當了兩年多的家,心里頭有數,這些銀子拿到金陵去,實是辦不了多少東西的,可在江州又不相同,出蠶出絲的地方,緞子云錦都便宜,料賤人價也賤,還出得珍珠繡扇,干脆都辦了些,五只箱子的東西置辦出來,還余下一半兒。
紀氏接了單子很是點了一回頭,把這些抬進庫房,單子給了明湘,還特意說得一聲:“這是蘇姨娘辦的,到比金陵要便宜了一半兒,珠子存不住,給你串個珠冠兒,再做些小珠花釵,大顆的你先留著,思慧也到年紀了,你總要給她添妝的。”
這就是預備著讓她送禮的,明湘點過頭,丫頭拿了禮單子,紀氏又把給她陪房的人家定下來:“彩屏定是要跟了你去的,你看看還有哪些,你手上這點子東西,總要尋個牢靠的給看著。”
一百畝地跟兩間鋪子,幾個庶出女兒明面上能拿的都一樣,可張姨娘會鉆營,蘇姨娘又守著個錢袋子,只有安姨娘沒東西好補給女兒,不僅不補,還想從她手里摳出些來,
紀氏只作不知,安姨娘也關的夠久了,這回連著衣裳都給她做了,只先不告訴她,怕她又趁機生事,想起她來紀氏也擰了眉頭,一向最老實不過的,怎么竟變成了這樣。
明湘得著這些東西,一看就知道蘇姨娘是用心辦了的,雖是紀氏的吩咐,也謝了明沅一回:“我也不知說些什么好,總是多賴你。”
明沅拍拍她:“一家子姐妹怎么說這樣外道的話。”蘇姨娘差事辦的用心,明沅跟灃哥兒在紀氏手底下就越發好過,灃哥兒還進了學館,若是里頭好,說不得官哥兒也要一道,怎么給明沅體面。
七夕節是打初一開始過的,泡巧芽做巧工,明沅種了一小花盆子的種子,太陽一曬水一潤,生出細茸茸一片綠意來,上頭再架上水車,擺上小房子,似田舍一般,像賞玩的盆景,她一氣兒做了四個,自個兒留一個,灃哥兒那里兩個,還給紀舜英送了一盆去。
正日子那一天,紀家的姑娘也要曬書投針的,紀氏不往娘家走動,那頭也沒人來請,程家送了摩訶羅娃娃來,紀家卻是花不動水不響,半點音訊也無。
哪知道七夕都過了兩日了,紀家竟送了一抬摩訶羅來,也是一套七個,雖比不得明蓁那里送來的精巧華麗,卻也不是街面上隨處可買的。
除開這個,還些節禮,四色的緞子并一付頭面,若只有娃娃,紀氏還覺這是黃氏又行了下作手段,供過的娃娃再拿來送人,可一看見這緞子頭面,倒擰起了眉頭來,吃不準黃氏是個什么意思了。
明沅接著東西也是一陣詫異,紀氏也不解其意,只當黃氏又反復起來,這份禮后頭定還有后手,只叫明沅用起來:“既是她給了,就裁了作衣裳,過節吃宴的時候穿出去。”
明沅應得一聲,接了緞子就叫采菽幾個做起來,緞子還是時興的花樣,一匹紗羅妝花的,裁了正好這時節穿,采菽把紗羅展開來細看,見是暗紋的,得配上細繡的鑲邊才好看:“這咱們可不比針線上那幾個功夫好,不如拿了去那兒做。”
“這些日子正忙著給四姐姐做衣裳縫帳幔,我這個送過去,不是耽誤了事兒,就自家裁了罷,看看可有繡片,能不能裁了貼上去。”明沅說得這話,采菽便把花片拿出來挑選。
九紅口快:“好些時候不送了節禮來了,怎么這會兒給姑娘補上了?”說是好長時候,就是老太太走之后,給顏家送的禮自然不會短少,紀懷信可還跟顏連章做著生意,可到明沅身上,卻是半根草也再給過,這會兒忽的又送起禮來,幾個丫頭可不奇怪。
明沅只擺了手:“她既給了,咱們便裁起來。”她也不知道黃氏怎么改性子,一看見這些緞子紗羅就先想到無事獻殷勤,不定有什么壞水要倒,等廚房里炸得巧果,便差了人給紀舜英送去,又寫得小箋,告訴他收著了黃氏的節禮。
紀舜英收著巧果還是熱的,灑上厚厚一層雪花糖,捏吃了一顆,又甜又脆,展開信一看就笑了,黃氏哪里會白送這些東西,她是怕事兒被紀舜英捅出去。
紀舜英放了紀長福跟長福嬸的假,他們也是有兒子孫子的,老太太留下的舊仆分給了三房人家,看著散了,可因著不得志,倒比原來走動的還更多些,有些甚個風吹草動,主家給瞞著,這些下人卻再瞞不得。
長福嬸帶著點心吃食回去看兒子,跟老鄰居走動一回,便把黃氏買來的丫頭探聽了個七七八八,若說身世也確是可憐的,父兄一死,她便似飄萍,好好的閨秀做不成,倒叫賣出來作丫頭作妾。
這番來歷自然作不得假,這個丫頭一看就不是做過活的,手指纖細又識字會畫,畫出來的花樣子,小丫頭們爭著想要,吃飯說話都是斯斯文文,旁個卻因著她這付長相,拿她當個稀奇貨看。
生的像誰不好,竟像姑太太家的六姑娘,這六姑娘還是定給大少爺的,黃氏買了這么個姑娘來,知道的哪一個不曉得她的心思。
長福嬸知道了來歷,便報給紀舜英,紀舜英聽見說是犯官的女兒,立時笑起來,原還沒個地方發落,竟撞個正著,謀反入官的,可不是等閑人家能夠買了使喚的。
私下里買賣也是有的,這些犯官女眷,少有娘家來贖的,正室夫人還有娘家可靠,哪怕為著臉面好看,不叫自家女兒淪落了,也得使銀子把人撈出來,撈出來之后是出家還是旁的,那是后話。
這些事自來是不查到頭上就作無事,可真要發落起來,也是一條罪則,若不是侯爵人家怎么好用官奴?紀懷信撐死是個六品,擺在金陵城里,一條街上走了能撞上七八十來個六品,能算是什么大官兒?
若是平日里,倒也不算大事,可這時節正是人人自危,傅家曹家全死了還不算完,圣人不過開了個頭,韓家鄧家也接連叫抓了進去,韓家還是尚書,細數罪狀,可不就有一條,他的門人娶了個犯官的女兒作妾。
盛時就是十個百個又有何人說嘴,衰時連門人犯案也都算作治下不嚴,紀舜英本就等不得,直往紀懷信跟前去。
紀懷信氣的發抖,立時要黃氏把人退回去,黃氏花了五十兩銀子買進來的人,一天活計沒做過,就這么退回去,她怎么甘心,跟紀懷信兩個吵了兩句,她說的確也有道理,哪個查到他們家來,紀懷信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是個不知甚時候會燒起來火星子,不如立時掐滅了安生。
曾氏蟄伏了這許多年,好容易紀老太太死了,輪著她最大了,偏偏兒媳婦把持中饋十多年,她正等著挑錯處,出得這么一樁事,她便笑盈盈的了來打圓場:“你媳婦病得這么些時候,偶有個顧不著也是有。”
黃氏一看婆婆都來了,知道再無好事,可話卻不能接口,咬著牙不說一句辛苦,曾氏又道:“看看她這模樣,可得好好將養,把身子養好了,再管家不遲,若惹了大禍事,可沒老太太再保平安了。”
紀懷信甩了袖子:“你若是身上不舒坦,也沒人逼著你定要管家理事,先偏勞了母親,等養好了,再接手不遲。”
黃氏咬著牙差點昏過去,卻知道這個丫頭留不得了,差人去叫人牙子來,追回一半的銀子,叫人把那丫頭帶回去,哪知道她卻伏在地下哀哀哭泣:“夫人,我已經是少爺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