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出四十六室的預料, 關(guān)于浦原喜助的判決書和下落不明這件事,七海不但沒有肆意大鬧,反而變得安分起來。
這樣的安分卻讓所有人都覺得不安, 如若暴風雨前的寧靜。
春雨綿綿, 細雨在微風中飄落大地, 將植物特有的清新氣味散布每一個角落。從寒冬中脫離出來的尸魂界驟然變得生機勃勃, 完全從秋末的變故中緩過了神。藍染和涅繭利在眾隊長的認同下分別接手了五番和十二番的隊長之職。對于死神這個隨時可能殉職的職業(yè)來說, 對那些死者用一個冬天的時間來緬懷已經(jīng)足夠了。
當然,時間讓深的東西越來越深,讓淺的東西越來越淺。這本就是不變的定理。
剛從包子鋪里買完包子的七海被突如其來的大雨困在了店鋪內(nèi)。斬魄刀還在山本老頭的手上, 七海拿這天氣完全沒轍。沖天空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她低聲咒罵:“死老頭, 還不把白霖淚還給我。”
七海斜倚在店門口長嘆一口氣, 根據(jù)往常經(jīng)驗來看, 這雨得下好一會兒。正猶豫要不要先吃起來的當口,溫和的男聲叫住了她。
“皋月四席。”
懶懶地不想動, 七海只是往聲音來源處斜了斜眼。男人站在離她三米遠的地方,左手手肘夾了一個大包裹,右手撐著竹傘。鏡片被雨絲打到了一點,反射出和竹傘顏色相仿的光澤。站直身體,七海轉(zhuǎn)頭。“藍染隊長。”
“沒帶傘么。”
七海看著藍染的眼神就像是在說——廢話, 不然我站在這里當?shù)裣駟幔孔运{染接手五番隊后, 七海對他的態(tài)度又變得不怎么友好。雖然他不是直接原因, 可是他的晉升就像是在提醒自己, 平子他們真的永遠離開了。
“嗯, 出門的時候沒下雨。”
“我正好也要回瀞靈庭,不介意的話, 一起走吧。”
其實她很介意。直視藍染的雙眸,僵持了一會兒后,七海聳肩。“那就謝謝藍染隊長了。”
“不必客氣。”
竹傘下,七海抱著一袋包子默默走在藍染身邊。一把傘始終是容不下兩個人,藍染將雨傘往七海的方向偏了偏,細雨打濕了他夾著包裹的手肘。
浦原還在瀞靈庭的時候,七海很愛雨天,她喜歡兩個人一起撐傘,然后以為了彼此都不被雨淋為借口緊緊挽住浦原的手臂。下意識抓住了藍染的衣袖往他身邊靠了靠,七海沒有抬頭,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是我借你的傘,你自己不要淋濕了。”
藍染垂眸看向身邊那個低著頭的小丫頭。原來皋月七海還會有這樣的覺悟,很不容易。搗鼓了一會兒這個變臉像變天一樣的女孩,他掛上了招牌的微笑。“沒關(guān)系。”
七海這才抬起頭,淺綠色的雙眸看著那溫柔的男子輕眨了幾下。或許是這樣的場景很熟悉的緣故,她的脾氣被短暫消磨了。“你手上拿得什么呀?”
“一些茶葉和食物。”
“這些東西需要隊長親自來買的嗎?”
漸漸聊開話題的兩個人不約而同放慢了腳步。細雨蒙蒙,微風陣陣,濕漉的落花粘在泥地上,被覆上了一層污濁的泥水。路經(jīng)櫻花樹,緋色的花瓣正從枝頭飄零,落在了竹傘上。
“平子隊長在的時候,也會親自買些東西犒勞屬下們。”
“他那是閑的沒事干,找借口出去玩啦。”一提到平子那散漫的家伙,七海忍不住撇了撇嘴角。只是在說完這句話的當口,鄙視的目光瞬間黯淡了下去。
對于這個喜怒于色的女孩,藍染自然是應(yīng)對自如。收斂笑容,他正視前方。“平子隊長的確是個好隊長。”
“……嗯。”
“雖然已經(jīng)晉升為隊長,可我總感覺平子隊長還會回來。”如藍染所料,七海倏地抬頭凝視他。適時地低頭對上七海的目光,他彎了彎唇角。“回來以后,也還浦原隊長一個清白。”
自那件事發(fā)生到現(xiàn)在,七海問過很多人的看法,可每一個人的回答都是模棱兩可,甚至文不對題。像藍染這樣直白地表示浦原是被污蔑的,前無古人。
綠眸撲閃了幾下,七海看著腳下的路,沒有再回話。
話匣子關(guān)上后,趕路的腳步便快了些。回到十一番的時候,七海往前跨了幾步,隨后轉(zhuǎn)身正對藍染。從袋子里掏出一個仍舊溫熱的包子遞給他,七海眨著清澈的眼眸道,“給你。”
原來借傘還有報酬。藍染看了看自己的兩只手,婉拒道,“沒有空余的手可以拿。不過還是謝謝了。”
略微垂下手臂,七海還是一副天然無害的樣子。“可以叼著。”
“……”黑線瞬間在藍染的腦后壓下。微微上揚的嘴角小幅度地顫動了幾下,他努力維持自己的表情。“還是等下次吧。”
“算了。”意興闌珊地收回手臂,七海對著包子張嘴就是一大口。“謝謝你了,藍染隊長。”
“舉手之勞。”
包子將臉撐得鼓鼓的,七海搖了搖頭。嘴里塞著東西,說出的話模糊不清。“我不是謝謝你送我回來啦,我是謝謝你相信喜助哥哥。”
很顯然七海那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完全超出了藍染可以推測的范圍。她說得話,他一個字都沒聽懂。
看著藍染那有些疑惑的表情把包子完全咽了下去,七海努了努嘴,“沒聽懂就算了,我進去了。”轉(zhuǎn)身伸長手臂揮了揮,三秒后,她瞬步回了宿舍。
抬首望了一眼雨中的隊舍樓,藍染微微瞇起了褐色的眼眸。第一次,他開始考慮在自己的計劃上再多加一個名字。皋月七海這樣的人,只要投其所好,利用起來似乎并不困難。
那一夜制造的七海假象雖是無心之舉,卻讓他恍然想到了另一條門路。
七海俯身靠在二樓的木欄上,看著藍染的背影在雨中漸行漸遠,直至完全被水汽遮掩,白茫一片。轉(zhuǎn)身背倚圍欄,她望著敞開的宿舍大門怔怔發(fā)呆。
有那么一瞬間,她竟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
***
大雨一連下了好幾天,即使氣溫漸漸回暖,這潮濕的天氣還是免不了讓人心煩。據(jù)那些從流魂街做完任務(wù)回來的死神訴說,那兒有好幾處地方已經(jīng)開始漸漸積水了。
哪怕是十一番這樣好斗的一群人,在這雨天的壓制下,也漸漸懶得去理會那些砍虛的任務(wù)。
山本總隊長終于于大雨的第七天給技術(shù)開發(fā)局下達了命令,盡快找到抑制這大雨的辦法。以及如何應(yīng)對流魂街某幾處的澇災。
正專研于改造人的涅繭利對這氣候的興趣并不大,只回了一句:這氣候不是氣象局的管轄范圍么。接受到回音的地獄蝴蝶撲扇著翅膀飛出了研究室,涅繭利這才想起來,氣象局已經(jīng)關(guān)閉好幾年了。
將大大的玻璃器皿放到小虛頭上,涅繭利不耐煩地催促道,“出去接點雨水回來,快點,笨手笨腳的。”
查閱了一番浦原喜助過去的研究手札,涅繭利只找到一些觀測天象的儀器原理介紹,卻沒有丁點關(guān)于如何處理的內(nèi)容。想來也是,有皋月七海那把和她人一樣蠻不講理的斬魄刀,這方面完全沒有研究的必要。
將手札翻至最后一頁的時候,涅繭利彎了彎唇角,金眸微微瞇起,他自言自語道:“原來浦原喜助那個男人早就開始研究白霖淚了……”
關(guān)于白霖淚,浦原最初的推斷是操控系一類的。可是由于這種系別從未出現(xiàn)過,所以被他推翻了。撇開系別的束縛,他著重于分析白霖淚的能力。
“白霖淚不能連續(xù)變出相同的天氣,由此推斷它的能力與操控還有一定區(qū)別。或許白霖淚在轉(zhuǎn)變天氣的時候,是把當下的天氣儲存,以便下一次使用。所以七海無法使用沒有遇到過的天氣。如果按存儲和使用這條線分析,說不定白霖淚還能變換除天氣以外的東西。”
涅繭利饒有興趣地捧著那本手札坐到沙發(fā)上。看到倒數(shù)第二段的時候,浦原又一次將自己先前的推論排除了。
——沒有刀魂,白霖淚不是斬魄刀。
合上手札,涅繭利背靠沙發(fā)。“沒有刀魂,身體又能自動對□□進行凈化,白霖淚應(yīng)該是她自身本來就具有的能力。”
……
又連降三天大雨后,山本終于忍無可忍召集了臨時會議。而會議的結(jié)果不用想也知道,隊長們?nèi)敝С謱琢販I歸還皋月七海。
當然,拿回白霖淚的七海并沒有將這雨天換去,而是大搖大擺地離開了一番隊,也在眾隊長的預料之中。藍染甚至有過更全面的猜測,比如,她用斬魄刀讓一番隊上空雨夾雪,颶風沙塵暴之類的。
“皋月七海。”
雨水打在竹傘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聽到呼喚聲,七海站定腳步回頭,卻在見到涅繭利那張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臉后沉下了臉。“什么事啊,涅隊長。”
幾步走上前,涅繭利走到七海身邊。一手執(zhí)傘,一手攤開無奈地晃了晃。“沒有這把刀,你依然可以胡作非為。”
聽不懂。七海的眼神由不耐煩轉(zhuǎn)為莫名其妙。
“嘛,這是浦原喜助的推論,聽不懂你可以去找他解釋。”話至此,涅繭利故意使壞,“啊,想起來了,你已經(jīng)找不到他了。”
碩大的十字路口貼上七海的后腦勺,她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再抬首的時候已然雙眼冒金光。“涅繭利,你想我毀了技術(shù)開發(fā)局嘛?”
“如果你想毀掉那個男人一手創(chuàng)辦的東西。”淡定自若地留下這句話,涅繭利撐著傘大搖大擺地揚長而去。約莫走了五步,他歪了歪頭,一個赤火炮擦著他的耳廓飛向遠方。
七海氣得捶胸頓足,恨不得一道雷劈了那個十足變態(tài)的男人。
“皋月四席。”
“干嘛?”沒好氣地轉(zhuǎn)頭,卻見一雙充滿笑意的褐眸。“……是你啊。”
隊長們陸陸續(xù)續(xù)從一番隊隊舍里走了出來,卻是分道揚鑣,各自回各自的地盤去了。藍染和七海站在道路的一邊,在這空曠的地方,很是打眼。“嗯,有件事想請皋月四席幫忙,不知可不可以。”
“什么事?”
“后勤組的倉庫最近積水,糧食完全遭殃。”
藍染的話比涅繭利的好懂多了。七海飛速眨了眨眼,眼珠在眼眶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她忽然呲牙一笑道,“啊,要借白霖淚一用是沒問題,不過我有條件。”
“條件?”
“我要進五番隊。”
藍染站在原地怔了怔。他最近正計劃著怎么接近這丫頭,不料她先行給了自己一個方便。神情沒有絲毫變化,他淡笑道,“如果更木隊長愿意放人的話。”
“成交。”食指指天,七海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在二人趕往五番隊的路上,藍染推了推眼鏡看向身邊一蹦一跳的女孩。“能否請問皋月四席想來五番隊的原因呢?”
撐著傘跳過一個小水塘,七海壞笑著搖了搖食指。“秘?密。”雖是惡作劇般的神情,可看在藍染眼里卻是另一種挑釁。
又一連跳過兩個大水塘,七海這才安安分分地趕路。
至于為什么要進五番隊,她自己都不知道理由。當然,這理由在往后的時間里被慢慢沉淀,最終浮出水面。
***
湖邊,七海單臂抱膝坐在地上呆滯地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撥弄著身邊的雜草。
雨季已經(jīng)過去,夏天的氣息愈來越明顯。大地被鋪上一層新綠,蟬鳴聲愈加刺耳。對七海而言,蟬鳴是她最討厭的一種聲音。
“喲,小七海。”
發(fā)呆間,陽光的聲音出現(xiàn)在耳際。七海下意識回頭,撞見一張燦爛的笑臉。和很多年前一樣,郁悶的心情瞬間煙消云散。她笑了笑,“海燕少爺。”
“剛剛完成任務(wù)嗎?”
“嗯。”目光隨著海燕轉(zhuǎn)移,最終停在了自己的身邊。“海燕少爺也是嗎?”
伸手撓了撓自己的后腦勺,海燕爽朗地笑出了聲,“我是出來偷個懶的。”言畢,大手重重拍了幾下七海的肩膀,“看到你恢復精神我就放心了。”
差不多快要忘了被人拍肩揉腦袋的感覺是什么,被海燕那么一拍,回憶瞬間溫暖了起來。任性地鼓了鼓腮幫,七海將腦袋埋在了雙膝之間。“……我討厭他。”
“啊類?”
“唔……我討厭喜助哥哥。”糾結(jié)地五官都擰在了一起,她吞吞吐吐地抱怨著,“那么久還不回來,去現(xiàn)世也找不到……”
笑眼瞬間溫柔起來,海燕揉蹭了一下七海的頭發(fā)。“那如果他回來了呢,你會不會原諒他?”
直視前方,仿若浦原喜助就站在湖的對岸一般。七海憤憤道:“如果他有好好道歉的話,我可以考慮一下下。”言畢,她又一次低下了頭,使勁拔著地上的雜草。“我……我才不會因為他出現(xiàn)了,就立刻原諒他……”
五番隊。
“皋月七海昨天又打算潛入中央四十六室了呢,藍染隊長。”大門處,男孩背倚門框而立,陽光照在側(cè)臉上,上揚的唇角,笑意不明。
放下手中的筆,藍染抬眸看向市丸銀。“猜到了。”
轉(zhuǎn)身走進房間里,銀抱肘靠著墻壁。房間內(nèi)光線略偏昏暗,他的臉完全掩在了陰影里。“這樣真的沒有關(guān)系嗎?”
“她這樣做得目的無非有三。第一,查出那一天是誰舉報了浦原喜助。第二,偷出浦原喜助那本被沒收的關(guān)于危險物質(zhì)的筆記。第三,尋找契機殺了中央四十六室的人。你認為,哪一點對我們構(gòu)成了威脅?”
“嘿?她是在計劃著這種不得了的事情嗎?”
藍染不語。
的確,皋月七海這些日子以來的安分讓所有人大跌眼鏡,并且在如此冗長的時間里,大家都開始漸漸疏忽對她的防備。可是無論她裝得多么若無其事,那種卸下防備后偶爾在眼中流露出的恨意,騙不過藍染的眼睛。
“嘛,既然這樣我就先回去了。我還以為藍染隊長會變成第二個浦原隊長或平子隊長,所以特地來好心提醒。”
“第二個浦原隊長或平子隊長?”
“縱容啊縱容。”銀往前跨了一步,脫離了那層陰影,笑臉清晰可見。轉(zhuǎn)身往門外走去,銀最后道,“對于皋月七海。”
“銀。”藍染叫住了正欲離去的市丸銀。“聽說你最近常去真央靈術(shù)學院。”
腳步頓了頓,銀回首。唇角的弧度扯得更大了些。“啊,我在替藍染隊長尋找合適的手下。”
沒有微笑,藍染十指交叉,將下顎擱在了指背上。反光的鏡片遮去了雙眸,他故意放緩語調(diào),“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