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開發局。
碩大的圓柱狀玻璃缸內灌滿了淺綠色的液體, 底部的小導管正在不斷向內傳輸氧氣。涅繭利取出一小滴溶液進行最后一次藥效確認。準備工作完全就緒后,他指著玻璃缸對七海道,“換上放在那里的衣服進去。”
順著涅繭利手指的方向看去, 七海的眉頭微顫了一下。“你想淹死我?”
很顯然, 涅繭利非常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如果你淹得死, 也就沒有研究價值了。”
“……那綠色的液體是什么東西?”
“麻醉藥。”
“涅隊長。”強烈抑制住自己想爆發的沖動, 七海顫抖著手指指向綠色液體。“難道麻醉藥不應該是一針一針打得么, 把整個人泡在藥液里這種事從來就沒聽說過啊!”
金眸望了望天花板,涅繭利的神情看起來就像是七海說了什么很白癡的話語一樣。“如果藥物對你的體質能起到效果,我何必浪費那么多藥劑。”
七海漲紅臉沉默了一會兒, 隨后乖乖換好衣服將自己泡進了麻醉劑里。
長發在液體內散亂開來,七海在半分鐘后徹底昏睡了過去。涅繭利觀察了一會兒麻醉藥在七海體內的反應, 一臉“果然是這樣”的表情。
“身體會自動判斷藥物的危險與否, 然后選擇性凈化排出。”搗鼓著把新發現統統記入手札內, 涅繭利加大了麻醉劑的濃度。玻璃缸內的七海皺了皺眉,很難受的樣子, 張口吐了幾個泡泡,她垂下頭,完全失去了知覺。
再睜眼的時候,她已然躺在了軟軟的床鋪上。音夢雙膝跪地,安靜等候在床鋪邊, 看到七海緩緩睜開眼眸后, 她把涅繭利要她交代的話如數說出。
“首先, 由于藥劑完全浸透全身的緣故, 可能近期會感覺身體不適, 特別是腸胃,需要注意飲食, 以清淡為主。其次,肌肉組織也受到了輕微影響,在實驗結束前最好不要戰斗。再次,為了讓記憶力充分活躍,涅繭利大人建議你最近多看書背書。最后,第二次的實驗時間為下月月中,所以在那之前,不要死。以上。”
七海捂著痛得仿佛快要炸開的頭坐起身,知覺雖然恢復了,可還是沒什么力氣的樣子。迷迷糊糊的她只聽到了音夢的最后一句話。
“……他才不要死。”有氣無力地吐出這句話,七海單手撐住床鋪大口大口喘氣。下一秒,手肘一軟,整個人重新摔回了床鋪上。
“涅繭利大人說,如果你沒有恢復行動力,暫時可以在這里休息。但是天亮后必須離開,不然他會把你當虛處理。”
果然不把實驗品當同類看待。七海轉過頭合上雙眸,音夢沖七海微微鞠了一躬后起身離開了自己的休息室。
呼吸聲由粗轉輕,渾身酸痛的七海輕咬了一下嘴唇。她要留在這個有浦原喜助的世界里,無論將會付出多大的代價。
天還蒙蒙亮的時候,七海換回自己的死霸裝離開了十二番。分明已是夏季,她卻覺得渾身一陣一陣刺骨的冰涼。十二番門口,幾個清晨出來打掃的死神看見女孩跌跌撞撞的身影,本想上去攙扶一把,卻在看到七海的臉后肅然起勁。
浦原喜助被捕的那天,七海攔腰斬斷男人身體的場面還歷歷在目。他們站得筆直筆直,極其嚴肅地說道,“皋月小姐路上小心!”
沒有理睬他們,七海扶著圍墻繼續往前趕路。
涅繭利站在二樓的長廊上目送七海離開。直到女孩的背影完全看不見,他才自言自語道,“嘛,這次藥量好像大了點。”一臉事不關己的樣子。
太陽完全脫離地平線,于東方升起。紫紅色的微光逐漸被艷陽取代,待七海回到五番隊的時候,天已經完全亮了起來。炙熱的光芒照在身上,稍稍驅趕了那份透心的涼意。
本想回房間繼續休息,卻在樓梯口碰到了接到現世任務正準備離開的市丸銀。
“啊類,七海?”
“唔。”整個人靠在墻上以減輕重力,七海轉首看向銀,“一大早你去哪里?”
“現世。”幾步走下樓梯,銀看著七海皺了皺眉心,“嗯,如果你還有戰斗力的話,把任務讓給你也可以。”
說了等于白說。不滿地瞥了銀一眼,七海轉身上了樓梯。
看起來的確很虛弱,卻不像是受重傷的樣子。銀歪頭打量了一下七海,眉頭稍抬,笑意愈濃。——藍染隊長說不定會對七海正在做什么這件事非常感興趣。
那么……他要不要告訴他呢?
“市丸副隊長早上好。”后勤死神拿著畚箕匆匆路過,在見到市丸銀后連忙停下腳步打招呼。“您是要去哪里?”
“現世,一個叫空座町的地方。”
青絲在微風中輕揚,市丸銀笑著離開了五番隊。
藍染知道七海和涅繭利之間的協定是在五天后。
七海只說了最終目的,卻沒有解釋初始原因。在藍染的詢問下,對于那所謂的深層次記憶,她也只是含糊地說是以前在流魂街的瑣事,由于那段記憶不太美好,所以想封鎖。
這樣的理由很合乎情理,卻不足以讓那個多疑的男人完全相信。
夏日的晚風拂過屋檐,或許是時間太長的緣故,風鈴聲已不如之前那么清脆。混雜著周圍此起彼伏的蟲鳴聲,使得這原本就不涼爽的夜晚更為燥熱。
屋頂上,七海雙手枕在腦后平躺著。月光毫無保留地灑下,映射在淺綠色的瞳仁內。想到明天的第二次實驗,她長嘆一口氣閉上了雙眸,再睜開的時候,身邊多了一個人。
放下手臂坐起身,七海看著好久不見的市丸銀輕眨眼。“你這次任務去了好久啊。”
“嗯,因為有好玩的事。”
“什么好玩的事?”
銀只笑不語。視線瞥見七海手心里那多出得黑色曲線,他皺了皺眉心笑道,“嘿?那是什么?”
把手縮進袖管內,七海沒有回話。她該說涅繭利的實驗太成功呢,還是太失敗。那些藥劑居然和她的身體產生了排斥,還長出這扭曲的玩意兒。
雙手交叉背于腦后,銀躺了下去。月光下,他的肌膚顯得尤為蒼白。唇邊一抹壞笑,他道,“下次去現世玩的話,去空座町看看吧。”
“那個地方有什么特別的嗎?”
視線挪至七海臉上,他只說了三個字。“很好玩。”
近段時間,尸魂界里里外外都太過平靜,甚至可以稱作枯燥乏味。銀望著空中明亮的皎月,那個腳踏木屐的男人在腦中一閃而過。
不管七海是敵是友,藍染惣右介那個男人都會措手不及吧。
真的,很好玩。
根據第一次實驗采集到的數據,涅繭利將干擾記憶的藥劑與催眠藥劑一同植入了七海的腦內。麻醉劑從十指一起注入,催眠劑極其造成物理干擾的藥劑則是從一左一右太陽穴注入。
他所能推測到的最壞的結果是七海的記憶完全被打亂,卻不料實驗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七海就對藥物產生了強烈的排斥反應。
及時停止藥物的傳遞,涅繭利降低了玻璃缸內液體的溫度,以確減緩藥劑循環的速率。
看著數據上顯示得排斥原因,涅繭利皺了皺眉。“竟然是這種東西,她是植物么。”
“音夢。”涅繭利將站在研究室外候命的音夢叫了進來。順手把手中的解藥劑放在試驗臺上,他指向七海的方向命令道,“把她撈出來,然后從后頸給她輸入這個。”
“是,涅繭利大人。”
抱著四疊文件外加一瓶試劑,涅繭利去了另一間研究室。
他被白霖淚冰封過,當時殘余的靈壓以及少許化學反應都被清清楚楚地記下了。經過方才的實驗,涅繭利詫異地發現七海本身和白霖淚有很多相似處。
“原來如此,雖然很微弱,可還是能感覺到那股催眠的靈壓。”
七海完全清醒的時候已是午夜時分。只是這一次等在一邊的不是音夢而是涅繭利本人。
“……”七海張了張口,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解藥影響到了聲帶,約莫兩天左右的時間才會恢復。”拿起地上的文件,涅繭利對于七海不能說話這件事很是滿意。將數據表湊到七海眼前,他問,“你真的是死神么?”
發不出聲音,七海只得看著涅繭利飛速眨眼。不點頭也不搖頭,完全一副“你猜”的樣子。
“嘛,介于這次資料收集得不錯,下一次實驗應該不會出現這類事故。”涅繭利放下文件紙,“一個星期后再來研究室。”起身欲離開休息室,涅繭利在關上大門的前一秒忽然想起了什么。“啊,對了。你那位溫柔有佳的隊長等會兒會來接你回去。”
***
如涅繭利所說,七海的聲音直到兩天后才徹底恢復。她做了兩天的啞巴,整個瀞靈庭也跟著一起啞了。要說最壞的發展,那便是她右手手心里的黑色曲線又一次增多,刺骨的疼痛感讓她連斬魄刀都握不住。
“果然如藍染大人所說,七海不在會少了很多樂趣呢。”雙手擱在斬魄刀上,市丸銀淺笑著踱步走到藍染的辦公室內。“不過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就批準她去現世,真的好嗎。”
“空座町有什么特別的東西?”
“不知道呢。”坐到沙發上,銀聳肩壞笑。
“你想做什么壞事情么,銀。”藍染食指交叉擱在下巴處,他轉首看向市丸銀,反光的鏡片將眼神完全遮掩了去。
“阿勒,不是壞事哦。”攤開左手,銀輕松道,“‘最近的日子真是太無聊了’,藍染隊長一定也是那么想的吧。況且,把她留在身邊,本就是因為藍染隊長你,喜歡走鋼絲啊。”
唇角的笑容消失了那么一瞬,藍染放下手臂。“銀……”
“嘛,嘛。”打斷了藍染的言語,他繼續道,“如果事情超出了可以控制的范圍,我會親手替藍染隊長斬草除根的。”
就皋月七海最近的身體狀況來看,斬草除根這四個字再恰當不過了。藍染與市丸銀對視了一會兒,那個男人招牌的似笑非笑神情讓人很難摸透到底哪一句是戲言,哪一句是真話。
“你會么?”
“真愛明知故問呢藍染隊長。我和七海的關系,從來都是停留在刀刃上的。”
空座町
這一帶的靈壓波動確實比以前去過的城市大得多,可是,并沒有七海想要的。考慮到浦原喜助肯定用了各種方式隱藏自己靈壓,七海還是和以前一樣,刻意爆出靈壓后一條街一條街進行地毯式搜索。
如果她不能憑靈壓尋找他,起碼他可以探著她的靈壓動向現身。
現世似乎剛剛經歷過一場大型戰役,亡魂到處可尋,難怪銀之前的任務執行了那么久。七海一連跳過兩個大型拋尸場后長嘆了一口氣。
“簡直就像最后幾區的流魂街一樣……”跳至遠處的房頂上,七海環顧四周。“不過既然現世是這般模樣,如果喜助哥哥在的話,就不難找了。”言畢,她看了一眼街上正在逃亡的人,往城市的西面趕去了。
浦原商店
“呀類呀類,昨天才修補過房屋,甚太你不要那么暴力嘛。”終于研究完如何堅固房屋以防戰亂的浦原一臉無奈地看著身前的小男孩。輕松奪過他手中的鐵棒,浦原繼續道,“這個是用來對付虛的,不是用來拆房屋的哦。”
“店長……”小雨霍地站起身,隨后一臉茫然地看著浦原,“我……我去泡茶。”說完這句話,她便紅著臉跑開了。
甚太不滿地切了一聲,也跟著離開了大廳。
“喜助。”黑貓優哉游哉地從房間里走了出來,“你也感覺到了?”
壓了壓帽檐,灰眸微垂。“該來的總是會來的。”從前些天市丸銀的靈壓出現后,他就猜到了這一天的來臨。
熟悉的靈壓越來越靠近,越來越清晰。直到在店門外停住。
“那店里就先拜托你照看了,夜一大人。”那么說著,浦原握著紙扇踩著木屐,一步一步緩緩朝店門口走去。
拉開那扇大門的瞬間,熟悉的臉龐便印入了眼簾。
那個女孩個子似乎長高了,卻也瘦了不少。頭發依然長長地垂至大腿,淺綠色的雙眸卻不如以前那么明亮。她雖然在微笑,臉色卻很不好,肌膚略顯病態的蒼白。
浦原皺了皺眉,握著紅姬的手微微收緊。
“……喜助哥哥……”短暫的呆愣后,七海飛速跑上前一把抱住了浦原喜助。“喜助哥哥,我終于找到你了。”右手的疼痛一直蔓延到手肘,她只能用左臂緊緊環住他的腰際。
浦原略微側過頭看了一眼七海,沒有推開她亦沒有回應她。
“啊,的確好久不見了。”
冷淡的言語讓七海不得不松開了手,她后退了一小步,凝視浦原的臉。跟著眨著無辜的雙眸呲牙一笑,“現在的現世流行這種裝扮嘛?”用左手輕觸了一下他臉上的胡渣,七海扁了扁嘴,“胡子不剃干凈會像春水一樣變成怪大叔的。”
輕握住七海的手腕然后放下,浦原打開折扇遮住半張臉,打著官腔道,“嘛,有什么需要的嗎,熟人可以打折哦。”
疑惑地眨了眨眼,七海歪過腦袋。“……喜助哥哥?”
放下折扇,浦原收斂了不正經的樣子。灰眸淡漠地看著七海,他道,“有話就直說吧,皋月七海。算算時間,藍染的實驗應該是到瓶頸了。”
“皋月……七海?”
還未來得及問浦原這句話的意思,身后傳來了另一個令人懷念的聲音。
“這熟悉的靈壓果然是你,皋月七海。”
七海詫異地回過頭,卻在見到兩個金發故人后欣喜地笑出了聲。“真子,日世里,你們果然沒有死。”
“‘果然’?”日世里挑眉看向七海,神情完全不是七海所想象的那樣。取而代之的是無名的怒火和仇恨。“我們沒死你很失望吧?”
“誒?”完全處于茫然狀態的七海,看了看身邊的浦原喜助,又看了看遠處的平子和日世里。“你們都怎么了……”
話音未落,帶上虛化面具的日世里已然拿著斬魄刀向她沖去。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七海剛想拔出斬魄刀抵擋突如其來的攻擊,卻猛地發現現在的自己根本握不住刀柄。
銀刃在離她一厘米的距離處停下,日世里面具上的角劃破了七海的臉頰。血絲隱隱滲出,滑落至下顎。綠眸難以置信地瞪大,她甚至沒有時間喊一句日世里。
“你干什么啊浦原喜助!”日世里沖著抓住她手腕的男人大吼,帶著面具的她聲音略有變化。“你放手啊!不然我連你一起砍了啊!說到底那些年都是你在助紂為虐啊!做了那樣的事情還能一臉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跑來現世,你不覺得你很無恥嘛皋月七海!”
平子幾步上前攔腰抱住了日世里隨后瞬步退至了本來的地方。
將面具移至一邊,日世里看著平子繼續吼,“你又干什么啊真子!你們不要告訴我事到如今你們還把她當朋友看待啊!”
“并沒有。”平子蹙眉看著情緒正處于激動化的日世里道,“至少曾經是朋友,鬧到反目相殺的地步,你不就和她一樣了么。”
“你們……”好像略微聽懂了一點他們話里的意思,七海抹去臉頰上的血絲,眉心微皺,“你們不能不給我一個理由就直接判我死刑。”
平子的嘴巴呈三角形,“你在藍染手下么?”
“……嗯。”
“這個理由足夠了。”
沒等七海進一步詢問,平子扛著又一次進入暴怒狀態的日世里瞬步離開了原地。
待平子離開后浦原拄著紅姬轉過身。“回去吧。”
“等一下。”轉身正對浦原的背影,七海強忍住右手傳來的陣陣刺痛感。伸出左手拽住浦原的衣袖,她憋著漲紅的眼眶道,“真子他們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嗎?”
不是不要你,而是你根本不需要我。
浦原怔怔地看著商店大門,說話聲異常平緩。“保重。”
“你的意思,是分手嗎?”
灰眸內閃過一絲猶豫,卻也只是短暫的幾秒。浦原回過頭看向七海,目光淡然卻堅定。“啊類,我們,在一起過嗎?”
她的等待,尋找,恨意,在這一瞬失去了所有意義。
拽著浦原衣袖的手一點一點松開,就在完全放開的那一秒,七海再一次握住了他的手腕。同時,眼淚一滴一滴落入地面。
分明沒有用力,卻覺得扎心一般的痛。
“你……”還想說些什么,只是在吐出一個字后,七海怔在了原地。眉頭不由自主地皺起,她一點一點收緊自己拉住浦原的手指。垂首,長發從肩頭散落。身體不住地顫抖著,七海怎么都控制不了那又一次侵蝕的人格。
感覺到七海忽然放出的殺意,浦原微微睜大了眼眸,這一次的殺氣比那晚還要強烈。
再不放手,她真的會忍不住殺了身前的男人。僵持了一會兒后,七海松開左手瞬步離開了浦原商店。轉身的瞬間,浦原看到了她右手手心里的深色曲線。
如果他沒有記錯,這是涅繭利改造魂魄所用藥物產生的副作用。
“……涅繭利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