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齊放時節,怡鳳宮后園正馨香四溢。
而楚璃的唇邊酒香四溢。
對面坐著一個她趕都趕不走的男人。
“聽說王公子最近好事當頭,正是春風得意啊,”楚璃聞聞美酒醇厚的香氣,幾經糾結終于將酒杯放了下去,“有一個權傾天下的朋友,這一生算是享定了榮華富貴,以后要懂得愛惜羽毛,跟我這種人沾邊,小心有一天要被清算。”
王謙挑唇笑笑,大大咧咧道:“你真以為我會借太傅的關系入仕么,真是小瞧了我,我是看在他左請右請的份上才來上州住幾天,真當我稀罕這紙醉金迷的破地方。”
“口氣不小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當過皇太子呢,”楚璃嘲諷道,從第一次見王謙她便瞧他不大順眼,覺得他自大失禮。
如今才知他何止自大,簡直狂妄。
王謙笑得更加爽朗:“皇太子我也不稀罕。現今我身邊已有美人在側,等安定下來便帶她云游四海,過逍遙日子,管他呢。”
前陣子聽說上官燁把塵湮給了王謙,著實把楚璃驚得不輕,她還以為上官燁要把塵湮養在身邊一輩子的,也沒想到塵湮這個烈性女子,竟會一口答應上官燁的安排。
“你家美人她,很喜歡你?”
這個問題王謙喜歡。
王謙左右瞧了瞧,見奴才們離得遠,才對楚璃神秘說道:“喜歡,喜歡地不得了。”
楚璃為他感到深深的悲哀。以塵湮對上官燁的執念,怎么可能突然像失憶一般忘記上官燁,轉而投進王謙的懷抱。
要么她賭氣,要么做戲,要么王謙自欺欺人。
“哦。”她不好直說,王謙說什么她全聽著就是。
“殿下你不知道啊,”王謙湊在楚璃跟前,大有喋喋不休的架勢:“那丫頭上道著呢,簡直妙不可言。”
楚璃心說她是個女的當然不知道。
訥訥地應聲:“嗯”。
她已經表現出消極情緒,王謙若有自知之明早該滾蛋了,偏偏相識他,他不識相。
“唉,”王謙擱下杯子嘆了一口氣,“被那個丫頭死心塌地喜歡上,我也很無奈,她頭天進我宅子里就把我給拿下了,從此我真是翻身不得啊。”
“嗯。”他倒是要點臉。她可不想聽他的風流往事。
聽得石桌上有指尖輕輕叩動的聲響,王謙想起什么似的問道:“唉你受傷這些天里,上官燁來過么?”
楚璃搖頭,頭一次覺得瞎了也沒哪里不好,至少再無人從她眼里看到真實的情緒。
盡管她本就擅于偽裝。
王謙后悔問了這該死的問題,忙一轉話頭:“我問過太醫了,說你康復的不錯,只要多注意休息,按時吃藥,不出一個月定能復原。”
“嗯,”她出口應了,嘴角浮起一絲苦意,不上心地自言道:“我要是再不康復,不是辜負了為我嘗藥,與我有苦同當的人么?”
“哪個人?”
“哦,我的一個太監。”
“嗯,真是一個好太監。”
養傷的日子百無聊賴,楚璃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在太監的服侍下喝藥,一日三次無一例外。
如此半月過去。
暖房中顛巍巍站著三名資深太醫,楚璃端坐在榻上,摸了一下綁在眼上的紗布。
“日期到了,讓卑職給殿下拆紗布。”老院首上前,緊張地腳步發虛。
若再治不好她的眼睛,誰都不敢保證他們的人頭還能否安穩地在呆在項上。
“這些天我能覺出一些亮光來,太醫莫慌,”楚璃隱著嘴角笑容,淡淡地說道:“太傅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哪怕我眼睛不治,此事也與你們無關,除非他瘋了,或是想親手把未建穩的根基毀了,不然他不會遷怒于你們。”
暖房里除了楚璃這位主子,三名太醫和阿年,還有一個人站在太醫們身后。
上官燁。
“冤有頭債有主,誰傷了我他心里有數的。”楚璃話音中帶著諷刺。
太醫哪敢接這話,懦懦上前為她解開纏在頭上的紗布。
隨著紗布的一層層揭開,站在太醫們后方的上官燁默默轉身。
在阿年與太醫的目送下離開暖房。
在宮人們與侍衛們的目送下離開怡鳳宮。
楚璃紗布拆開,一線光亮逼進眼內。
她下意識閉上眼睛。
“恭喜殿下!”老院首又驚又喜,卟地跪了下去,樂得有些不知所以,“殿下莫急,一點點睜開,讓卑職再給您瞧瞧。”
楚璃抬手擋住突來的光線,“太醫你先退下,讓我看看我第一個見到的人,會是誰。”
“哎!”老院首見到楚璃的本能反應,便知她康復了,一時放了心,樂顛顛地往后退去。
楚璃慢慢適應著光線,慢慢地挪開手,乍見面前只有一團模糊的黑影子,然后那影子漸漸清晰,漸漸凝縮成一個人的模樣。
一張白白凈凈的臉,一雙水霧蒙蒙的眼。
“殿下,您看見奴才了!”阿年樂得手舞足蹈,不知要怎樣才能表達欣喜之意,跪下來一把抱住主子的腿:“奴才就知道您洪福齊天一定沒事,殿下真是太厲害了,奴才好開心啊!”
楚璃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見他如此擔心自已,本想給他一個笑容寬慰,卻發現她嘴角僵硬,根本牽扯不動。
“阿年,是你啊。”
“是奴才,您看看,”阿年忙捉著她的手放在自已臉上,“您摸摸,奴才是您雪白干凈的小阿年啊。”
“是,”楚璃深深呼吸,眼睛像蒙了一層沙子,干澀無神:“一直是我的小阿年,忠心耿耿,與我有苦同當的小阿年。”
說到“有苦同當”,阿年立時想起上官燁來。
他真想告訴殿下,其實在她身邊不休不倦照顧的是太傅大人。
可太傅下了嚴令,不準任何人透露他在怡鳳宮的事,阿年怵他怵地很,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
埋下頭不說話。
楚璃從座上起身,邁步走到暖房外,半瞇著眼,看著遙遠湛藍的天空。
默默地自言:“老天將我的眼睛還了回來,讓我仍然可以看見今后的風云,上官燁,我都看著呢。”
前一刻碧空如洗,不肖多時便起了風,一陣陰云遮住半邊太陽,將陰翳灑向人間。
她睜開眼睛。
輕輕說了一聲:“風雨欲來啊。”
……
次日早朝,錢進從隊列中走出,向上官燁進言:“卑職有本啟奏。”
錢進是上官北死忠,上回揭發假上官燁的事沒成功,被楚璃關進了大牢,后上官燁重回上州,便將之前依仗上官家的臣子全部啟用,錢進便是在那時得以重見天日,重掌刑部。
上官燁未稱帝,仍坐在金殿上的主位左側,以太傅身份理事。
這些年權霸朝野,早已養的上官燁一身不怒自威的帝王之氣,舉手投足,風范自現。
“說。”
錢進稟報道:“卑職昨晚收到機密要件,說楚氏太子已經潛回上州,請太傅示下。”
消息一出,滿殿皆驚。
楚氏太子失蹤已有十年,各方勢力尋找多年,捕風捉影的事常有發現,但回回都被證實消息有誤。
待得后來,有關太子的消息越來越少,近幾年更是杳無音訊。
如今錢進信誓旦旦,并準確說出太子來往上州,讓人如何不驚?
一時金殿中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上官燁慢悠悠地看向錢進,懶聲問道:“錢尚書從哪得到的消息?”
“是我們刑部的探子稟報。”
“可確實?”
錢進篤定地道:“卑職敢肯定消息無誤!”
“既然你這么說了,讓刑部的探子再查查便是。”上官燁有些漫不經心,“但我要告訴你一聲,早在一年前我便收到雨樓探子線索,說太子楚詢葬身大海。不知道究竟你是刑部探子厲害,還是我雨樓屬下更勝一籌。”
錢進從沒聽過太子遇難的事,“太傅您說……”
“你不是確定么,”上官燁抻長了聲音說道:“便若你查不出一個子丑寅卯來,當心我要你的小命,反正你的腦袋蠢笨若此,留下來也沒用了。”
“大人……”錢進這么一聽嚇得身上打顫,他好不容易熬到官復原職,正打算跟著上官燁好好干一番大事,若因太子一事失察被問罪,豈不冤枉?
見錢進猶豫不決,上官燁轉眸問向殿上其他人:“各位怎么看?”
有人提議說查查無防,但更多的人支持上官燁的觀點,認為太傅的屬下不會出錯,太子必定尸骨無存了,再查只是浪費人力,并且很可能會讓一些不安份的人蠢蠢欲動,給上州帶來恐慌。
上官燁自然是相信屬下的。
但到底查不查,這事他完全交給錢進自已選擇,只要他有把握找到太子,否則上官燁不會對他客氣。
錢進等于被掐住了脖子。
不查,萬一太子沒死呢?萬一消息屬實呢?
查,不是當著所有人的面質疑太傅,再說誰敢保證消息是真,哪怕是真,萬一他無法捉到那人呢?不是要將自已給賠了進去……
錢進糾結片刻,忍著不甘道:“卑職相信雨樓呈給太傅的消息,一定是探子那邊信息有誤,卑職定當嚴懲。”
上官燁定定地看向錢進,幽深的眸子里閃過一道凌厲。
錢進趕忙垂下頭去。
自忖著上官燁定在氣惱他質疑太傅消息的可靠性,從而影響到太傅在朝威信。
錢進被人給整怕了,不敢再開聲,一切隨著太傅的意思就好……
“太子上京”的事被按捺下來后,殿前一名侍衛通稟道:“太傅大人,王謙王公子求見。”
聽言上官燁牙根暗咬,當即拍案而起,嚇得一殿臣子們下餃子般跪了一地。
“金殿重地,是他想求見便求見的!”上官燁忍下憤怒,擺擺手道:“等下朝后再說。”
“是!”侍衛驚出一身冷汗。
自打怡鳳宮那頭出事,上官燁好像變了一種性情似的,跟前做事的哪個不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一個滿意便惹來災禍,漫說屁不敢放,喘氣大了都算犯罪。
王謙垂首站在殿外,無聊地扳扳手指,踢踢赤紅色大柱,在一條通道里逛來逛去。
直到朝議結束,百官們相繼離去,他才一頭鉆進殿中。
“我有要事跟太傅商量,急死我了。”王謙見到上官燁便開始數道起來:“我最近不是被你送的那丫頭纏上了么,一個不小心……”
見上官燁臉色黑沉,正緊緊地盯看自已,王謙老實地停下話端,先抱拳給他施了一禮:“見過太傅大人。”
“什么事。”上官燁走下案臺,迎向王謙。
上官燁多云轉睛,王謙多晴轉晴空萬里,爽朗道:“關于塵湮的事。”
“說說。”上官燁整整深緋色朝服,看住王謙。
王謙哽了哽喉嚨,不好意思道:“她懷孕了。”
豈料話音剛落,上官燁當胸一腳,直將王謙踹飛了過去!
“才多久,你讓她懷孕了?你們還沒有相處時間,怎么讓她懷的孕!”上官燁頓時火燒眼底,指著王謙罵道:“是不是想我騸了你?!”
同房后至少一個多月才能診斷出有無懷孕,而塵湮跟王謙也不過月余!
上官燁本意是,若塵湮喜歡王謙,他便給她做主,前提是喜歡。
但他不相信一見面便愛上的橋段!
“太傅你聽我說!”王謙生怕再挨他腳板,忙將他的腳給抱住:“不敢說這事我是受害方,但我真沒對塵湮姑娘用強,哎,是她主動的。”
上官燁頓住。
關于王謙和塵湮的生活,他并未收到消息,少數幾次見她,問及王謙時她也沒有提起與他過密的關系,只說王公子人很好,對她很是關照。
他不敢相信,短短時間內她已和王謙走到如此地步。
淡淡心疼漫了上來,不知為何,在王謙面前他有些不知如何自處。
“我沒有推托的意思,你家塵湮國色天香,身段一流,你說我一個男人受抗不住很正常,何況是她主動……”王謙覺得自已越描越黑,心煩道:“這么說吧,太傅你要覺得我玷污了她,你要打要殺,或者把我騸了,都隨你。”
王謙本以為上官燁能給他們做個主,趕緊讓他們婚事給辦了,給她和孩子名分,哪知會惹來上官燁盛怒,一記窩心腳送來,險些將他給喘到吐血。
事已至此上官燁又不能真把他給閹了,雖說事情有些不敞亮,畢竟塵湮如此選擇了。
上官燁道:“回去和她商量一下,可以的話,四月里便給你們完婚。”
“謝太傅!”王謙連滾帶爬,樂得快要合不攏嘴:“我馬上回去和她談!”
……
四月初十六,大吉,宜嫁娶遷徒。
上官燁收塵湮為義妹,小小婢女一躍枝頭變鳳凰,以上官府小姐身份從太傅府風光大嫁,車馬從太傅府到王邸,一路張揚鋪排極盡奢華。
迎親隊伍后方有一支馬隊壓陣,上官燁義妹出嫁,用的必然是最高規格,這馬也非普通馬匹,而是李思年從颶風營中挑選的一支。
并由他親自壓陣。
副將催馬與他并行,低聲說道:“將軍,確認了。”
“很好,”李思年瞇起冷眸望向前方,嘴角勾起一抹陰沉,“今日,我讓他無處可逃。吩咐下去,都給我打好十二分精神,如有差錯,定斬不饒。”
副將點頭領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