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真是個奇怪的東西, 桃夭到現在都無法灑脫地說,不要了。
他看著微雨濛濛裡,遠處帝子宮模糊的紅黃色燈火。
他坐在走廊上的鞦韆上, 手裡抱著顧陌塵送給他的兔子。
他覺得心臟突突的疼, 右手五指針錐的痛。
自從下凡歷練回來, 顧陌塵雖未與他捅破那層窗戶紙, 但是他倆的情已經擺在那兒了。
當初灼華舍了他, 顧陌塵雖忘記了他,卻始終陪在身旁,一切便隨著時光洪流, 水到渠成。
他自認爲自己不是個見異思遷的人,但當獨角獸向他道出顧陌塵因給他綁了紅繩後, 便中了紅繩劫, 從此後日日受那噬心之痛, 他怎麼能不動情。
更別說,白河鎮上, 青岡山裡,顧陌塵爲他當下玫瑰花妖的蠱毒;從琉璃山惡獸嘴裡救下他後用自己的神子血液幫他療傷……
這種種經歷,若是擱置在以前,他桃夭倒可以輕輕巧巧的當作友情,記在心頭, 來日必報。
而他現在面對的卻是個失了記憶的嶄嶄新新的顧陌塵。
他一直記得, 當日他們送何笙蓮和白彥君回東海時候。
東海岸頭, 落日黃昏, 海水悠悠, 餘暉脈脈。
顧陌塵只是簡簡單單一句:從今往後,我只想永遠守在你身邊。
並沒要求在一起, 只是陪伴。
他以爲自己可以忘掉灼華,瀟瀟灑灑,雲淡風輕。
可是當他回到天宮,聽聞灼華和沉香婚禮臨近時,他的心還是狠狠地一搐。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
毛毛小雨,花架旁的燈籠微弱的光芒照在桃花樹上,讓他這冬黎宮的的桃花浸著水顯得嬌嫩。
微香在雨水裡變得更淡,剎那間,有些恍惚,像是又一次回到青岡山裡。
煙花抱著竹洛,她飽滿豔紅的雙脣,濃豔的眉眼,用一種不可言說的眼神——像是警告又像是安撫。
煙花說:你一踏進來去歸時我就知道我們是同類,更知道我們有一樣的命運,恰恰,我們都不怕死。
你知道我爲什麼在化成人形後幻名“煙花”麼?因爲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所走的每一步都是錯誤的,我的故事可能只會像煙花般,燦爛而轉瞬。
我是妖,竹洛是人。
我們在一起天理難容。
可我不怕天理,我只怕竹洛不愛我。
但是我卻忘記了,我是妖,身上有瘴氣,竹洛和我在一起會損了陽壽。他越是愛我,越是離經叛道地要和我在一起,我越是會活生生地將他害死。
可是我從頭到尾都不後悔。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只要和他在一起,只要我們彼此相愛,一瞬便是一生。
桃夭盯著懷裡小白兔的眼睛,嘴角扯出一絲苦笑,他想,我們是神仙,我們活著,永生永世的活著。
我也想告訴灼華,我不怕被人指責,被人厭惡,只要你願意和我在一起,我心甘情願接受所有人的白眼。
可是灼華不愛我,我便沒有一瞬間便可滿足成一世的衝動了。
再擡頭時,從走廊往庭院裡看。
濛濛雨霧裡,灼華穿著一身紅豔的新郎官的衣服。
綰起的髮髻用紅色的發呆扎著。
倒是比我們在灼桃山成親時打扮的好看。桃夭想著把兔子放到了地下,見它跑遠後,從鞦韆上站起身來。
他站在走廊頭,定定地看著雨霧裡看不清表情的灼華。
良久後,桃夭才淺笑揶揄:“沒想到,帝子待一個酒水賓客也這般仁義,”桃夭頓了頓,“請帖我收到了,剛剛到帝子宮喝了杯喜酒便回了,值不得帝子在親自登門拜訪一遭了。”。
他見灼華無反應,冷淡了些:“請回吧”。
桃夭覺得自己笑得假,虧了著夜色。
又覺得這樣強顏歡笑委實自討苦吃,便轉身進屋不再去搭理他。
他關門時頭腦是亂的,他並不知道灼華這是何意,是來告訴自己他可以過得很好?
桃夭擺擺頭,正出神走向大廳裡的椅子,背後忽地響起一聲推門聲,緊接著自己便被人從身後緊緊地抱住。
熟悉的呼吸聲,呼吸出的氣息的味道,雙手摟住自己的力度。
他在心裡苦笑,你這又是爲何。
第一縷陽光照進冬黎宮的花架,落在鋪了一地的桃花花瓣上。
牀帳帳幔被從窗戶吹進了的微風吹得擺動。
桃夭側身時實實在在的感到環在自己腰上的手,他的額頭抵在灼華的下頜。
他擡手去摸灼華眉毛的時候,灼華因爲癢而皺了皺眉,他盯著灼華長長的睫毛,目光又劃過臉上,落在白色中衣下的鎖骨上。
昨夜,桃夭心裡明明跟明鏡似的,卻還是自欺欺人的在他親吻自己時沒有拒絕。
他知道,他放不了灼華。
他在等他醒來後,然後問他一句:我們隱姓埋名,浪跡天涯,好麼?
不是問他,帝子之位和我,你要哪個?
因爲心裡早早就知道好多事情一旦作了比較,就變得難以選擇。
而不管哪個選擇,若是和彼此心意背離,只會讓最後的情義都蕩然無存。
於是不如直截了當地問,你跟我走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