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倆個現象倒是並不算是衝突,溺亡原本就屬於窒息死亡。若是屍體新鮮,保存得當,就會在一定時間內呈現窒息的現象。
說著,她就取了棉布將青苔等物刮下,而後將視線落在了他的雙手上。
“雙手緊握,成痙攣狀。”說罷,她按壓了記下張三屈卷著的手指,隨後用鑷子從中取出一物。
“這是什麼?”
“是蒼朮......”就在說話的功夫,許楚又小心用小刀在他手縫裡颳了許久,原本乾淨的刀刃之上竟然漸漸積累了一層薄薄的乳白色東西。“還有化開的皁角!”
言及此處,許楚跟蕭清朗對視一眼,心中對此案也有了初步推論。蒼朮皁角,無論哪一樣提出來都不會有異樣,可若放到一起那就有的深思了。
她的驗屍極快,因著沒有解剖,所以倒是也沒引得旁觀之人連聲作嘔。最多是許多人,或是好奇或是鄙夷的看著對著光溜溜的男性屍體又摸又捏的這位女仵作。
許楚沉思一瞬,開口道:“張三擦傷之處多有青苔痕跡,可唯有手掌跟指甲縫隙中非常乾淨。按常理來說,就算他意外墜井,情急之下也該去抓井壁四周。”
“除非他墜井之時瞬間死亡,又或者雙手無法動彈。”
“從他面部傷痕來看,若真的只是井壁擦傷,那應該是生前所有。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雙手被束。”許楚眉目舒展開口說道。
正在這個時候,前去取甘草水的侍衛也回來了。
當真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而今東風也來了,此案可解。
“茜草入釅醋而後塗抹傷痕,就會讓屍體上的傷痕消失不見。但此法可用甘草水解掉,所以算不上萬無一失的辦法。”許楚將布巾沾染甘草水,好不避諱的將死者脖頸跟手腕等處一一清洗。隨著她的動作,張三身上也漸漸露出了許多不同,而最扎眼的地方便是雙手的手腕處一抹黑青色的痕跡。
確切的說,不光是手腕處,就連嘴角跟後頸處也出現了被刻意掩飾過的傷痕。
“死者生前曾被人捂住口鼻挾持,而後捆綁雙手拖至井邊,最後被人捏住頸骨丟入井水之中。”許楚見兩名官差也點頭認可她的推論,於是繼續道,“如此可見這是一宗謀殺案,且極有可能是一場有預謀的謀殺。”
言罷,她起身似笑非笑的看向錢仵作,冷聲問道:“我說的可是,錢四兒錢仵作?”
她這話說的突兀,落在旁人耳中,就覺得大抵是爲著跟錢四兒爭一口氣罷了。畢竟之前錢四兒出言不遜,言語間對這姑娘很是冒犯。
然而錢四兒見她看過來,整個人就如驚弓之鳥一般哆嗦了一下,那模樣絲毫沒有了之前氣急敗時候的精神頭。
“張三身長五尺一寸,身形雖然偏瘦,卻也是個健壯的男子。聯繫昨日左右鄰居並沒聽到他的呼救,也不曾發現異常,可推測兇手必有幫兇。而要讓他毫無防備的受脅迫,必是與他相熟之人。同時按著下手之人能輕易捏住他頸骨之處可知,此人爲男性身壯力大,好鬥狠,且身長至少需在五尺四寸左右。”許楚目光如劍,掃向錢仵作跟張李氏接著說道,“我查看張三尸首時候發現,他衣衫完整唯獨缺了衣帶,所以我大膽臆測那衣帶正是用來束縛張三雙手之物。”
“二位差爺可否尋人再次打撈,此番沒了屍首,那衣帶必然上浮於水面。只要打撈上來兩廂比對,就可知我的猜測是否準當了。”
錢仵作見她說的條理分明,且衆人也恍然大悟的神情。臉色不禁一白,冷汗漣漣。再加上蕭清朗冷凝洞若明火的眸光,還有兩個官差虎視眈眈的打量,他就愈發兩股戰戰不敢動彈了。
他被許楚清明瞭然的目光盯著,神色不安顫顫巍巍道:“是我學藝不精,初驗出了差池......”
“是學藝不精,還是另有隱瞞,怕並非你一句話就可推脫的。”許楚並不在意錢四兒怨恨的目光,直言道,“張三手上發現蒼朮跟皁角之物,這二者同時出現,唯有一種情況,那就是仵作驗屍之前所點。加之錢仵作所用釅醋中,夾雜了能遮掩屍體傷痕的茜草,所以大體可以推測錢仵作必然涉案。”
“我......”
許楚眼看著他又要狡辯,搖頭道:“死者死亡時間是昨晚入夜之前,當時他若拼死搶了你的蒼朮跟皁角,那你必然沒有時間重新補上。另外,你工具箱之上定有痕跡。”
話及此處,錢仵作臉色大變,伸手就想將自己的工具箱拽到身邊。然而一直盯著他的兩位官差,比他動作更快,上前一步就直接將那工具箱打開。
果不其然,箱子一側還有帶血的抓痕。許楚上前以鑷子翻找,尋常仵作應該放置在第一層的蒼朮跟皁角,的確沒有蹤影。
“那是我前兩日不小心抓下的痕跡,如今血跡都幹了,你又怎麼能說那就是張三所留?”錢仵作聲音焦急,帶著些許嘶啞極力爭辯。
許楚卻並不爲所動,將第一層匣子取下,而後在裡面仔細翻找起來。果然,在第一層跟第二層之間竟真找出了一小塊斷裂的指甲,那指甲上還帶著些血絲。
“難道你要說,這塊指甲也是你的?”
錢仵作眼看著許楚將那指甲完美的比在了張三手上,頓時抖動如篩的跪坐在了地上。
“差爺,姑娘,這衣帶子是不是張三的?”這廂錢仵作無法百般抵賴了,那邊就有鄉鄰勾著一條衣帶過來。那溼漉漉的衣帶,卻並未徹底鬆開,還鬆鬆垮垮的綁著個活釦,而粗細不過正巧能綁住一雙手。
許楚眼底微光暗動,幾步走到張李氏跟前將那衣帶向前一推問道:“張李氏,你可認得這衣帶?”
張李氏兩眼一翻,幾乎在許楚靠近的瞬間就嚎啕道:“就是我家男人的衣帶......”
哭嚎了幾聲,她就滿臉憤恨的衝著錢仵作撲上去,又打又撓的,不過片刻就將錢仵作抓了滿臉見血。而旁邊鄉鄰,縱然是有拉拽的,卻也沒護著錢仵作的,畢竟作爲殺人兇手,他們沒唾棄就是不錯的了。
只是許楚沒放縱她撒潑太久,就對兩位官差道:“兩位差爺,這衣帶並非是張三的,不過是我吩咐人暗中替換下來的。可張李氏卻一口咬定這便是張三的,加上之前還未看清井底之人,她就一口咬定是張三的行徑。我想,她大抵也需要好生審問一番,就算她未涉案,也於真兇有直接干係。”
“另外,二位可以按著我之前所得條件,從張李氏身邊之人入手查找,我想不出一日必有收穫。”
接下來,張李氏是如何惱羞成怒的,那錢仵作又是怎般如喪家之犬受盡冷眼的,許楚等人都不清楚。只不過他們剛入客棧不過兩個時辰,就見一身官府的縣太爺帶人來了客棧,且點名要見一見半個時辰不到就破了人命案的小楚姑娘。
蕭清朗倒是無礙,陪著許楚見了從縣城匆匆趕過來的鬱南縣縣令張有爲。
這位比之黃大山要迂腐刻板一些,不過按著吏部呈上的卷宗來看,也不失爲一方清官。如今他在此處放任,大抵也是一種歷練。只要他有政績有建樹,就算朝中沒有人爲他搖旗吶喊,吏部派下來巡查的官員也會將他的品行記錄在冊。
張有爲見到許楚以後,顯示一愣,顯然沒想到傳說中帶著鬼火還能解剖屍體的女仵作,只是個清秀的女娃子。好在他來時有求於人的,所以就算心裡覺得尋個女子當仵作入衙門供職,實在太過兒戲,嘴上也沒露出什麼不滿來。
“楚姑娘,本官也是沒了法子,還勞煩你幫著走一趟。”他頓了頓,乾咳一聲接著說道,“這樣吧,只要楚姑娘幫著本官再破一案,本官哪怕是花光家底也願幫你贖身,日後你也不必再做你家公子的婢女了。”
說著,他就不自覺地瞪了一眼沉默不言的蕭清朗。一般來說,在衙門有了文書記錄,就算是仵作也不該再做婢女之流。偏生這楚姑娘,就算連破了幾宗案子,可她那公子還是用盡手段不願放人。
其實也是他不知曉其中複雜的關係,只以爲許楚是礙於蕭清朗的淫威跟身份家世纔不敢反抗的。而今,他就不信自己給她贖不了身。
蕭清朗挑眉,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板著臉的張有爲,雖未曾開口卻也讓人心裡一緊。他心道又一個來挖牆腳的,怎得他看起來當真那麼好商量不成?
他心裡稍稍鬱悶,就連手裡茶盞中的茶水都覺得沒了多少滋味,於是嘭的一聲將茶盞放下,似笑非笑道:“你只管試試。”
平心而論,同許楚待久了的蕭清朗,甚少在人前擺架子,可他若真怒了,只一個眼神也能讓人心驚膽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