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翻看過卷宗之後,許楚才皺眉說道:“二十人押運糧草的軍士被圍殺,可最終大周只尋到了十幾具殘缺的屍體……卷宗中,能對的上名冊的,只有十八人……”
蕭清朗頷首,語氣凝重道:“此事我曾詢問過齊王兄,他言道戰場之上,因戰死而屍體無處可尋的將士頗多,所以名冊對不上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更何況,除了戰死的英雄之外,還會出現臨陣脫逃之人。畢竟,在戰場之上刀光劍影不比在衛所訓練,所以常會有人半路接著戰事而逃跑?!?
雖說大周律法對臨陣脫逃之人的責罰十分嚴重,可是也抵不住那些因強制兵役而從軍的小兵中出現些膽小之人。
他面容沉重,神情有些肅然,顯然是想到了什麼許楚未能發現的情況。
有些事情,現在並不適合牽扯到許楚,所以就算心知她沒有異心,他也不願輕易將他與皇上跟齊王的猜測宣之於口。
既然她喜愛驗屍查案,那便只做驗屍查案的事情就好,餘下的風雨雪霜,自有他在前邊抵擋。
就如同皇上懷疑有人通敵叛國,甚至懷疑朝中一些手握權勢的大臣也早已生了二心。
而使臣團被殺之事,或許只是個引子,想要挑起大周與周邊附屬國的戰爭。最終,那幕後之人想要漁翁得利。
若此時南疆那邊也起了動亂,那大周百姓必將遭殃。
現在明顯是身爲皇上左膀右臂且爲天下文人楷模的丞相,因花無病之事而失了威信??v然皇上一力將彈劾他的奏摺壓下,可卻也只能壓制一時,並無法杜絕那些人再借故生事端。
要是猜的沒錯,下一步會有更大的陷阱等著他們。而下一個人,或許是手握軍權的齊王,又或者是……蕭清朗本人。
而手段,大抵會如同陷害花無病一般,先讓他成爲所謂的帝王心腹口中的眼中釘跟被皇上忌憚之人……
齊王在北疆之戰中,戰功赫赫,震懾四方蠻夷,使得諸多小國皇族聞其名而夜不能寐。最終,紛紛向大周示好。可以說,在軍中,齊王的名聲大大高於皇上。
若非皇上年長,且早已坐穩皇位,而他們兄弟三人又感情深厚不受人挑撥。只怕,此時定有別有用心的大臣在皇權之事上動心思了。
而蕭清朗,卻因掌管刑獄而受天下百姓敬仰。他以三法司清正廉明辦事而震懾了朝中諸多貪官污吏,讓不少人忌憚,足以皇帝身邊除了齊王跟丞相之外,位置最爲重要的一個。加上其自幼長在皇后跟東宮太子身邊,而又是先皇親封的雙字親王,不可謂不尊貴,所以若皇帝忌憚也不會讓人覺得稀奇。
想到這裡的時候,蕭清朗的眸色顯然陰鷙一瞬,只是須臾那眼底的陰沉之色就消失不見。
許楚壓下心頭的惶惶不安,對著有些冷意的蕭清朗說道:“那人手眼通天……王爺難道真沒有想過其身份……”
或許,那個人並非是手段高明,而是他本就是一人之下的主宰者。
一時之間,她只覺得渾身發涼,這看似繁華安逸的京城之中,到底蘊藏著何等危機跟漩渦。隱約之中,她恍惚感到那重重危機就如同一張密集的大網一般普天而來,生生將人逼進足以攪碎了人血肉的漩渦之中。
蕭清朗合上手上的紙張,狀似疲憊的揉了揉額頭,語氣低沉道:“若是如小楚猜想的那般,那當如何是好?”
此時的他面容平靜毫無調笑的意味,使得許楚心裡咯噔一下,她來不及思索,只覺得手腳冰涼。許楚就那麼定定的看著他,良久才艱難開口說道:“自古以來功高蓋主的大臣跟權貴,就難逃一個結局。此時,就算你要急流勇退,只怕也難脫身了……”
蕭清朗見她眸中閃過掙扎,最終歸集爲深深的憂慮,不由的靠在椅背之上露出個清淺的笑意來。他看著許楚,目光流轉慢條斯理道:“若你這話讓皇上跟齊王兄聽到,只怕二人的心都會被傷透了的?!?
“若是皇上真有那個意思,只怕這天下早就沒了靖安王府了?!彼抗馍铄?,含著淡淡的深意看向漆黑唯有宮燈閃爍的書房窗外。他尤記得,當年靖安王府建府之時,他並不在意佈置跟設計。只是兩位皇兄卻對王府的風水跟庭院極爲看重,前邊還是東宮太子的大皇兄親自尋了欽天監看過的,而其中許多別緻的物件,也多是齊王兄派人張羅而來的。
他們三人,如兄如父如子,感情自然不會像話本子裡那些爲皇位而明爭暗鬥甚至手刃手足的皇室那般荒唐。
他說著,就將溫熱的手掌附在了許楚緊攥著有些發涼的雙手之上。
“皇上並非昏君,也不會做出飛鳥覺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來。”蕭清朗說完,就微微彎了脣角音調略略帶上了戲謔說道,“況且你不是見過兩位兄長了嗎,你既有察言觀色之法,又怎會看不出皇上當時見你的時候,所說的話是真心還是假意?”
許楚聞言,手腳纔開始回暖起來。她鬆了一口氣,當真是她關心則亂了。她雖然知道身在高位,要喜怒不露於色,只是再善於隱藏情緒的人,都難逃微表情露出的蛛絲馬跡。
那日皇帝雖然語帶調侃,可對自己說話時的表情跟眼神,都不像是藏了寒意之人。而他對蕭清朗的包容,也是出乎她的意料的。當時她雖然感到奇怪,可是仔細想想大抵也能明白過來。
而今再看蕭清朗的意思,果真是自己多想了。
若皇上真有殺心,蕭清朗這般人物跟心智,又怎會感受不到?
這些日子自己與他相處,早已將他的脾性摸了個清楚。他雖然如皎月清清如謫仙般高雅不凡,可卻並非聖父,若皇帝對他真有殺意,那他必會提早提防,又怎會對皇帝敬重有加?
想到這裡,她才微微鬆了一口氣。只要皇上不忌憚與他,只要他們還有手足情誼,那無論那幕後之人如何設局,他們都會尋到破局的辦法,更能順勢尋到更多的線索。
這麼一想,她就將注意力再度放在了手上的卷宗之上。良久之後,她忽然錯愕道:“不對!當年押運糧草遇伏,卻僥倖逃脫的,還有一人!”
她倏然擡頭,卻聽蕭清朗慢慢悠悠與她異口同聲道:“押糧官莊松青!”
就在許楚愣怔的時候,蕭清朗再次拋出一個讓她心頭驚駭的消息,“莊松青,其實就是鴻臚寺少卿趙德勇的父親。當年其父戰場失蹤後,其母改嫁成爲趙家填房,而他也隨之改名換姓,就連卷宗跟戶籍都重新改過了?!?
許楚並不詫異蕭清朗會對一個算不上起眼的官員背景如數家珍,也並不懷疑他話裡是否有所偏頗差錯。現在讓她心生震驚的卻是,一直接待十七國使臣的趙少卿,竟與北疆之人有如此血仇。
若是這樣說來,那他豈不是也有了足夠的殺人動機?
還有,那失蹤的莊松青又去了哪裡?
她心中有了疑惑,再看蕭清朗的神色,顯然卷宗之中必然還有旁的牽扯。當即,她也不再遲疑,伸手將幾名被自己掠過的屠戶卷宗重新翻開。
“趙屠戶曾參加過烏孫戰役,且此戰慘烈,北疆由亞里坤爲將,有乃比出謀劃策……此戰後,北疆曾將大週數名被俘虜的將士剝皮製成草人。”
“錢屠戶也曾因一場乃比揚名爲先知的戰役重傷,且身邊同伍的將士多被斬殺?!?
“這幾個屠戶,所經的敗仗,多出現了乃比的身影?!?
也就是說,他們篩選出的五個屠戶,都是與乃比有仇怨。而且,當時領著北疆上下與大周對抗的,恰恰就是此番前來的幾名使臣……
幾乎所有的線索都彙集起來,最終指向了一個方向。而一直被他們認爲兇手只是屠戶之一的想法,此時卻發生了變化,或許一開始他們就不該認定兇手只是一人。
蕭清朗慢慢擡頭,緩聲說道:“當年軍中有內奸與乃比通信,導致軍中機密泄露,幾場戰役大周死傷無數。”
“而乃比因與軍中許多將士有過同袍之誼,早已知道一些將士在邊疆娶親安家之處,所以曾擄劫殘害過許多將士的家眷。只是因爲邊疆戰事緊迫,將士私下成親或是私定終身之事,並未來得及上報,甚是並未入卷宗之中?!?
他嘴角的弧度漸漸低沉下來,帶著幾分冷意說道:“我曾聽齊王兄提及過那些事,北疆混入大周邊城之人手段毒辣兇殘,剝皮割肉,以人肉餵食豬狗之事常有發生。只是相比於邊疆安危,那些慘死的女眷倒是沒有多少文字記載?!?
畢竟,邊疆之處,在戰爭時期,最常見的事情就是死人,以至於就連百姓對死亡都開始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