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著年紀算,當時王陽明也不過二十歲,加上其經歷過的先帝一朝,其年紀應該是九十多歲。當今登基已經近十五年,若王陽明當真還活著,年紀大抵已經超過百歲。
所以,不會是他。
雖然對於宦官,尤其是保養得當且位高權重生活舒心的宦官而言,他們的身體常會比常人好上一些。宦官多半因去勢而顯得比常人更爲年輕一些,又因爲不通情慾,繼而心境更爲平和。加上有貴人看重賞賜,生活富足,多半都能有個好身體且活上個大歲數。
當然,這自然不包括在宮中做苦力的太監。若是說王陽明當初是詐死,那在多年之前他爲妻女立牌位,倒也說得過去。
可是要上了百歲,還能做下這麼多事情的人,可能性應該是極小的。更何況,那麼大的年紀是否還能隨意出入密道來上香,也就值得推敲了。
不是王陽明,那會是誰......
蕭清朗臉色沉了沉,漠然一瞬後看向許楚。他見許楚驚訝不已,當即緩緩搖頭說道:“不是他。”
“當年王陽明入宮爲宦官之前,承宗皇帝曾派內廷詳查其來歷背景。據內廷記載,恭順皇后宮中的總管太監王明陽,其妻正是當時英國公府內院女管事兒,且是先英國公夫人蕭楊氏身邊的一等婢女。另有一女,蕭紅一直在英國公府做婢女。”
“而其子,也是在他入宮之後,被提拔爲侍衛的蕭子航。蕭子航的名字,還是老英國公所賜的。所以,這一點上應該錯不了。”
許楚愣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繼續看起那兩方十分突兀的牌位來。
“當年老英國公一家遇難之時,蕭子航可在隨行之列?”
蕭清朗頷首,“按照老英國公府給出的名冊,他的確是隨行侍衛。只是時間太過久遠了些,所以中間有沒有差錯,或是屍體之中有沒有異樣的情況,我們不得而知。”
相較於最先看到的那些英國公等人的牌位,這三個書寫著英國公府下人名諱的牌位不僅粗糙,木料也不甚名貴,甚至連書寫的字體都並非是牌位常用的老宋體。以至於,連許楚這等算不得精通書法的人,都覺得那些字就好似臨摹上去,沒有絲毫遒勁力道跟風骨的。
蕭清朗上前,擡手捻了捻桌上的塵土,神情肅殺冷冽的沉沉道:“這房間雖然也佈滿塵土,可是與左手第一間一樣,都比我們查看過的其他房間,要薄上許多。另外,看香爐內的灰燼,鬆散且未有被塵土全然覆蓋住香灰的顏色,所以我猜測在那人引寧蘇白入密道之前,應該是常來拜祭的。”
“可是爲什麼寧世子沒有提及這幾間密室?他既然無意中發現了密道,又怎會不生出好奇之心?”許楚抿脣,輕聲開口。
蕭清朗雲淡風輕的露出一抹冷笑,說道:“如此與他性子不符的事情,豈不是更能證明你我之前的猜測?”
許楚聽了這話,瞬間就恍然。既然他們懷疑寧蘇白是被人用祝由術暗示,繼而著了道,那若那人暗示他看不到密室或者說對密室毫無興趣,倒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過話說回來了,既然那人冒著暴露密道的風險行事,只怕對寧蘇白是否會發現密室也是不甚在意的。左右,他拿捏的極好,只要寧蘇白不想東窗事發,那就絕不會輕易吐露密道之事。而假如他將密道之事和盤托出,那密室之內的秘密也就算不得秘密了。
火燭的照射之下,幾人無聲的打量著密室內的種種,然後將心中的萬般揣測盡數壓在心底。
良久之後,蕭清朗輕嘆一聲說道:“繼續吧。”
他的聲音打破了一片死寂,繼而讓陷入沉思的許楚也回過神來。
因爲氣氛越發凝重,使得跟隨前來的劉德明心頭驚疑不定。陰暗的密道之內,他不斷擡頭看向走在最前面身形穩重的蕭清朗,欲言又止滿腹心事。
而魏廣則並未深想,他身爲王爺的侍衛長,以前唯一的任務就是護衛王爺的安全。而現在,則是護衛王爺跟準王妃的安全,至於其他的自然無需他操心。
接下來,他們走的自然是通往宮外的那段密道。燈火在密道之內,將幾人的身影斜斜映照在密道的牆上,詭秘的死寂陰沉與壓抑。
“前面有風。”
幾人走了將近一刻鐘之後,蕭清朗手中的琉璃盞忽然搖曳晃動起來,使得走在最前面的蕭清朗跟許楚神情一頓。有風,也就意味著附近有出口。
蕭清朗回首看了一眼許楚,見她神情肅然,不由笑著寬慰道:“不要擔心,此處與護國公府相隔一個牆頭,且前幾日寧蘇白剛剛走過,所以應該不會有什麼陷阱。”
雖說他言語之間滿是輕巧,可許楚還是下意識的攥了攥他的袖口,輕聲叮囑道:“不要掉以輕心。”
畢竟,他們誰都不清楚,那幕後之人會不會留有後手。這出口之上,是否會有讓人難以想象的危險。
本來那人就是個心思縝密之人,關於寧蘇白露出破綻的後果,他肯定也提前預想過。既然有預想,那少不得會抹掉自己的痕跡,繼而在順著蕭清朗他們查案的習慣佈局。
所以說,出口之處是何情況,他們誰都不能確定。
蕭清朗擡了擡手中的琉璃燈盞,伸手點了點許楚緊緊攏起的眉心,調笑道:“還沒有與小楚成親,我怎會捨得出事?”
他說完此話,又回過頭去看了一眼風涌來的方向,略作沉思之後凝聲問道:“魏廣,魏延那裡可吩咐好了?”
“回王爺,昨夜就已佈置好了。”
蕭清朗頷首,眉宇也舒展了許多。
就在他們出密道之時,忽然耳邊一陣疾風掠過,旋即許楚感到一陣天昏地暗,待到再站穩之時,才察覺自己正趴扶在蕭清朗懷中。而他們四周,則是多時不見的魏廣等人正手持刀劍渾身煞氣的護在他們四周。
卻見密道口四面八方,不斷地有箭矢襲來,並不算密集卻讓人防不勝防。好在無論是魏延還是那羣素來不曾現身的暗衛,都是一頂一的好手,倒是不曾讓箭矢透過他們奔向蕭清朗與許楚這邊。
待到一陣急促而低沉的短兵相接聲之後,蕭清朗攬著許楚腰際的右手才微微放鬆了力道,而後他低頭垂眸看向懷裡臉色煞白的許楚,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略帶安撫的低聲說道:“沒事了,既然預料到了那人可能會有後手,我怎麼可能毫無準備?”
就算他習慣了行走在危境之中,卻也捨不得讓懷裡的許楚冒一絲半點的風險。
遙想當初,花無病曾問過他,若是案件與小楚相比,不知自己捨得放棄哪個。
當時他笑而不答,因爲在他看來,只要不拘了小楚驗屍探案之路,那日後他們夫妻二人無論名聲如何,都不會因爲這份感情而迫的自己無法繼續行三法司之事。
因爲沒有那種可能,所以他自然不會設想。
可若是現在,花無病再問此話,他倒是想告知花無病,縱然三法司之事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或是早已刻進骨血裡的喜愛,可若要在它與小楚之間選擇,他寧可與小楚一處。其實做閒散王爺,也並非什麼不可接受之事。
許楚看著被擋在外圍深深刺入地上的箭矢,半晌才嘆息一聲毫無誠意的說道:“王爺掌控全局,運籌帷幄,實在是我等望其項背的存在......”
說罷,她就推開了蕭清朗的手,忍著心頭的不忍看向被魏廣護著也一臉菜色的劉德明說道:“公公可有受傷?”
劉德明被她詢問,趕忙擺擺手,腿腳有些發軟的扶著魏廣說道:“無礙無礙,只是沒想到那賊人居然這般狠毒,若不是王爺提早有防備,只怕現在咱們都得成了篩子。”
說完,他又心有慼慼焉的拍了拍胸脯,腳步下意識的又靠近了魏廣一些,好讓自己離腳邊的那些箭矢遠一點再遠一點。
魏廣感受到自己胳膊上的熱量,看了一眼,正對上劉德明感激的一笑。這會他才發現,剛剛緊急之中,他竟然如王爺一般,將劉公公環在懷裡護著。而今,再對上劉公公笑的格外和藹的一張面孔,使得他當即打了一個激靈。
然而不等他悄然挪開步子,就見劉德明已經又貼近了幾分,甚至那有些發抖的手緊緊拽著魏廣的胳膊,生怕他丟下自個跑了。
魏廣將目光求救般的投向自家王爺,卻發現王爺的視線全然在許楚身上,他心裡哀嘆一聲,無奈的將眼睛轉向一旁的箭矢之上。
“哎?王爺,這白羽箭......”
魏廣的話音未落,蕭清朗就已經點頭開口道:“的確是大石村銅礦案之時,在銅礦附近佈置的陷阱所用的箭一模一樣。”
換句話說,要麼是大石村一案中有漏網之魚。要麼就是那人果真一直都在京城運作,且他私自鑄造的兵器等物,甚至是暗中訓練的私兵也已經聚集到了京城。若只是漏網之魚,那是無關緊要。就算那幕後之人只是在京城有些護衛跟兵器,也算不得大事。怕就怕,當初被他們端掉的那些兵器作坊之前生產的諸多兵器以及那些通過錦銀坊洗白的銀子,全部都彙集到了京城,且已經成了他謀反的籌碼。
此時,許楚也顧不上心中的糾結,也顧不上對蕭清朗總是這般不與她商量只讓她暗中擔憂的行徑生出的不滿了。
她走向最近的一根白羽箭,拔出後仔細端量一番道:“雖然模樣相似,可材料卻差了許多。只說箭頭的鑄造,這裡的就比之前的大石村查到的要精緻銳利許多。而且,箭羽跟木料好似也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