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處的時候,她抬頭沖著最近出的伙計問道:“死者在出事之前,是否剛剛吃過飯不久?”
那被問話的伙計愣了一下,呆呆的點頭道:“是……是……阿達飯量大,光米飯就吃了三碗,還吃了一些燉菜。”
許楚聽他這么一說,心里的懷疑就越發肯定起來。結合尸體其他情形,她幾乎可以斷定死者的死因為何了。也大致猜到了,客棧掌柜的為何會心虛。
至于鄭屠戶的行為,要么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要么就是……如客棧掌柜的一樣,心虛所致。
前者的話,應該是那些跟蹤他們的人,想要借此確定她的身份。如果是后者的話,那則好辦了。
她一邊思索,雙手就一邊順著死者的骨骼向下摸去。
之前鄭屠戶雖然將死者上衣褪去,可卻并未將褲子脫掉。于是,查看完死者上身情況的許楚,自然而然的就將他的腰帶解開,順勢連褻褲也脫了下來。
此時,地上的尸體已經全身赤/裸,就連下體也毫無避諱的展露在人前。
相對于許楚面上的淡定從容,一旁觀看之人神情就漸漸復雜起來。尤其是見她毫無避諱的,將手順著死者的大腿根部向下時候,就眼神就更加怪異了。
好端端的女子,怎能面不改色的去摸一個男尸的大腿?實在是……
有幾人秉承著非禮勿視的態度,不自覺地將目光錯開,可心里卻依舊泛著嘀咕。雖說,他們也聽說過驗尸要將死者身上的衣物脫光,以方便檢查。可當那檢查之人變成了個女子時,就怎么想怎么奇怪了。
“除了肋骨處,其他地方沒有折損。”
也就是說完的時間,那被她用釅醋敷著的地方漸漸顯露出了一對赤腫傷痕來,形狀果然與胸前的很是相似。
許楚看著手下的傷痕,雙眸瞇起,冷聲問道:“客棧里可豢養著驢子?或者,死者家中是否有驢?”
客棧的掌柜的對上許楚的目光,哆嗦了一下,戰戰兢兢說道:“客棧為了拉貨方便,的確養了兩頭驢。”
“那在死者用過飯食之后,是否曾喂過客棧的驢子?”
“這……這我就不知情了。”那掌柜的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彎腰說道,“這事兒從來都是阿達管著的,我還真沒注意過。”
等許楚目光掃過靠近他的幾位伙計時候,就見剛剛為自個帶路的小伙計機靈的探著頭看了過來:“我那會帶公子跟姑娘去房間時候,好像看見阿達佝僂著身子跟掌柜的在柜臺前頭說話。后來我幫著二人去廚房取熱水時候,還見他臉色蠟黃的揉著肚子,說是被驢踢疼了。當時,我還笑話他了,說他整日里被畜口欺負……”
許楚點點頭,再看向掌柜子的時候,神色就帶了幾分厲色。
“死者以前喂驢的時候,可曾被驢踢中過身體?而掌柜的,又是如何處理的?”許楚雖然面容肅穆,可語氣卻依舊不急不緩,沉聲詢問。
“這……”
“能怎么處理啊,阿達管著后院的馬牛驢子等牲口,每次被踢傷了。掌柜的都會給他些銀子,讓他自個去醫館看傷。”掌柜的還未說出什么來,一旁的一名伙計就帶著些許酸氣開口了。“我們掌柜的仁善,每次都給他三五兩銀子……”
許楚聞言,冷笑一聲,徑直取了剛剛被死者藏在腰間的荷包丟出去,肅聲道:“所以,這包碎銀子,應該也是掌柜的給死者的醫藥費吧!”
那掌柜的驚呼一聲,手忙腳亂的接住了荷包,滿臉欲哭無淚的癱軟到地上說道:“我也不想啊,我本來想著破財免災,可哪里想到他竟然突然死了啊……之前我明明提醒過他,還想讓人替代了他喂牛馬,可他卻說習慣了跟牲口大交代,不愿意做別的……”
正好,一般的伙計也不愿意總此后著那些牲口。畢竟,被踢一下子,那可是好幾日緩不過勁兒來。而且,還要幫著收拾馬圈驢舍的污濁。
許楚見他說了實話,也不再為難于他。只是嘆口氣說道,“就算他死于你的客棧中,可最多也就是意外罷了。你有何必這般急著推脫責任,還欲要用無辜之人頂罪?”
她說完,就將自己的工具收攏起來,分析道:“按著死者生前最后一餐飯來看,你對伙計們也算不錯,飯菜管飽。若遇上傷痛,也會出足夠的醫藥費,且并未因出了錢而生了惱怒報復于伙計。”
“如果我推測的沒錯,阿達應該是吃過飯后去喂了驢,當時被踢中或是踩踏了肋骨跟小腹處。后來,他尋你要了銀兩做醫藥費,只可惜阿達是個吝嗇之人,雖然要來了醫藥費可卻未曾舍得去醫館看診。他本想著,如過去一樣扛過去,卻沒想到這一次卻丟了性命。”許楚說著,就指了指阿達左手手背上的擦傷,“也正是如此,他在跌倒的瞬間并沒有下意識的用手掌撐地,而是傷了手背一側。”
“那是因為,在摔倒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許楚看著瞋目結舌的眾人,目光幽深卻略有所思。想了片刻,她抬頭看向方莊恒提醒道:“大人稍后可以派人查一查死者,我懷疑他有故意勒索客棧掌柜子的嫌疑。”
一個常年負責喂養牲口的人,又怎會這么頻繁的受傷?
更何況,掌柜的提議換人,可死者卻并未答應。按道理來說,如果多次被馬牛或者驢子踢傷踩傷,要么在喂食時候會更謹慎,要么就會想著法的換取做旁的活計。
而這阿達卻恰恰相反……
其實這事兒,對客棧掌柜子來說,實在也是無妄之災。且不說在他的客棧死了人,他擔心受到牽連有牢獄之災。就光說生意,只怕就沒法子在做了。
畢竟,一個死過人的客棧,就算修筑的再好,只怕都會被人認為晦氣。
方莊恒有些反應不過來的看著眼前的情形,怎得忽然就變了風向?原告,竟然成了疑犯?
別說是他,就連魏廣等人也愣怔了一瞬,他實在沒想明白,自個怎么險些成了一頭驢的替罪羊?
許楚轉頭看向方莊恒,行禮后淡聲說道:“尸色微黃,兩手散,頭發不慢,口、鼻中有出血,且肋骨骨折,并與小腹處有驢蹄踢上痕跡。所以,可我推斷死者是被驢踢踩后造成臟腑損傷而死。”
說道這里,她頓了一下,補充道:“我懷疑死者的胃部被斷裂的肋骨刺穿,造成了尸體有腹脹現象。大人若是有所疑慮,可解剖開來一看究竟。”
她神情認真,沒有絲毫戲謔作假的痕跡。卻也正是這般坦然說著解剖之事,才讓眾人越發感到后脊發冷。
“不必了,既然事情已經清楚,掌柜的也認了。解剖之事,就無需再提。”方莊恒說完,就看向一直未曾開口的蕭清朗,拱手問道,“大人以為如何?”
蕭清朗頷首,目光掠過依舊驚駭不能回神的鄭屠戶,眉頭微皺道:“如此甚好。只是,鄭屠戶驗尸不專,且有故意誤導之嫌,本官還希望方大人能嚴查一番。看其是被人收買,繼而偽作驗尸結果。還是當真學藝不精,有負官府跟方大人的信任。”
無論是那一點,總歸不可能得了好的。
而許楚聽到方莊恒說不必解剖,面上不禁露出了些許失望神色來。說實話,被驢踢中要害造成臟腑損傷致死的尸體,她并未遇到過,尤其是像今日死者這般平日里時常受傷的情況。
不能解剖開研究一番,實在有些遺憾。
旁人見她意猶未盡,似乎對解剖之事還頗為期待,不由得覺得這女子越發瘆人。他們將目光放在死者身上,腦子里無意的涌上殺豬時候的場景,于是就有幾個剛剛吃飽的伙計,胃里涌起一陣劇烈的翻滾……
鄭屠戶面色煞白,見眾人懷疑的目光投來,頓時就慌了神。他沒想到,今日竟然栽到了一個小女子手中。往日驗尸,他也常會為著好處,將重傷說為輕傷,將輕傷斷為皮肉傷。
尸體檢驗完了,也得了真相。許楚就將工具箱合上,起身回到了蕭清朗身旁。
這一次,方莊恒再不敢輕視她,拱手道謝,又對著魏廣等人說了一些場面上的話。畢竟,作為京官的四品刑部侍郎,他身邊跟隨的侍衛,應該也是有品級的。且品級,還不一定比自個這個七品芝麻官小。
眾人散去之后,客棧中就再度恢復了平靜。同時,一些個伙計看向許楚的眼神,也變了許多。多是又敬又怕,相互間還嘀嘀咕咕的說些小話……
其實也并不是他們膽小,實在是從未聽說過,竟然會有女子驗尸之事。這事兒,別說他們了,就連伙計們眼中見多識廣的方大人,都沒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