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楚硬著頭皮跟著蕭清朗回到馬車之上,當然,已經(jīng)隨意許久的她,這一次倒是坐的極爲靠外,連帶著眼神都刻意躲避著案桌之上的公文。
蕭清朗擡眼看了她片刻,旋即垂下手摸索了兩下案桌之下印有絕密二字的卷宗。他原以爲只要她肯交心,肯信任自己,此卷宗讓她翻閱也是無礙的。縱然她要撞個頭破血流去深究,至少自己這個靖安王還可以爲她遮擋一二的明槍暗箭。
可現(xiàn)在,他不是看不出她的迴避跟躲閃。倘若這般情形下,讓她得知那捲宗之中的冤情,他唯恐她會一個人單槍匹馬前去查探。若是那樣,大概纔會真正陷許仵作與危難之境,而許仵作隱姓埋名二十來年的苦心也將徹底白費。
思及此處,他不由將那份卷宗放下,然後淡定的從案桌之上取出幾份來自錦州城的案件卷宗。
“這是我自刑部調(diào)來近些年錦州城的一些案子卷宗,昨夜翻閱之時,發(fā)現(xiàn)諸多端倪跟蹊蹺。”蕭清朗神情慎重的點了點那那些卷宗,而後伸手遞到許楚跟前。就如同未曾看到許楚微微皺起的眉頭跟不自在一般,繼續(xù)說道,“錦州城之案,事關(guān)重大,皇上許我們便宜行事。可是若大張旗鼓查案,只怕會打草驚蛇,最後將自己置身危難之中。所以我反覆思量,你我二人依舊化名而查......”
說話間,許楚已經(jīng)接過了卷宗。涉及到正事兒,也容不得她再糾結(jié)兒女情長,更由不得她矯情。
因爲經(jīng)蕭清朗手的卷宗,敘述的極爲細緻,攀枝末節(jié)都很詳盡。所以縱然許楚看的很快,可依舊用了不少時候。
待看完之後,她才驚愕擡頭脫口問道:“錦州通判宋德容兄長家竟遭此橫禍?”
“這也不過是皮毛罷了,若他身份當真有異,必定會遮掩一些事情。”蕭清朗說到此處不由冷笑一聲,“一門三命案,兇手也並非一人,且都是因口舌之爭而懷恨在心繼而殺人。如此案件,當真稀少......”
許楚沉吟一瞬,斟酌道:“公子以爲此案另有玄機?”
“何止是另有玄機,需知年前時候錦州城傳來消息,說不僅宋德清家如此,宋德容一家也未曾避免如此橫禍。如今錦州城稍有耳目之人,都知道,通判府上在鬧鬼,且是索命惡鬼。”
“怎麼會這樣?”許楚不解的開口。之前幫著蕭清朗整理卷宗的時候,她曾特地查看過錦州城各個官員的情況。那些疑似被替換的冒牌官員,多是將髮妻或是忠僕打發(fā)的遠遠的,就算是一些在府上許久的下人,也早早就發(fā)賣了。
再加上年頭依舊,恐怕還真沒人能認出他們的真假。就如同李進那般,縱然是張冠李戴卻也活的如魚得水。
所以鬧鬼的事兒,到底是如何發(fā)生的?
蕭清朗看了一眼許楚,靜靜的倒了溫熱的茶水,隨手遞過去,見許楚下意識的接過喝了一口,才低聲說道:“剛過大年初一,宋家就病急亂投醫(yī)急尋能人驅(qū)鬼捉鬼。”
“太荒唐了,如此兒戲當真妄爲朝官。”
“可不是,不過他也並非朝廷派遣的官員,又怎會估計朝廷顏面?”對於許楚的憤慨,蕭清朗明顯不以爲意。那些人,在他眼中不過是秋後的螞蚱,既然要開刀,不如就尋這個最顯眼的來。
許楚與他共事多日,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當即皺眉道:“可是我們?nèi)绾尾迨郑侩y道真要去捉鬼?”
“這有何不可,要知道,小楚你可是最擅長捉鬼之人。”蕭清朗垂眸看向茶盞中微微盪漾的青綠色茶水,眉間的褶皺也隨著那漣漪而漸漸舒展開來。
“左右之前在鬱南縣的名聲,也該傳過來了。經(jīng)過我親自潤色的話本,也不知小楚想不想先聽一遍?”
眼看蕭清朗嘴角噙著笑意,且一本正經(jīng),使得許楚不由心生好奇。她想起當日在鬱南縣暫住時候,曾有一/夜自己驗屍後本想說些恐怖的段子嚇唬蕭清朗。卻不想他未曾動半點聲色,反倒是自己被嚇的失態(tài)直接掛到了他身上,甚至還恍然聽到他的悶笑跟堅定有力的心跳聲。
一想到這裡,許楚臉頰就不自覺的有些發(fā)燒起來,感覺怎麼坐著都扭捏不自在起來。不過一番自我安慰後,她還是秉著爲案子著想的念頭點頭應(yīng)了聲。
旋即,不等許楚在坐直身子,就聽蕭清朗已經(jīng)用手指叩響了案桌。而後薄涼冷清的故事從那雙薄脣吐出,帶著幾分冷意又格外曲折讓人聽之入迷。
“卻說那無頭女屍極爲邪性,死時無頭,可每每行事都會尋人頭顱作怪。世人皆恐,避而不及,唯有一人攜三尺幽冥鬼火上前......”蕭清朗語氣淡淡,毫無起伏,奈何故事編寫的很和許楚胃口,縱然知道是假的,卻也感慨於他的文采,繼而感慨他斷的一手好章。果然,人比人氣死人,她就算在困頓時候,也從沒想過靠自己驗屍查案的經(jīng)驗編寫話本掙些潤筆費。倒不是腹中沒有乾坤,而是自己所寫的東西都是生硬的教科書般的記錄,實在無法變成情節(jié)豐富、跌宕起伏引人入勝的故事。
蕭清朗面上鎮(zhèn)定,看著許楚的目光不曾有多少改變,那肅然冷靜的模樣,誰能說他是故弄玄虛?
隨著一陣急促的敲擊聲響起,漸漸的許楚的情緒越發(fā)的被帶入其中。
“一連兩宗命案,且都與無頭女有關(guān),奈何人如何捉鬼,何況衆(zhòng)人翻閱書籍,也不曾尋到那無頭女的來歷。這般不過半月,就使得縣令大人焦頭爛額焦急至極。直到一公子攜身邊婢女到來,言說可收服鬼怪,這才頓時大喜起來......”
許楚聽的精精有味,原本她也曾從說書人口中聽過改編自她所破獲的案子,可那感覺卻從不如現(xiàn)在這般有趣。若非她知道內(nèi)裡情形,怕是真要信了這話本幾分了。
當然,不得不說的是,只怕這幾分的投入,大半也有蕭清朗的緣由。
“那無頭女鬼有奪舍之能,本仗著術(shù)法爲非作歹,見女子面容清秀不由想要加害於她。卻不想還爲靠近,它就被女子所攜的幽冥之火灼傷,繼而露出原形......”
“哎?這就完了?”
許楚正聽的精精有味,卻不想蕭清朗卻驀然停下,甚至不急不緩的喝起了茶水。她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卻見他不動如山,好像整個話本就此結(jié)尾一般。
蕭清朗挑眉,興致盎然道:“欲知無頭女的來歷,且聽下回分解!”
難得的見到蕭清朗如此頑劣一面,若是平時大概許楚還會驚奇一下。然而此時,她卻覺得蕭清朗接下來的故事肯定有關(guān)子。只可惜他故意停在此處,倒是讓許楚越發(fā)的心心念念起來。
她擡頭對上那人興味濃厚的目光,心道這人越來越不如自個印象中那般峨冠博帶雙目如潭了。遙想當初二人見面時候,那雙銳利冷冽的眸子,雖不陰鷙卻像是能看透人心,讓人無所遁形一般。
而今,卻少了那份矜貴跟冷峻,多了幾分紈絝公子哥的模樣。
外面蕭明珠雖然同花無病玩鬧,又馳騁開懷,可她到底是惦記著許楚的。於是,見那馬車裡一直沒有響動,她不由的策馬靠近,探頭掀開惟裳往裡瞧一瞧。這一動作,剛好聽到自家三叔帶著笑意的那句“下回分解”,使得她不由奇怪開口。
“什麼下回?”
她往日裡也常偷偷跑出王府,幼年時候還整日逃課同花無病一道在市井遊蕩,自然知道京城裡許多說書人,爲著生計跟討賞,慣是喜歡說這句話。可是這話從自家三叔口中聽到,她自然不會覺得是三叔給楚姐姐講話本了。
“沒什麼,只是說下回你若突然跑出京城,我是否該同兄長說道一番。”蕭清朗瞥了一眼外面探頭探腦的侄女,面無表情,話裡卻帶了些許笑意。
蕭明珠聞言,趕緊皺皺鼻子,低聲說道:“三叔當真是重色輕侄兒,有了楚姐姐竟然什麼都瞞著我了。”
她隨意的用馬鞭拍了拍自個的馬兒,假裝嘆息說道:“往年時候,我若偷偷跟著三叔出來體驗世間百態(tài),可是從來沒有被嫌棄過呢。”
這話落在許楚耳朵裡,就讓她再次苦惱起來。不過她見蕭明珠眼神澄澈,並沒有刻意打趣或是調(diào)笑她的意思,這才慢慢鬆了一口氣。
“公子只是開玩笑罷了。”她訕笑一聲,不做聲色的將手中已經(jīng)微涼的茶盞放下,就好像再次放下了蕭清朗遞過來的關(guān)切一般。
蕭明珠顯然沒有多想,揮揮手無所謂的說道:“哎,楚姐姐,我也是隨口一說的。聽花無病說前頭就要到錦州城了,一會兒進城了我去給你買些栗子餅吃,據(jù)說錦州城蔣家栗子餅堪稱一絕,比他酒樓裡大廚的手藝都不賴。”
這麼一攪合,讓許楚微微鬆動的心思再次收斂起來,她目光遊移最後只落在肘間壓著的卷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