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心微蹙,須臾之后向一名衙役要了佩刀在地上輕輕敲擊起來。每每她做什么動作,余光必然要掃過陪在蕭清朗身側的道人面容。片刻之后她察覺到那道人唇線抿緊,而后就拋下佩刀,徑直以手指腹在一塊滿是螞蟻的地板上摸索起來。
隨著她的尋到一個有些松軟的地方,那看似紋絲不動的丹爐忽然響起了“喀喀喀”的聲音。接著,丹爐竟然向一側移動起來,然后露出了一條約莫一步長的青石路來。
那路直通地下,相較于之前在屠戶家中發現的滿是異味跟腥臭氣味的地窖,此處的味道頗為清香。雖然有些陰冷之氣,卻沒有預想中的難聞。
蕭清朗跟許楚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后魏廣跟二人還有三個衙役就先后下了地窖之內。若是說之前在鹿山別院的暗室,是狹窄而黑暗的話,那此時此處的暗室說一句精美別致也不為過。
通往地下的臺階,皆是以青石鋪設,兩側雖然潮濕卻都燃著燭火宮燈,亮若白晝。
下了九介之后,就見一條打掃的格外干凈的路顯現在眾人跟前。
此時,眾人才發現,這常年不見天日的地方,竟然是一間極為開闊的房間,且布置豪華溫馨。
蕭清朗壓下心底的不適,漠然往前,直到跨入一道木門后看清里面的情形之后,他才倏然抬手阻攔了隨行侍衛衙役的上前。
“怎么了?”許楚小聲問道。
蕭清朗抿唇,深深看了她一眼,艱澀道:“不知道,只是覺得……有些壓抑……”
他說完這句話后,就徑直往暗室之內而去,而許楚也憂心忡忡的跟著他向前。
就在二人站定的時候,才發現這布置華麗的暗室之內,竟然被一道五尺之深的溝壑分隔開來。而那溝壑之中,遍布白骨,看白骨形態四分五裂十分殘忍。而那溝壑的盡頭,則是一口厚重的棺槨。
那棺槨不知是何等木材,外面十分暗黑,其上勾勒著許多暗紅色的紋路跟咒語。
許楚并不精通墓葬文化,所以無法看著那棺槨上的紋路圖案推測出更多的信息。只是,看著室內的環境跟詭異咒語,她隱約覺得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密宗尸身法術……
又或者說,是道家所說的奪舍法門或者栽接法。
說到底,這兩種并不容于正統宗教的方法,都是為求死而復生,加上殺人祭鬼之事,其邪性可見一斑。
而眼前的一切明眼人皆能看得出,暗室內就是在以白骨祭祀又好似是在施行什么法術一般。
暗室內之內并沒有燈火,而是一顆顆鑲嵌在墻壁之上的夜明珠照亮,珠光瑩瑩璀璨生輝,可此時卻無法使許楚心中對那設置之人的大手筆生出一絲半點的感慨。反倒是那融融的珠光落在白骨之上,讓她感到莫名的森然跟陰冷,這種感覺縱然是當初在云州城亂葬崗查看鬼村一案之時都不曾出現過。
她向來不信這些邪門歪道鬼神密宗,更不會因為尸骨或是慘絕人寰的現場而生出半點驚慌恐怖,可是現在這詭異的場景卻讓她心里隱隱的不安起來。
此時的蕭清朗就像是丟了神一般,破天荒的沒有顧及到許楚的情緒跟神態,而是步子沉重卻毫不遲疑的踏上了那連接著溝壑兩邊的木橋。
他就好像是沒看到橋下遍布的白骨一般,眉毛緊緊蹙起,神情緊張卻又急切的看著那神秘的棺槨。隨著他魔怔一般的打開那副棺槨,一陣詭異的香氣驟然涌出,接著許楚就看到蕭清朗雙膝跪地,突然啞聲喚道:“母妃……”
許楚心里咯噔一下,急忙順著他走過的木橋上前,卻見那棺槨中果真有一具女尸。可奇怪的卻是,那尸體衣著華麗,面目鮮活栩栩如生,莫說是腐爛,便是尸臭都不曾生出。
可是,要知道蕭清朗的母妃逝世多年……正常而言,絕不可能尸身保存的如此鮮亮。
“怎么會這樣……”她喃喃自語,腦中莫名就想起了那句常常徘徊在夢里的背影跟那句冰冷冷的“殺了吧”。
她原以為那只是夢而已,可如今卻有些恍惚起來了。因為,她清楚的記得,夢里的女人就是穿了其上金線描繪的鸞鳥紅裙,鮮亮而艷紅,讓她記憶深刻。
許楚一直以為那不過是巧合,卻沒想到有一日真的親眼見到了夢里的那身裙裝。
就在她的呼吸越發急促,伸手想要觸摸那條衣裙之時,她的手忽然被人一把攥住,帶著些許痛意跟沁涼,讓她心驚。
她抬頭卻見蕭清朗正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
“走……”蕭清朗混沌的眸光微微清亮起來,他緊緊捏著許楚的手指,唯恐她會甩開自己的手再去探摸棺槨中的尸體。
許楚深吸一口氣,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此時的她,也發現了不妥,再不敢耽擱,就任由蕭清朗用力將她拽進懷里。
二人跌跌撞撞的原路返回,縱然那棺槨中隱藏著他們心底最想要知道的秘密,他們也再沒有回頭多看一眼。
隨著那陣陣詭異的香氣的消失,蕭清朗才深深吸了口氣,扶著許楚說道:“這暗室有問題,只怕就是為你我準備的。”
此時,許楚也頭腦清明起來,她深深看了一眼被關閉的木門,心有余悸道:“王爺可看清了里面的人?”
蕭清朗猶豫一瞬,才開口道:“有時候眼見未必就是真的。”
縱然他的確在那具棺槨中看到了如同沉睡的母妃,可事實上,那卻是絕不可能的事情。莫說有人偷竊母妃的尸體了,便是死后多年都保持容顏不改,都是無法做到的事情,若當真有那種秘法,歷代帝王只怕都會以此保存尸身了。
再者,母妃雖然曾為淑妃,下葬之時當以妃嬪位入殮,衣著裝飾皆要按正二品品階穿戴。可是,要知道先帝當年震怒之下直接去了母妃在后宮的品階,縱然下葬也不得按妃嬪之禮入殮,所以只這兩點就足以證明,那棺槨之中的尸體絕非他是母妃。
到底是誰,竟然將他所有的行動都算的如此精準。就好像,拋出董瑞陽之后就料定了他還會追查下去,以至于早早就在這道觀之中做了布置。
想到這里的時候,蕭清朗就斜睨了一眼那木門,片刻之后對隨行下來的侍衛衙役吩咐道:“看住這里,莫要隨意走動。”
因為有暗室內的發現,所以招待他們的看門道人自然也難逃追究。
蕭清朗吩咐了幾名衙役里外看守住了道觀后,就攜帶許楚等人離開了。直到下山的時候,許楚還在思索蕭清朗是如何自幻覺之中清醒過來的,她明明親眼看到他陷入了悲痛的情緒之中,也親耳聽到他的那聲“母妃”。
莫不是,這些都是她的幻覺?
她倒也想直截了當的詢問,可又擔心會觸及蕭清朗心底的傷痛,所以只能暗自思索。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一直挑眉用余光探看著她的蕭清朗忽然開口說道:“那溝壑之中的白骨一側,有許多極小的蘑菇。”
許楚愣了一下,不知他怎得突然提及這事兒來,那小物件她自然也看到了,只是因為光線昏暗所以看的并不真切。不過若是在尸骨成堆的溝壑里,長一些菌類植物也并未什么奇怪的事情。
蕭清朗見她還一幅茫然模樣,不由挑眉道:“那蘑菇又叫花褶傘……”
聽他這么一說,許楚恍然道:“是含裸蓋菇素的蘑菇,會導致人產生強烈的幻覺。”
若不是當時太過擔憂蕭清朗的狀態跟心慌,或許許楚也不會遺漏這個。畢竟,裸蓋菇素對于法醫來說并不陌生,那是一種可以致幻的神經毒素。一般而言,常見的含有此毒素便是裸蓋菇、裸蓋菇等菌。最初時候,有人以“神圣的蘑菇”或“幻覺蘑菇”來稱呼它們。
而這一菌種,在很長時間里,都是用于宗教儀式。或者是一些地方的巫師用于祭神、占卜、問病、送鬼等迷信活動的藥物,且代代秘傳。
“可是,我并不曾聽說,只是見到那蘑菇,就會導致人產生幻覺啊?”許楚猶豫一瞬,還是疑惑得看向蕭清朗。
在她的認知里,能讓蕭清朗那般心志堅定且冷靜的人導致陷入幻覺之中,必然是中毒頗深的。所以,只是看一看,縱然是聞一聞,也不可能造成如此結果。
況且,要真中毒了,他又怎能突然清醒過來?
蕭清朗斂袖環胸道:“除此之外,還有肉豆蔻的香料作用。”
說到此處之時,他便從袖中取出一個香囊來,輕笑道:“若非是小楚喜歡這青竹香氣,只怕我也無法那么快掙脫出那虛無縹緲的幻覺。”
這青竹香本就有使人靜氣凝神,神智清明的功效,尤其是御制提純過后,功效更甚。而對于蕭清朗來說,縱然那幻覺的確戳中了他的軟肋,且讓他有了一瞬間的恍惚,可只肖的片刻的凝神他便能辨別出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