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蕭清朗就帶了修養了一夜的許楚前往了張牢頭家中。
此時,他的尸首還未被挪動,且四周環境保護完好。
這屋子是一間青磚大瓦房,算不上破敗,卻也算不上好。只能說,在尋常百姓眼中,算得上寬敞的房子了。
屋里陳設一目了然,或許是因為沒有女主人,所以有些臟亂。靠窗的炕上,凌亂的堆積著許多臟衣服,對著門的角落則是半空的水缸跟缺了口的水瓢。
許楚四下打量一番,確定地上不曾有外人的腳印,也沒有什么不尋常的痕跡后。她才走到死者身旁,蹲下身來查看。
屋里只有一根柱子,上面有一團血跡,其一旁張牢頭的尸體則橫斜而倒。
“驗,死者,男,身長五尺六寸,體態偏胖。角膜渾濁,渾身肌肉僵直,關節難以彎曲。”她簡單將死者的衣物褪去,接著看著墜積在他尸體下部的尸斑說道,“按壓尸斑只有稍許褪色,且尸斑沒有移位現象。另外,尸體已經出現腐敗性腹部膨脹現象,所以可推斷死亡時間約為四個時辰之前。”
她一邊說,就去了驗尸刀將死者頭骨傷口處的毛發剔除干凈。卻見其傷口,皮肉緊縮,有血蔭四畔,確認為生前所留無疑。
“頭上傷口沒有異物刺入,是明顯撞傷,頭蓋骨未有嚴重損傷。死因疑似為頭部劇烈撞擊柱子,造成腦出血或是腦損傷導致腦部缺氧而亡。具體死因,需要解剖才能確定。”
“身上沒有明顯傷痕,衣物整齊,沒有掙扎痕跡。房間內沒有外人的痕跡,加上有侍衛在四周把守,確認房間中只有他一人。基本可以推斷,此人是自殺而亡。”
蕭清朗見她將死者的頭顱放下,才按著她的話把手里的驗尸單填寫完整。
“可能確定為自盡?”
許楚點點頭,“現場痕跡,以及死者的尸體情況都能證明他就是自殺的,這一點沒有任何問題。”
知道張牢頭是自盡而亡,對于蕭清朗來說就已經足夠了。按著他之前的追查,張牢頭這些年出手頗為闊綽。可實際上,他卻并非是什么張老板家的遠方親戚,而是曾給過張老板在青樓中一位紅顏知己好處的掮客。
好端端的掮客,怎會忽然屈尊到青樓攀關系,最后還蝸居在此地成了一介不入流的牢頭。此事必有內情,只可惜現在人死如燈滅,將蕭清朗剛剛想順的藤再度拽斷了。
春日微風和煦,日光暖暖的照射著大地。素來人聲鼎沸的錦州城街道上,今日卻萬人空巷,失了許多熱鬧。
莫說尋常百姓了,此時便是向來眼高于頂的富貴人家的夫人小姐,也只能讓人驅了馬車避在道路兩側。
“哎,大姐,聽說靖安王面容俊朗,且位高權重極受皇上的看重。上次你去劉府,可曾見過了?是否真的如傳言中那般矜貴?”馬車中,一個身著粉色羅裙的嬌俏女子,滿目含情的掀開惟裳往外瞧出。可看了半天,見到的都是兩邊攔路的官兵,并不見有高頭大馬氣宇軒昂之人行過。
被問話的女子,此時因煩躁而皺著眉頭,等聽清了二妹的問話,當即臉色一白垂下了眼眸。那日的事情,她從來都不想再去回憶。
甚至那個被世人傳的神乎其乎的玉面閻羅,她都生不起半點興趣。只要一想到那日許楚解剖尸體的事情,她就渾身發寒,雙腿打顫,更不敢仗著身份跟家境囂張半分。
就好像那日許楚的言語,早已深刻的印入了她的骨血中,讓她無論如何,都無法丟棄那種如影隨形的恐懼。
這兩日,她從未有過一天安寧時候,有時候也會想,為何眉目清秀看似尋常的女子,竟然敢......
她甚至會回想,當時靖安王是何表情,是否曾對那女子有過嫌棄。可是沒有,她唯一記得的,便是那冷淡卻滿是包容的聲音對剖尸的女人的贊賞。
“這要堵到什么時候啊,難不成一整日都要讓咱們避讓著?”
“誰知道呢,不過聽說今日從京城來的王爺要親自審案,好像就是審的幾位貪贓枉法的大人。”
“對對對,我也聽說了,這幾天衙門里都快亂套了。說是劉大人跟宋大人畏罪自盡,而且地下幾個大人也被下了大牢......”
左右的百姓你一言我一語的小聲議論起來,對于官府的事兒,他們知道的并不詳盡。可是,對那些官員仗勢欺人的事兒,卻知道不少。
“上次趙司獄還縱著他家下人傷了我店里的伙計呢,后來那伙計要去衙門告狀,還被他派人打了板子。到現在,還不能下床走動。”一個鋪子的掌柜的說起這事兒來,就有些氣憤。
“縱仆傷人都算是好的,我聽說那趙司獄還強占了一個偷盜犯的妻子,逼的那婦人懸梁自盡了。不過后來,他幫著把那偷盜犯放了出來,那婦人的婆家也就沒再追究,只匆忙將人葬了。”
有些事兒在市井之間鬧得沸沸揚揚,只是所謂民不告官不究。沒有苦主,加上錦州城官場渾濁不堪的情況,自然不會有人去追究趙偉品等人的罪行了。
而他們又擅長粉飾太平,再有朝中之人幫忙遮掩,加上錦州城的確有唐如才這等油鹽不進卻潔身自好的“清官”,所以吏部派下的考核官員會被蒙蔽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不是人人都是袁大人,也不是人人都能得了先機。
大家正說著閑話,就見一陣車輪轱轆聲由遠及近的響起,接著就見有些身著粗布的百姓憤怒的取了泔水跟爛菜葉子向路中丟去。有些人,許是未來得及準備,索性到道邊上撿了石子兒丟過去。
剛剛說話的掌柜的跟著眾人探頭看過去,就見到一連七八輛囚車押著幾位大人跟富家老爺一路行來。
審判這幾人的告示,早在兩日之前就已經貼出去了。所以,不少曾受過欺壓,又或者心有怨恨的百姓,都大老遠的聚集而來。
與他們而言,就算最后的結果又是官官相護,那丟些菜葉子臭雞蛋,也能發發心中的郁氣。
兩邊跟隨的官兵此時苦不堪言,既要防著有人趁機暗殺幾人,又要躲閃著那些劈頭蓋臉飛來的污穢之物。
原本王爺定的是要提前將人提到衙門待審,可哪成想這次犯人太多,衙門暫押待審的房間根本不夠用。加上許大人提議,說當眾提審,也能震懾一些魑魅魍魎心思浮動之人,同時也能讓坊間欲要參加科考進入仕途的學子對清廉正義心生敬畏之心。所以,這才有了今日這么一出事兒。
等一行人勉強行至衙門的時候,就見除了被押在囚車中避無可避的幾人外,兩側官差也都受到波及身上酸臭難聞。
其實開堂也沒有什么可審問的了,早在前兩日,知道劉讓莫跟宋德容之死后,他們的心思就亂了。莫說那些商戶,就是宋元清等人,也都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
從假冒官員開始,到在任期間斂財又或者欺男霸女,不敢有絲毫隱瞞。
當然,假冒之事,在張榜告示中不曾表露,只是余下的罪行也足夠那些人死上幾回的了。
有靖安王親自落案,又有連夜帶了圣諭而來的刑部大人宣讀嚴懲不貸斬立決的圣旨。此時,誰又敢說不服?
“正九品照磨宋元清、司獄司司獄趙偉品、獄訟等事務的通判知事趙煥然貪贓枉法,罔顧人命,判斬立決。家中親眷,三代為奴,不可贖身。另外,有私開銅礦、私造兵器者,反有獲利者,皆以謀逆之罪論處,三族內皆判斬刑。另深究六族,男丁充軍,女眷貶入賤籍流放三千里。”
有了簽字畫押的供詞,又有板上釘釘的證據,且還有袁大人等京城而來的欽差親自查封經營了多年的冶煉兵器,私自鑄銀的場所。所以,判處謀逆之罪,倒也不讓人意外。
刑部而來的大人照本宣科的念過圣旨之后,就見蕭清朗已然拍向了驚堂木,將人犯一一處置。
隨著假劉讓莫等人伏法,錦州城的事情也算暫時告一段落了。
而隨著許勤和再度掌控全局,袁大人跟唐如才二人也將混沌多日的錦州城官差梳理清明。同時,由黃將軍帶領而來的守備軍,也將繳獲的兵器私銀等物,盡數押往京城。
“今日還整理卷宗?”許楚幫著蕭清朗將封好的卷宗放置到一旁,然后提筆將倆人從各種口供中尋到的不尋常之處記錄下來,旋即挑頭看向蕭清朗問道。
蕭清朗揉了揉抽痛的額頭,深呼一口氣說道:“余下的都是些小魚小蝦,交由許勤和等人就行了。”
整理卷宗,尤其是要從中找到突破口跟關于幕后之人的事情,本就是繁瑣且極其消耗精力的事情。
就算是這樣,眼下案桌上半人多高的信函證據跟各種文書,都是袁大人跟許勤和二人甄別之后挑選出來的。由此可見,在過去的十幾年甚至二十年內,那些人私下的行為是何等令人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