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有爲一邊說,一邊取出一本冊子遞過來,“這是本官按著底下人的回話總出的劉文貴兩個月之內的行蹤,的確沒有任何異常。”
許楚擡眸看了蕭清朗一眼,心道沒想到他竟然早就做了安排。不過當真是恰到好處,之前她也是有所猜測的,可卻沒想過讓人深究,只想著自己親自查探一番。
也就是跟蕭清朗攜手查案久了,她才發現,自己所謂的周全跟深思熟慮,依舊不如心思縝密的他。就如現在,縱然他已經隱藏了王爺身份,也未啓用暗衛跟王府侍衛追查案子,可佈置依舊能比自己提前一步。
這廂張有爲剛說完,魏廣就從門外進來,行至蕭清朗跟許楚身邊說道:“公子,楚大娘那邊已經查驗了姑娘從屍體內取出的胃液,確認裡面並沒有毒物反應。”
他一說完,剛要喝湯的張有爲手上一抖,勺子就磕碰到了碗沿上。莫名的,他看著手上熬成乳白色且上面撒了一層香菜葉子的湯汁,就有些難以下嚥了。
蕭明珠沒見到許楚驗看腐屍,所以並沒什麼感覺。所以,她不僅沒有反胃,還興致勃勃的想要繼續聽許楚的分析呢。
果然在許楚聽完這話之後,就不自覺的皺眉,思量片刻她重新歸納了一遍案情。
“死者並非劉甄氏,如今看來最大的可能應該是桃紅。此事無論劉文貴知不知情,他對我們也是有所隱瞞的。”
“首先桃紅出逃沒有任何徵兆跟影子,就已經是怪事,更何況一個要攜帶鉅額財物逃離劉家的人,如何會有心情約人過些日子看針線繡品?再有,同爲官奴的桃紅跟珠兒在劉家下人眼裡完全是兩種人,一個有眼力勁且性情極好,一個粗暴無理性子很獨。且不說劉甄氏對桃紅是何感情,就說在桃紅之後以念舊情的名義提拔了粗使下人珠兒,就極不合常理了。而且一個夫人,還那般善待粗魯的珠兒,並且不嫌棄她無法得體伺候,我是否能猜測裡面有貓膩?”許楚將手指在桌子上比劃兩下,以理順自己的思路。實在是這一場風寒,讓她精疲力盡,總感覺憋悶的很。
“還有案發的伊始也並非是爲了劫財,否則死者身上的衣服穿戴如何不值些銀子。退一步而言,就算兇手擔心那衣服鞋子難以出手會惹麻煩,那爲何還留下死者手上的金戒、鐲子跟玉石鈕釦還有鑲嵌在鞋子上的珍珠等物?”
“以此爲前提,我們需要繼續查證的就是,兇手爲何要大費周章的將死者的屍體砍去頭顱藏匿在車上,而且還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換上了劉甄氏的衣著。假死遁逃,對劉甄氏來說有什麼意義?”
若是說有劉甄氏意欲尋姘頭私奔,且早已藏匿了財物將罪名推到桃紅身上,那爲何一點風聲跟痕跡都沒有?劉甄氏是孤兒,所以不存在回孃家時候接觸到外男,繼而生了有悖道德的情感一說。而在劉家,她也從不輕易見外男,多是同官家或是商家夫人小聚。出府時候,也都是車接車送,並有人在身邊伺候著。
如此條件之下,她還真沒法懷疑劉甄氏有外心。
撇過這個疑點,她繼續說道:“如今已經查證的,那日馬車行程應該是,前一日送劉文貴在城郊莊子上歇息一夜。次日一早,回府接了劉甄氏跟珠兒,半路遭劫。而後車伕被打昏,拉車的老馬拉著昏死的車伕跟一具無頭女屍回了劉家。”
許楚將自車伕那裡得來的消息娓娓道來,而後停頓片刻道,“我查看過車伕的傷口,的確極重,若不是下手之人有了偏差,怕是也會要了他半條性命。”
言下之意,她並不認爲車伕撒謊了。更何況,當時在自己跟蕭清朗二人的注視之下,車伕雖然言語拘謹,神態緊張,但卻並沒有撒謊的痕跡跟表情。
“那桃紅的屍身是怎麼上的馬車?又是在哪被砍的頭顱?劉甄氏跟珠兒是被人擄走了,還是另有落腳的地方?往寺廟的路上,應該不可能一個人都沒有,要是劉甄氏下車就不怕被人發現嗎?”蕭明珠越聽越覺得雲裡霧裡,就好像有一堆疑團遮蔽著雙眼,讓她猜不到又滿心好奇。
許楚並沒有急著回答,畢竟就算她已經將一切都串聯起來,也猜到了案件始末。可在拿到解開謎團的證據之前,這一切不過也僅僅是她的揣測罷了。
張有爲本來也想要問這些問題,哪知道還沒開口,就被楚姑娘跟周公子帶回來的女孩連珠炮似的問了個遍。於是,他只能不悅的悄然閉上嘴巴。
就算他不喜歡奉承跟看人眼色行事,卻也明白,大概楚姑娘對這位性子跳脫的姑娘極爲看重。他不願看到牝雞司晨的景象,卻也知道,如今此案還要依靠楚姑娘幫忙,遂就算心裡嫌棄,他也沒有開口說什麼難聽話。
“所以關鍵之處,還在於城郊莊子上。”蕭清朗見許楚說完,才沉吟片刻,開口說道,“另外,不知張大人可將劉家生意上的賬目取回?”
“哎,本官已經取回來了,雖然費了一些波折,可到底也拿到了手。只是本官讓師爺翻看了一下,並未發現劉文貴有什麼見不得光的買賣。公子家中經商,相比也知道,許多商戶都會準備兩套賬以做應付官府所用。”提起此事,張有爲就忍不住嘆氣。他實在不明白,這位周公子要一沓明知道是假賬的賬目有何用途。
一般而言,賬本都是商戶機密,極少讓人翻閱。就算是拿出來,大抵也是被修飾過的賬目。這事兒,他知道,旁人自然也該知道。
蕭清朗得了想要聽的話,便不再多言語了,而是換了話題問道:“大人,不知衙門可還有空餘房間?”
不等張有爲開口呢,就見蕭明珠已經擡頭抗議起來,“我許久不見楚姐姐,自然要跟她抵足而眠。”
“可是你楚姐姐得了風寒,要好生歇息。”蕭清朗對自家這個侄女,還是頗爲耐心。當然,其中是否是夾雜了許楚的原因,那就不得而知了。
蕭清朗神色不變,看似依舊如常,可氣息卻莫名冷冽了幾分。他將並未多動的碗筷放好,而後似笑非笑的看向蕭明珠說道:“昨日兩位兄長剛剛捎了書信前來,他們二位都甚是關心你的行蹤,希望身爲女兒家的你能安穩在家......”
他的這幾句話,倒是讓張有爲格外贊同,連連附合起來。身爲縣令,他自然希望所管轄的百姓都是盡然有序,男女內外有別,女子就該賢良淑德相夫教子。至於楚姑娘之流,自然是個例外,並不在他的考量範圍之內。
蕭明珠被兩個大男人擠兌,瞬間就不高興了,奈何帶頭的是自家三叔,她縱然氣悶卻也不敢發作。於是,嬌俏明媚的她,只能撇著嘴泄氣般的戳了幾下碗裡的菜乾。
許楚見她模樣只覺得好笑,這樣明明喜歡撒嬌的天之驕女,卻從不刁蠻任性。反倒是玲瓏剔透,讓她心生柔軟。於是,並不曾習慣與人同牀歇息的許楚,再次破例開口說道:“既然明珠願意跟我同住,那明日可得早些起來。”
蕭明珠沒想到居然峰迴路轉,頓時心生喜悅,瞇著眼挑釁似的遞給自家三叔一個得意的眼神,然後笑瞇瞇的連連點頭,“好,明日我跟你們一同出門。”
張有爲神情一頓,斟酌著說道:“公子,姑娘,明日我們去城郊是有要事在身,事關人命不得輕慢。讓這位姑娘跟著,是否有些不妥?”
蕭清朗平靜的收斂了衣袖,而後起身欲走。而許楚則耐心說道:“無礙,明珠心性純善,且算得上我半個徒弟,指不定以後還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呢。大人不必擔憂,左右我會好生教導她,不會惹亂子的。”
有了她的一番解釋跟保證,縱然張有爲還心有不踏實,卻也不好在說什麼。
三人離開後衙用飯的花廳後,一路往跨院而去。他們進屋也不過一個時辰,最初細細簌簌的雪參子已經在地上鋪了薄薄的一層。流光溢彩的彩燈照耀下,讓雪夜的安寧寂靜多了幾分暖意。
如水的光暈落在走在前面的蕭清朗身上,恍惚而虛無,讓許楚一時之間恍如入夢一般。她同身邊的蕭明珠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話,無意識地看著前面寬厚堅實的背影,不知不覺就有些走神。
其實她現在並沒意識,就好像隨意走著他走過的路,只求得片刻的踏實。
“哎,楚姐姐,你怎麼總踩著三叔的腳印走啊?”嘰嘰喳喳格外興奮的蕭明珠,走著走著就突然想發現什麼稀奇的事情似的驟然出聲。讓許楚的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而後整張臉就有些發燙起來。
她低頭一看,自己嬌小的雙腳,果然各自踏在一個巨大的腳印之中。恍惚之間,她好像感覺到幾雙眼睛同時遞過來,還有爲首那雙深邃卻滿是笑意的眸子。
她攏了攏衣裳,也不看旁人,只強自鎮定道:“雪天路滑,踩著腳印不容易摔倒!”
說完,已經麪皮漲紅的許楚就揮揮手道:“既然到了,那我就不多耽擱公子的時間了,公子今夜也早些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