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微白,油坊門口停著一輛馬車,馬鼻子噗噗冒著白氣,龔炎則伸手扶住春曉下車,兩人都穿著素衣素服,大清早的看著有些蕭殺,有小廝在前拍門,許是來的太早,門響了幾回纔有人懶懶的把門打開。
玄素一見這倆人,當即打了個哈欠,道:“好早啊……”說罷讓開身子將人讓進來。
“真人起身了麼?”龔炎則問。
“這個時辰……差不多吧。”玄素帶兩人進了後院,春曉看了眼琉璃棚,那個金桂籽油的罈子還在。
前頭玄素敲門,敲了許久不曾聽裡頭有動靜,回頭對龔炎則道:“怕是在出恭,你們二位稍等,我進去看看。”
龔炎則點頭。
只玄素才進去不一會兒就匆匆把門推開,一臉驚慌道:“師傅走了!”
春曉一怔,“什麼?”
龔炎則當即皺起眉頭,“走了?走去哪?”
就見玄素把手伸出來,手裡有信箋,不可置信的吶吶動著嘴角,“崑崙,師傅回崑崙了,師傅不要我了……”
春曉忙接過信看,但見上面字體清雋,清清楚楚的留有玉霞真人的落款,並告訴春曉如何驗證原主是否已經離開,且淳淳囑咐:‘若有困惑,可來崑崙長生觀見我。’信上隻言片語未提玄素,怪不得玄素如此傷心。
“師妹,我怎麼辦?”玄素眼見春曉捏著信紙若有所思,伸手過來抓春曉的衣袖,被龔炎則眼明手快的擋住,道:“我看小真人很有些本事,想必尊師也是覺得小真人能獨當一面,才放小真人獨自修行。”
玄素如今六神無主,不由點頭,“如此說來也就是了,我早與怪老頭說要到處走走,而不是守著個破油坊賣油,天大地大,哪裡都能修行啊。”
春曉偷偷瞪了眼龔炎則,警告他別誤導玄素,龔炎則肅著臉一本正經的道:“小真人說的有幾分道理,天大地大何處去不得?”
春曉往前去,一腳踩在龔炎則腳面上,安撫玄素道:“你不如就在油坊等著玉霞真人,真人說不定哪日迴轉呢。”
玄素到底還是個孩子,此時別人說什麼是什麼,完全沒主意,但聽這話也點頭,“說的是,我還是就在這裡等吧,師傅說過我與瀝鎮有緣,那便哪也不去。”
春曉看著他這樣總還是不放心,與龔炎則商量留下個小廝,龔炎則點頭答應下來,回頭春曉進了那琉璃棚,玉霞真人留下驗證她身體裡是否還是雙魂的最佳辦法與初時一樣,就是去看那金桂籽油甕,受第一次影響,春曉憋足了氣才把臉湊上前。
此時琉璃棚上一片晨曦之色,那清泠泠的油湯將她的臉映出來,白玉一般的肌膚,國色之姿,毫無一點瑕疵,春曉一驚,忙把留海挽起,就見臉頰乾乾淨淨,那硃紅的胎記已經消失,她驚後便是大喜,女孩子沒有不在意自己的容貌的,扭頭往琉璃棚外望,龔炎則正站在棚子外看她。
春曉指了指自己的臉頰,笑容燦爛。
龔炎則哪有不高興的,嘴角彎起,眸色溫暖,笑著點點頭。
春曉回頭又看那油甕,忽地聞到一股子清香味,濃郁且不嗆鼻子,正是那金桂籽油的味道,春曉不禁道:“原來它不是臭的!”
玄素也看到春曉臉色胎記沒了,本該高興的,可情緒怎麼也提不起來,沒精打采道:“金桂籽原本是無味的,且它是有名牆頭草,遇清就清,遇濁就濁,你若聞到了臭味兒,那便是自身帶的。”
春曉震驚的仰頭,怪不得她聞著一股屍臭,原是原主的魂魄已經腐臭了。
不過可喜可賀的是,如今她徹底擺脫了原主,她伸手從玉霞真人給的信箋後一頁取下當時與原主定的契約,玉霞真人交代:‘確認二魂剝離,將此契書壓在嗜血刀鋒下,七天後焚燬即可。’
玄素解釋道:“這是爲了震懾那些心存僥倖的惡鬼,若它們離去,這契書便是廢紙一張,若不曾離去,先壓在刀鋒下予以警告,還是不聽勸阻者,七日後隨著契書燒燬,它們便要爲誓言付出魂飛魄散的代價。”
“真人做事真是滴水不漏。”春曉感嘆道。
“師妹,那是咱們師傅,你別把叫的這樣生疏。”玄素微微冷了臉,這還是第一回給春曉脾氣看。
春曉驚奇的發現,玄素不再嬉皮笑臉時,倒有一股子淡淡的威壓,叫人不敢放肆。
見狀,龔炎則不著痕跡的擋過來,“我們昨天也熬了一宿,既然沒什麼事就先回去了。”說罷轉身拉著春曉走,春曉邊走邊回頭,與孤零零立在那的玄素道:“你別怕,有事來太師府找我,我過兩天也會來看你的。”話落就覺得身子一緊,被龔炎則有力的拉到前面去,徹底看不見玄素了。
上了馬車,龔炎則先捧著她的臉好生看了一回,“可算是利索了,爺昨兒就怕你不敵那死鬼,倒叫死鬼把你攆走了。”
“你是擔心這個?”春曉愣住,一直以爲他是在吃醋,所以才把窗子開著,還在船頭站了半宿,竟是這樣想的。
“你想爺擔心什麼?”龔炎則眼神戲謔起來,逗弄著春曉在她下巴上勾了勾。
春曉回神,把臉撇開,哼了聲。
“爺們心胸能和你們女人一樣?何況你們私下裡見面爺都沒計較,這就在眼皮子底下的事爺還能多想了?”龔炎則往後一靠,說的漫不經心,好像真是說的這樣。
春曉狐疑的端詳他的神色,若不是見他耳梢有點紅,還真被他騙過去了,心裡使壞,道:“即是三爺信我,正好,我還有事要請教大爺,三爺必不會攔著。”
龔炎則身子一僵,緊著問:“都利索了,還尋他做什麼?”
“我答應大爺替他解了債務之憂。”
聽春曉說的熱絡,龔炎則有些不是滋味,道:“如何解憂?你說來爺聽聽,如今你是女諸葛,聽你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我這裡有個釀酒的方子,釀成的酒比之新月酒不差什麼,把方子送給大爺,大爺或是賣了方子或是自家釀酒,都是一條不少於三萬兩的財路。”
“這倒是大哥的運道了。”龔炎則知道春曉並非原主,內裡必有錦繡乾坤,說有釀酒的方子也不稀奇,只話鋒一轉,睨著她道:“明知道爺早前給了三萬兩與大哥,是他沒守住,讓大太太套了去,你怎麼不想著替爺把這筆錢追回,也省了你那方子搭進去。”
想要從馮氏那裡摳回銀錢來並不是不能,只她知道,憑著龔炎則睚眥必報的手段,哪能叫馮氏拿了銀子消停過日子,必有後招,根本不用爲他費心,道:“三爺不是有辦法嘛。”
“你又知道?”龔炎則笑了笑,握過春曉的手揉著道:“爺對你千好萬好的,你有這樣賺錢的方子該給爺纔是,至於大哥那裡,自然是冤有頭債有主,誰拿的就叫他朝誰要,這纔是正理。”
“大爺那性子,只怕要不回來還得落一身不是。”春曉但想龔炎檢自詡卑微庶子就蹙眉。
“你擔心他?”龔炎則摩挲在她手上的指肚驀地頓住。
“不然我要擔心馮氏氣的跳腳?”春曉譏諷的反問。
龔炎則細細瞅著她靈動的眼睛,忽如一夜春風來的笑了起來,摟住春曉一陣磋磨,惹的懷裡人嬌喘求饒,他貼著春曉的臉頰道:“你這性子爺喜歡,伶牙俐齒的,似嗆口的小辣椒。”
春曉真想給他一個白眼兒,可頭被他按在胸口,翻白眼也丟不過去,只好悶聲作罷。
兩人在車廂裡鬥一鬥、鬧一鬧,眨眼的功夫馬車到了太師府,福泉在車外壓低聲音道:“大太太、二太太並二奶奶,還有幾位主子爺都在門口等著呢。”
春曉一愣,順著龔炎則支開的窗子往外看,果然見主子們帶著一衆下人披麻戴孝,面色清冷的立在門口。
“他們這是……”列出這樣的陣仗顯然不是歡迎他們回家啊。
“你不用管。”龔炎則邊說話邊冷眼往馮氏那頭看了看,隨後吩咐福泉:“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