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娘在外頭叫了轎子,指了龐白的住處,轎子抬起,身后跟著的盧正寧加緊了腳步,你追我趕似的來到西城門附近的一處宅子,有轎夫去叫門,開門的正是麥子,手里捧著個(gè)黑漆鑲銅鎏金邊角的箱子,正要問找誰,茜娘掀開轎簾子往外探頭,道:“我回來了,把門開了,讓轎子進(jìn)去?!?
麥子知道茜娘之前偷跑,卻不知道中間墜崖那一段,只以為茜娘不知避忌的去了未婚夫家里,心里看不上,可他承太太的情,看在太太的面上也不能把人擋在門外,便把門大開了,讓轎子進(jìn)來,回頭喊了句:“九爺,茜姑娘回來了。”
轎子一直往二進(jìn)的垂花門去,盧正寧跟著進(jìn)來,把麥子嚇一跳,心說:這不是茜娘的未婚夫么?怎么躲在后頭,瞧瞧這一臉的汗,追著跑來的別是?嘴上道:“寧大爺,您這是送姑娘回來?攖”
盧正寧只剩下喘氣的份,旁的也顧不上說償。
等他喘勻了氣,就見轎夫原路返回,伸手道:“哪位爺把轎錢賞了?”轎子一般都是側(cè)門進(jìn)后門出,這轎子是側(cè)門進(jìn)又抬回側(cè)門要錢。
盧正寧身無分文,便仰頭看向旁處,目光頗為專注,麥子莫名的順著看過去,哪里有什么好觀賞的呢,不過是屏門上的幾片瓦,一片枯藤爬在墻頭。
轎夫卻是勢利眼,不屑的撇撇嘴,把收轉(zhuǎn)到麥子跟前,麥子無法,把荷包卸下來,倒出幾個(gè)大錢,把轎夫打發(fā)了,又貼身揣好,這是平日與九爺外出備出來零碎花銷的。
麥子收好荷包,彎腰捧起那黑箱子,也有些看不懂這位寧大爺了,只道:“寧大爺往里頭去吧,九爺正在收整東西,不一時(shí)就出來了?!?
“這都眼瞅著過年了,東西還沒收整好啊,不早說,爺若知道,打發(fā)些奴仆來,也好使喚。”盧正寧見轎夫走了才正過臉來,下巴微微一翹,帶著高人一等的優(yōu)越姿態(tài)。
麥子道:“我們太太怕是不好了,家里老太太來信催回去,就不在瀝鎮(zhèn)過年了,過了年再說?,F(xiàn)下收拾東西要回綏州去。”正說著,就聽龐九爺聲音傳來:“寧大爺,好久不見。”
盧正寧忙轉(zhuǎn)身拱手,笑道:“見外了不是,咱可馬上就要做連襟了,都是一家人,叫弟正寧即可?!?
龐白干凈的面容上帶著極寡淡的神色,道:“不敢?!彪S即向后伸手,就見他身子一側(cè),茜娘低著頭有些抖的走了過來,龐白道:“我們立時(shí)要家去,歸期不定,本是要請二位離開,只她說現(xiàn)在連住處都沒有了,不知寧大爺作何打算,是回老宅去還是另有安排?”
盧正寧面皮一熱,眼底露出些羞惱來,心說:怪不得都說龐九兒與龔三兒是一個(gè)師傅教出來的,果然都是冷面鐵心,沒一個(gè)善茬。這才站了他們家的地兒,茶不給吃一口就要攆他走。
龐白見盧正寧臉紅脖子粗的不應(yīng)聲,暗暗冷笑,道:“聽說你們出來的匆忙沒帶錢鈔,我讓麥子出去給你們雇車,送你們回盧家老宅子去,你們婚期將近,父母怎么也不好讓你們在外頭辦婚宴?!?
盧正寧一聽回老宅,立時(shí)擺手,“老宅就不回去了,茜娘的樣子怕……怕叫父母擔(dān)心,還是另尋住處吧。”老頭子若不是被幾個(gè)賄賂過的族老壓著,只怕早拿出家法把他押回老宅就地正法了,他豈肯回去?盧正寧眼珠一轉(zhuǎn),道:“誒?我看姐夫這宅子不錯(cuò),小巧精致,又收拾的妥當(dāng),不如先借給弟,房租多少,弟讓人送錢鈔來?!?
龐白現(xiàn)在有些理解為何龔三兒這樣反感這個(gè)人,臉皮厚的賽過城墻,若不是李家家主來信說已經(jīng)與盧正寧說清楚,以后與他們夫妻再?zèng)]關(guān)系,自己還真不會覺得盧正寧這樣惡心,一擺手,“三年租期,也不用你給什么租金了?!闭f罷再不想看這兩個(gè)一眼,招手叫麥子過來,吩咐道:“盡快收拾,爺在就近的招月樓等著?!?
龐白大步走了,麥子愣了半晌,詫異這宅子的主人換的好快??!
不說龐白回綏州,只說福泉把人都趕走了,將仆人都搜了身,隨即扒光了衣裳攆出府去,一時(shí)外頭看熱鬧的人極多,羞的這些仆人想遁進(jìn)地縫里去,一個(gè)個(gè)心里恨主家不仁,恨龔三爺霸道不講理。
寒風(fēng)中,女人把釵環(huán)都卸了,長發(fā)擋住大半個(gè)身子,手?jǐn)n著胸在門口不肯離去,主要也是沒地方去。
福泉站在門口大聲道:“你們主家欠了我們?nèi)隣斮€債,除了這處宅子,還有這宅子里的一眾物件都是用來抵債的,原也包括你們,只三爺仁慈,說你們有的都是老奴仆了,不忍你們另投他主,便叫你們主家?guī)ё?,可賭桌上的規(guī)矩是愿賭服輸,既然當(dāng)初敢在文書上簽字,那便也該敢光著身子從這走出去,豈料你們主家卻說你們牲口一樣,正該為主分憂,所以這大冷的天,置你們于如此境地的是你們主家,與旁人不相干!即是說明白了,你們就都走吧,身契可都在你們主家手里,守在這也無用,散了吧?!?
眾人一聽面面相覷,看熱鬧的人也聽的明白,一時(shí)議論紛紛,都說盧正寧不仁義,仆役也是人,特別是平日里貼身侍候的,哪能一點(diǎn)情面不講,說糟丨踐就糟丨踐。
此時(shí)就有人說盧正寧原就損人利己,鋪?zhàn)永锏纳鈱W鰯D兌人的,絕不是良善之輩。
另有人提起盧家老宅的事,盧老爺恨不得弄死這個(gè)兒子,聽說庶子害了嫡子,雖無憑證,可空穴來風(fēng)豈知無因。
福泉聽了一陣,暗暗冷笑,便要仆人把門關(guān)了。
那些***的仆從茫然窘迫的或是望著四周,或是低頭蜷縮成一團(tuán),讓人看著著實(shí)可憐,有人道:“見著你們主家往西城門去了,不如你們?nèi)ぐ?,畢竟身契在主家手里,如何也不是自由身?!?
仆役們連道謝都不好意思抬頭,個(gè)個(gè)低著頭,女人們和年長的男人沒動(dòng),站起幾個(gè)小廝,忙朝西城門去尋。
又一陣,有那善心的要拿衣裳來給那些女人蔽體,叫旁邊人攔住,低聲道:“你不要命了,敢和三爺做對?方才泉大爺可是說的清清楚楚,愿賭服輸,這些人是代主受罪,你湊什么熱鬧?”
那人醒神,嚇一跳,忙道謝著把衣裳收了。
不一時(shí),有小廝回轉(zhuǎn),身上套了個(gè)麻袋,大老遠(yuǎn)就喊:“爹,大伯,六子在西城門大街尋到大爺了!……”
仆役們忙站起身,女人們無地自容的低頭朝前去,男人們擋在周圍,盡量不叫人窺見,可風(fēng)大,他們這隊(duì)伍又扎眼,一行人走去西城門大街,那正是挨著西城門的地界,又是快過年,人流如織,他們光著身子一現(xiàn)身就跟炸了似的,到處都能聽見人們打聽怎么回事,一聽說是盧正寧的家奴,因?yàn)橘€債替主人受過,都說他們倒霉跟了這樣的主子,但大多是笑話盧正寧的。
盧正寧打開大門見呼呼浩浩一群人擁著光著身子的仆人尋過來,那臉丟到爪哇國去了,他連門都沒讓這些人進(jìn)來,直接叫人牙子來,把人都賣了。
人牙子見這些人都光著,硬著的心腸都抖了抖,找了舊衣衫給他們穿上,這才把人帶走。盧正寧卻不知道,回頭福泉就把人都買了回來,照舊安置在那所宅子里,與這些人就說了一句話,“我們?nèi)隣攲幙刹弊訑嗔?,也絕不會讓自己丟這個(gè)臉?!?
總歸是年根兒底下,盧正寧在瀝鎮(zhèn),甚至是京城,丟臉的名聲傳了老遠(yuǎn)。
福泉轉(zhuǎn)身與后頭過來的徐道長對視一眼,悄悄走到一邊,憂慮道:“都尋遍了,沒有特別的物件,更沒有什么可疑的人。”
徐道長一擺手,把個(gè)貼了符錄的匣子捧了過來,道:“已經(jīng)尋到了,這就回吧。”
“這……這什么呀?”福泉少有好奇的,追著徐道長想看一眼,徐道長斜睨著笑道:“你若答應(yīng)了貧道之前說起的事,別說看看,就是這其中的緣由,貧道也要與你講的清清楚楚的?!?
福泉一翻白眼,道:“您有完沒完,我還要侍候我們家三爺長命百歲呢,誰有閑心做道士去?不說拉倒?!币彩欠?,這徐真人不知怎么想的,竟看上自己要收做徒弟,還說他早晚要道破紅塵出家,早出晚出都是出,不如拜他做師傅,隨他回崇清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