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客演義中,但凡曠世絕倫的悽美愛情,最開始都逃不過大俠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許的橋段。在上元節這樣普天同慶的日子裡,大街上魚龍混雜,自然也免不了會出現幾個爲成就大俠姻緣而奔走的好色之徒。
四個少年拐進另一條大街,見此處行人滯留不通,皆企踵顧盼。四人不明就裡,裴珣便捉了一個賣花燈的小販問道:“這位兄弟,前邊發生了什麼奇事,怎麼大家都圍在這裡不走了?”
小販道:“這事兒可不稀奇,年年這時候都得來上幾起。無非就是有公子哥兒看上一個姑娘,非得把人搶回去。那姑娘不從,這不正鬧著呢。要我說現在的貴公子都什麼玩意兒啊,一個個看著人模人樣,半點人事兒都不幹!”
裴珣本聽得津津有味,待聞最後一句便重重咳了幾聲。小販也是個機靈人,見四人衣著光鮮便知家世非富即貴,扇了自己的嘴一巴掌,賠笑道:“瞧我這張嘴,真是欠打!幾位貴人一看就是人中龍鳳,將來一定前途無量!”
“算你識貨!”裴珣哼道,又聽那三人齊齊悶笑,反應過來忙改口,“識相!”
裴璿耐不住心中好奇,按著薛纓的肩膀向上跳,奈何圍觀之人委實太多,跳到半空也只能看見黑壓壓一片後腦勺,落地後對其餘人道:“這裡人太多了,咱們得先擠過去才能救人。”
徐世修打趣說:“阿璿莫不是想當一回風月本子裡的英雄?”
“當不當英雄的無所謂,我要的是那公子哥兒。”裴璿說得很正經,聽者就淡定不了了。
薛纓最先受不了,伸出手顫顫巍巍地指著裴璿,“你…你怎麼是這種人!”
“你想什麼呢!”裴璿曲肘往薛纓胸口打去,“你沒聽攤主說這種事情屢見不鮮,按道理大家都應該那麼大興致圍觀了,可你再看這滿大街的人。我覺得這調戲姑娘的人一定不是尋常的富貴公子,說不準那姑娘身份也不一般。老百姓可是最喜歡探聽高門大院的風月事。”
徐世修尋思出些門道來,“你的意思是想去釣條大魚?”
“都到這份上了總不能坐視不理。萬一真是條大魚,明天開朝可不愁沒有摺子了。”
“那還等什麼!”裴珣收起扇子插在後領上,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好久都沒打過羣架了,機會難得呀!”
於是乎這四個人勾肩搭背一路擠到了人羣的最中心,定睛一看,果然不出所料,還真是條大魚!調戲美人的是丞相聶文淵的妻弟,撫國大將軍的幺兒趙澍,被調戲的美人來頭也不小,正是程國公府的三小姐程月。
程月身邊只兩個丫鬟,現在已被趙家的家丁捉住自顧不暇,程月則被趙澍強行摟在懷中,任他上下其手。
趙澍淫.穢的目光貪婪地掃著程月的面容,“我勸三小姐還是不要再抵抗了,國公爺可是親口答應了你我的婚事,你早晚都是我的人!不過是讓你陪我喝個酒而已,這般推三阻四的是爲哪般。”
“你胡說!不是這樣的!”程月拼勁全力掙扎,卻被抱的更緊了。
趙澍陰測測地笑道:“庚帖都換過了,三小姐還想抵賴不成!”
“這世間換過庚帖的男女多了,也不是對對都能成的。”裴璿率先上前捏住趙澍的脈門,逼得他不得不放手,沒了禁錮,程月兩腿一軟摔在地上。
“你算什麼東…五,五殿下?!”趙澍張口就要罵,待看清眼前人瞬間就慫了。
“光天…”裴珣上前,本想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又一想現在是半夜,遂改口道:“天子腳下,衆目睽睽之中調戲良家女子。趙澍,你膽子可真夠肥的!”
“四殿下…”趙澍見盛華城中最招惹不得的五個霸王到齊了四個,還虎視眈眈地圍著自己,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繼續招搖。他還算識時務,臉上堆笑,討好道:“誤會,都是誤會!我只是跟程三小姐開個玩笑而已。無傷大雅,無傷大雅。”
徐世修活動著手腕,關節“咔咔”作響,一步步逼到趙澍跟前,“既然這樣,我們哥兒幾個也想跟你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說罷,一拳下去將趙澍的左眼打得烏青。
就算趙澍不敢招惹這幾個霸王,也不代表他會老實捱打,怎奈脈門還被裴璿捏在手裡,他就是想躲也躲不開,又不能喊家丁報仇,只有受著的份。接著裴珣裴璿也加入圍毆之中,三人你一拳我一腳打得好不暢快!薛纓倒沒有再跟著打,而是默默繞到一邊扶起了癱倒在地上的程月,又見她衣衫凌亂,衣角也有幾處破損,便褪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謝…謝謝薛世子。”程月神色窘迫,聲音細如蚊吶。
“程姑娘不用客氣。”薛纓聲音溫柔,生怕唐突佳人。餘光掃向趙家一衆家丁,見他們還綁著程月的兩個丫鬟,又凜然大喝:“你們還不放人,是要我親自動手?”
那些家丁面面相覷,正不知如何是好,耳邊恰好迴盪起小少爺淒厲的叫喊。連小少爺都惹不起的人物,他們這些小蝦米何必負隅頑抗,索性順勢放開兩個丫鬟。
逃離魔掌,二婢強忍著害怕過來攙扶住程月,其中一婢愧疚地道:“是婢子無能,讓小姐受了委屈。”
程月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安慰二人,“這本是橫禍,怨不得你們。”
這邊主僕三人驚魂未定,裴璿三人倒打了個淋漓盡致,痛快的收了手。趙澍趴在地上,身上腳印無數,一張臉五彩繽紛,胳膊也以一個奇異的姿勢擺放,悽悽慘慘。
裴珣舒展著身體,滿足地道:“好久沒打這麼痛快了!”
裴璿深以爲然,踢了踢趙澍,道:“這人倒是經打。今天就放過你了,不過你記著,再有下次,可就不是打一頓那麼簡單了!”
趙澍被三人打得出氣多進氣少,裴璿也不指望他有反應,朝趙府家丁擺擺手,“把你們家少爺擡走吧。”
家丁們聽到吩咐連忙七手八腳架著趙澍離開這是非之處。
解決了這好色之徒,接下來就該安撫美人了。裴珣從後頸拔出扇子,朝程月露出一個自以爲無比迷人的笑容,“程姑娘可還好?”
“小女子並無大礙。”程月隨即向這四人斂衽行禮,“今日多謝幾位…公子仗義出手相救。”
裴璿道:“只是舉手之勞,程小姐不必放在心上。不過以後出來還是要多帶些家丁,只有兩個丫鬟委實危險。”
程月聞言斂瞼遮住眼中的苦澀,只淡淡回答:“我會注意的。”
在趙澍被擡走之後,路上行人就恢復了往來,幾人擋在路中間不時地被行人撞到。薛纓退後一步側身擋在程月與一衆行人之間,擡眼看了看天色,道:“我看時辰不早了,路上又是魚龍混雜,不如我送程姑娘回府吧。”
程月微愣,俊容漫上一片酡紅,訥訥點頭,“那,那就有勞薛世子了。”
待薛纓送程月離開許久,裴珣手上的扇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驚醒了石化的衆人。
“這,這,這……?!”裴珣鬱結,“壞人是我們打跑的,倒教他做了英雄!”
徐世修鄭重地道:“這件事告訴我們,要想成爲救美的英雄,就必須獨來獨往。”
裴珣拾起扇子重新插到後頸,哀哀慼戚地道:“我現在迫切地需要點小酒來安慰受傷的心。你們兩個,是兄弟就跟我走!”
裴璿被他哀怨的樣子逗笑了,“想喝酒就直說,怎麼還跟個怨婦似得!”
“那你是同意跟我去喝酒?”
“反正是你請客,爲什麼不同意。”
“痛快!兄弟們跟哥哥走!”
然後,裴璿和徐世修就被裴珣帶到了盛華最大的風月場所——水之湄。
待到了水之湄的門口,入目皆是衣著清涼的妖嬈女子揮著小手絹迎來送往。徐世修嚇得連連後退,“我不去!我不去!我還要娶媳婦呢,你怎麼可以帶我到這種地方去!”
裴璿也忙背過身去,“你不是說去喝酒嗎,怎麼喝到青樓來了?你是怕父…父親打不死你!”
“只是喝點小酒聽聽小曲而已,咱爹會理解的。而且呀,”裴珣湊到裴璿耳邊神秘兮兮地道,“這水之湄的鴇姐兒叫洛娘,可是爹年輕時候的相好!”
裴璿舌撟不下,吞了下口水,結巴著道:“你……你說真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裴璿偷瞄一眼倚在門口的尤物們,心有動搖,謹慎問道:“真的就只喝酒聽曲兒?”
“真的就只喝酒聽曲兒。”裴珣急得幾乎要起誓了,裴璿又猶豫一會兒才答應,“那好。我,我就跟你進去看看。”
裴珣抹了把額頭的汗,回過頭去開始諄諄說服徐世修,“表弟,你看阿璿都答應了,你就不要再推辭了。”
“不行,你說什麼我都不會進的!”徐世修剛聽聞薛家已初步同意自己與阿晏的婚事,雖然還沒徹底說定但也八九不離十了,要是這事兒傳進薛家,傳到阿晏耳朵裡,他等了七年的小青梅非得廢了自己不可。徐世修腦袋搖得跟個撥浪鼓似得,“我馬上就要定親了,要是傳到我未婚妻那裡我的清白可就沒了!”
“你一個大男人要什麼清白。走吧,哥哥還能害你不成!”裴珣不再和他周旋,扯著徐世修的袖子往樓裡拖。徐世修拼命掙扎,嘴上還嚷嚷著,“你放開我!我不去!我要回家!”
二人一個費力往裡拉人,一個抵死不從,看在來往的客人眼中熟悉而詭異,再加上二人似是而非的話,就有人小聲嘀咕:“這水之湄什麼時候也做起小倌兒的生意來了?”
三人耳朵靈敏,聽到此話幾乎崩潰。裴璿羞得以袖掩面,惡狠狠地道:“到底進不進去,站在這裡是嫌不夠丟人!”
“去,都到門口了當然得去。”裴珣猛一使力,把徐世修拖了進去。
進了樓中,一股夾雜著胭脂香與酒香的熱氣撲面而來,緊接著有幾個姑娘如藤蔓纏繞在三人身上,哧哧笑道:“幾位爺來了,可教奴家好等!”
裴珣對此駕輕就熟,一手摟了一個姑娘,調笑道:“那還不好酒好菜伺候著,伺候好了爺有大賞!”
一紅衣女子忙道:“是是是,奴家這就去吩咐酒水,幾位爺樓上坐。”
相比裴珣的練達,薛徐二人就拘謹的多,幾乎是被姑娘們挾持著進了廂房。許是知道三人身家不凡,只須臾酒菜就上齊整,唱曲兒的姑娘也和絃而歌。三人中,裴珣整日混跡於此早就和姑娘們打得一片火熱,裴璿只矜持了片刻也就放開了,唯徐世修一人如坐鍼氈,對身邊姑娘如洪水猛獸辦避之不及。
忍耐片刻,徐世修終於坐不住了,乍然起身道:“你們先玩,我還是先回去了。”也不等二人應話,開了門就落荒而逃。
這水之湄是座環形的二層小樓,徐世修沿著記憶中的路出了一樓大門,入眼卻不是大街而是後院。徐世修拍了拍腦袋,暗道自己糊塗掉了向,正欲轉身另尋出路,就望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與一道似曾相識的身影前後走在迴廊上。
大哥怎麼會在這裡!前面那人似乎是……孟止?他不是早就離京了!眼見二人就要走出視線,徐世修壓下心中疑慮,悄悄跟過去。
徐世儒十分謹慎,徐世修不敢跟太緊怕被發現,遠遠藉著迴廊的柱子藏身,就這樣一路安然跟著,最後看著他們進到一間昏暗的小屋。屋外比屋內亮堂,徐世修怕自己的影子映在窗戶上會被他們發現,只半蹲在門口把耳朵貼在門扇上,竊聽屋裡的談話。
是時,徐世儒道:“今日來見孟神醫,是想向神醫求一種長生不老的丹藥。”
孟止呵呵笑了兩聲,“老夫所擅長的不過製毒殺人,這長生不老丹徐大公子還是去道觀求比較穩妥。”
徐世儒道:“道觀裡求得可比不得神醫的丹藥效果好。”
孟止道:“你想要什麼效果?”
徐世儒道:“比‘相思散’性烈,比‘見血封喉’性溫。吊著一條命,不得生,不得死,期年得休。神醫可能配出來?”
相思散,中毒者最先沒有感覺,隨著毒性漸現,會乏力暈厥整日纏綿病榻,故得名相思,是先太子最先中的毒。見血封喉毒性強烈,服毒者登時即死,是致死先太子之毒。
大哥這是要做什麼?徐世修愈發好奇。
孟止又道:“可以是可以,但一時半會兒恐怕不行。這種毒不比“相思散”和“見血封喉”有直接的配方,我需要時間重新配藥。“
徐世儒道:“神醫的毒術我向來是信得過的。“
孟止有那兩種□□的配方!大哥很信賴孟止的毒術!是表哥把孟止找到並舉薦給皇上!意識到這三點徐世修腦海中有了一個不好的聯想,就在此刻,他被人從後面一把捂住口鼻,一路拖進了幽靜的花園裡。
裴珣四下環顧,見左右無人才鬆開鉗制徐世修的手,脫力的徐世修扶著一棵樹喘了幾口氣,猛然撲倒裴珣,掐著他的脖子質問道:“你跟我說實話,先太子是怎麼死的?”
“你個瘋子!快放開我!”裴珣抓住脖間的手想扒開,卻是徒勞。
“你快告訴我!”
“裴…裴瑯下毒…咳咳,你,你輕點兒!”裴珣吸入的空氣越來越稀薄,臉色憋得發紫。
“你胡說!分明是……分明是……”徐世修悲憤交加,半晌也不敢將那個猜測說出來。
裴珣趁徐世修神思恍惚,一腳把人蹬開,大量的空氣再次吸入肺中,這令他有種死而復生的感覺。他眸色漸冷,抓住徐世修的前襟提起來,重拳出擊砸向其肚子,直到把人砸吐血才丟到草坪上,哼道:“臭小子,還敢跟我拿架子!”
徐世修再吐出一口血,雙手死死拽住裴珣的衣袍下襬,眼眶微紅,“表哥,你告訴我是不是你們?是不是!”
裴珣踢開徐世修的手,冷笑一聲,“什麼是不是的,我可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聽表哥的話,回去睡覺,明早該幹嘛幹嘛去。大哥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你別跟著瞎摻和。”
徐世修吼他,“你們到底瞞著我多少事!”
裴珣蹲下來,慢條斯理地拍著徐世修的臉,雖是在笑卻讓人感到徹骨之寒。這樣陰鷙的表哥徐世修從來沒見過。表哥的嘴一張一合,一句極輕的話就飄入耳中。
他說:“傻弟弟,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