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給他的記憶,永遠都在。;
他留下的痕跡,永遠都在。
宋雨潞奔到了懸崖邊,海面在掀起了巨大的浪花之后,已經逐漸歸于平靜。
他選擇了這個地方,恰恰證明了他的矛盾。越到最后一刻,他就越加的矛盾。他不知道,他究竟要一個怎樣的開始。是繼續那條不歸之路,還是回到原點從頭再來。
心,是一切矛盾的源泉。有心就無法成為傳奇。但也正因為有心,這個世間才有真愛。
辛伯宇與古詩雯,都是東瀛人,卻能夠在最關鍵的時刻,聽從心靈的召喚,做出正確的選擇,反觀其他人呢?鳳詩蕊、秋浚硯、古詩淼甚至是琰兒,卻為了自身的利益,不惜通敵賣國。這樣的罪名太大了嗎?她們也是迫不得已嗎?可是她們在做那些事情的時候,想過沒想過,她們僅僅是為了自己,卻會讓這片土地付出多么大的代價?
——
夕陽燃盡了最后一抹燦爛,殘余的微光,將天邊的云朵由橘紅渲染成淡紫,變幻莫測。
墓碑的前方,他靜靜地站立著。
就在剛才,他看著造墓的工人們,一鏟又一鏟,將無數的沙土傾進墓穴,棺木被漸漸覆蓋。
他知道,那個如花的生命,就這樣深埋在了泥土中,永遠的去了,這輩子他再也看不到。
嬌嫩的花枯萎了,風雨飄搖的短暫一生,定格在了最后的一方墓碑之上。
這里,不再有風吹雨打。那些用心編織的美麗的夢,也隨風飄逝。塵世間無數的煩惱,從此,可以免除牽掛。
此刻,沒有人知道,面無表情的他,在想些什么。
沒有人知道,他心中那久未涌起過的感傷。
她的勇敢、她的美麗、她的柔弱、她的痛苦,一次次在他眼前浮現。
他在她的心目中,有那么重要的位置。重要到這個苦命的女孩,為了他愿意舍棄她的鮮花般的生命。她的過早離去,讓她短暫的一生,更顯得凄苦難耐。
她的一生,是怎樣度過的?
她說,就只有他,給過她最快樂的時光。
他與真的古詩雯,只是一個承諾和一段奇緣;他與假的古詩雯,卻有最真實的感情和最幸福的生活片段,若問他究竟愛的是誰,他很難說明白。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對假的古詩雯,同樣付出了真情。
有熟悉的氣息在向著他靠近。
不需要回頭,他也知道,來的人是誰。
“傷心嗎?”她用最好奇的語氣問道,聲音竟然是輕松的。
“不。”他簡短地回答著。
按理說,人家有親人辭世,既然過來探望,就應該心頭沉沉,口中惴惴,說句“節哀”才更符合禮數。可是這個女子呢,在墳前竟然表現得輕松愉悅,這顯示是對逝去的人的不敬,但他卻并未因此而大發雷霆。
她像個好奇寶寶一般上下左右地打量著墓碑,看了半天卻連一個字的毛都沒看到,這時干什么,學武則天嗎:“為什么墓碑上沒有文字?你是不是應該寫上一個‘愛妻兒玉雯之墓,夫百謀遠敬立’什么的?”
他想也不想地回答她:“不想。她不喜歡她的名字。我也不喜歡。”
佳人聳聳肩。恐怕,重點是后者,他不喜歡她的名字吧!她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在胸前不斷晃動。
他終于將頭轉向她,斜睨她一眼,表情不耐,這是在做什么,半仙附體了?
“在干什么?”
她頭不睜眼不抬的,振振有詞地回答道:“在感應。”
男人撇著唇,冷冷地挖苦道:“丫頭,你是仙姑,不是狐貍精,更不是黃鼠狼,干什么裝神弄鬼的?”
佳人毫不在意他的毒舌,閑閑說道:“我想看看,天上的她,是希望你傷心呢,還是希望你不傷心。”
男人的臉色,依舊不好看,但他不需思考,便肯定地回答道:“不用白費力氣,我不會傷心的。”
她不解地睜開一只眼睛,用調皮搗蛋地語氣問道:“你干嘛不傷心?你不是很喜歡她嗎?”
男人用幾個字打發她的好奇:“因為,她不會希望我傷心。”
耍怪的小姑娘,終于宣布放棄。這樣就好,不傷感就是好事。
因為,與其傷感,不如記憶。
她的好,都留在他的心里了。不是嗎?
“也許有一天,真正的古詩雯,還會回來。”
她突然提醒道。那個時候,又是一個嶄新的故事了。
“你來干什么,想來看看我,還會不會笑嗎?”他用沉沉地語氣問道。看得出來,她擔心他,擔心他不開心,所以才會開他的玩笑。
宋雨潞聳聳肩膀:“你錯了。我是來看看你,還有沒有力氣,繼續與我家夫君過不去。”
百謀遠嘴角一撇,冷冷地回答道:“自然是要繼續的。”
宋雨潞頗為理解的樣子點了點頭:“為了那個女人,那個在你心里很重要很重要的女人,對嗎?”
這一次,他一點都沒有感覺到意外。天底下早就沒有她不知道的事情了。雖然,這是他的最高秘密。“你又知道了什么?”
宋雨潞撅起嘴:“我猜的。”
百謀遠輕聲一笑:“你還需要用猜的?要我猜呀,什么如來佛、觀音菩薩等等的一干佛等,都是你們家的七大姑八大姨是吧?想必他們早就把人間這些破事全都一股腦地告訴了你了,所以你根本就不用猜,直接從腦子里拿出來用用就行。”
宋雨潞依舊噘著嘴,毫不贊成他的高帽子:“我真的是猜的。”
百謀遠用好笑的神色看著她:“我倒想聽聽,你是怎么猜的。”
她眨巴兩下眼睛,很簡單啊:“你和姜子芮,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又沒有過節,你為什么要跟他過不去?東張西望一番下來,我自然是想起了姜家主母對我說過的那些話。”
咸惠蘭曾經對她說:人生真是一個神奇的體驗。從前,我并不覺得我的人生有什么好。原本我想要的,我想要得到的,都不是現在的這種生活。
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瞬間臉上的風云變化,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什么。但宋雨潞卻知道,她的心里有著一段過去,雖然一切已經過去,但對于過去的生活,她仍然有著諸多留戀,諸多不舍,諸多美好回憶。
為什么?
是什么人什么事,讓她在如此幸福美好的人生時刻,還在眷戀著從前?
不用多說,又是情感糾葛。
要不就是兩個女人愛上同一個男人,要不就是一對一,另外一個單相思。總之,不是三角戀,就是四角戀、五角戀。人世間的情感糾葛,都逃不過這些紛紛擾擾。
誰和她的年紀差不多,會跟她產生情感糾葛呢?
“這個答案,你一定知道。對吧?”雖然百謀遠不說話,但她明白,她的勸,他聽得進去。她的話,只要是有道理的,他都會聽。
“找個機會,解開這個心結吧,好嗎?何苦讓她們為愛難過?都多大的年紀了,說開了也就看開了。”
他斜眼看著她,白眼仁比黑眼仁大很多:“那么容易?那還需要我們互斗這么多年?”
她正色地望著他,只差用手點指著他的鼻子說話:“我不得不提醒你,不是互斗,始終是你一廂情愿。他只是不斷提防,為了你的進攻而防守,但對于你,他始終保留了最后的余地,做到了以理服人。”
百謀遠氣歪了嘴。真會說話。合著會說話的這個勁頭,都用在自己家的男人身上。瞧瞧她把那個男人夸的,這世界上也是沒誰了。
宋雨潞卻不理睬他,繼續說她自己的:“有些事情,經年日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不管對錯,她們都已走過半生。難道你身邊的那個女人,她不幸福嗎?我想不是。如果有一天,他們都離開這個世界,一切恩怨自了。你愿意看著她們,互相別扭著,憎恨著,一直到恩怨自了的那一天嗎?”
——
咸惠蘭來到位于省城的一個公園當中,靜靜地等待。這座公園占地面積很大,以它的環境幽深和清涼避暑,受到城市里人們的喜愛,公園里的環境很好,但她平日里卻是極少出門,這里也是第一次來。
最主要的,她此時無心欣賞景色。心中掠過一絲不安。雨潞讓她來見一個人,還告訴她,這是她的一位故人,見到她之后,會解開自己多年的一個心結。她聽得半懂不懂,她自己怎么都不知道,她還有什么心結要解?
她問兒子,兒子卻對此一無所知。他也從來不知道,在他眼中每一天都生活得幸福愜意的母親,會有什么心結。咸惠蘭就更加弄不懂了,她有跟雨潞說過什么嗎?讓那個聰明的女子聽出了什么?
她要見的那個人,并沒有讓她等待太久。很快便以風情萬種的姿態,走到了她的面前。
咸惠蘭驚訝地看著她。她無法不驚訝。現在已是民國,這個女人身上穿的,竟然依舊不知道是哪個民族哪個時代的奇裝異服。高髻盤頂,頭戴著一個銀冠,身穿交領的精致長袍,全身珠光寶氣,雍容華貴。雖然年紀不輕,此時依然是一位風姿綽約的美人,她保養得當,將肌膚侍弄得雪白晶瑩,吹彈可破,帶著二八佳人才有的水汪汪的質感。
她不慌不忙地走到咸惠蘭的近前,不待說話,更不需先落座之人給予禮讓,自顧自地斂著衣袖,坐到了她的旁邊。伴隨著她的動作,滿身的金銀玉石、珠寶裝飾,全部叮當作響,好不熱鬧;衣服那寬大的袖袍上的那些金銀花鳥,更是隨風起舞,翩然欲飛。
“你好嗎?”女子坐穩之后,便帶著笑容,向咸惠蘭問候道。說是笑容,眉眼中卻滿溢著不悅的情緒,比頭上的銀色配飾所散發的光芒更冷。雖然,她從未見過她,但第一次見面,她就覺得眼前的這張臉龐,已經在夢中出現了千次萬次,每一次,都被她劃得血肉模糊。這就是她的恨,她驚嘆自己,心境早已時過境遷,對于她的恨意,卻絲毫未變。
“你是百謀遠的母親?”雨潞只告訴了她,百謀遠這個名字。她實在不能理解,一個樾城的神秘男人的母親,自己怎么可能會認得,而且竟然還是她的故人?這不,現在見到,她就更奇怪了,因為,她將她橫看豎看,左看右看,卻只是更加肯定了,自己從未見過她。“我認識你嗎?”
仰首肆笑,風韻猶存的女人笑得風情萬種:“我認識你就行了。”
咸惠蘭很認真地想,很仔細地搜刮她的腦袋瓜,卻還是想不起來:“你是怎么認識我的?”
她平淡地笑了笑,笑容中卻隱含著諷刺:“巧了,我是聽我的丈夫,曾經提起過你的名字,我這才知道了你的。”
“你的丈夫是哪位?”咸惠蘭問道。一個姓“百”的男人,她不認得啊?
她緊緊地盯著咸惠蘭的眼睛,接下來她要說的,使她感到分外的得意,分外的痛快:“我的丈夫,他的名字有很多,你熟悉的那一個,應該是叫做-衛耀武。”
耀武?她是耀武的妻子?
“你是百召陽?”一陣痙攣不可抑制地絞扭著她的心,這個女人的名字,曾經是她的心中,最深的痛。
沒錯。她大方地點頭承認。咸惠蘭還不算活得不明不白,還真的知道她的名字。她得意地緊盯著這個女人的麗容上難掩的蒼白,得意地不放過她任何一個細微的痛苦表情。在看見她的身體,因為聽到她的名字而憤怒地輕晃時,她幾乎想要放聲大笑。
面色平靜,咸惠蘭清澈的冷調決絕地守護住內心尊嚴的堡壘。“百召陽,我從未傷害過你,你卻奪走我的愛人,我猜你這么多年過的,并不開心吧?”
面對她的質問,百召陽不慌不忙地反問:“何以見得?”
撇撇唇,深吸一口氣,咸惠蘭的眼里有著燃燒的憤怒:“搶來的并不是真正想要的,不是嗎?以你的性格,你怎么可能開心滿足呢?”
耀武在之前,甚至沒有跟她提到過這樣一個女人。不過一夜之間,她就將自己成功地嫁入衛家,而且是使用了非常不光彩的手段。當年,她利用自己家族大小姐的身份,光天化日之下把他綁進了她的家,強行與他發生了關系,還大張旗鼓地請來了百家的家族長老,與她的家族長老們以最快的速度,定下了這個不明不白的婚姻。于是,耀武別無選擇,只能娶她為妻。像這樣目的性極為明確的婚姻,怎么可能會幸福?
再后來,耀武就和她一起失蹤了。她只聽說,他繼承了一座城市,然后就離開了省城。現在看來,難道說,他所繼承的屬于衛氏家族的城市,難道就是--樾城嗎?
這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現在,樾城也早已劃歸了全國的管轄范疇,只不過,百謀遠依然在這座城市中,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百召陽囂張的笑,聲音尖銳:“那你先奪走了我的愛人,這怎么算?”
咸惠蘭怒聲質問:“誰奪走你的愛人,你的愛人是誰?”
這不是血口噴人嗎!
百召陽咬牙切齒地告訴她:“姜禇喻。你聽到了?”
咸惠蘭目瞪口呆:“他怎么可能,是你的愛人?”
百召陽陷入了甜蜜卻又痛苦的回憶:“從小我就看著他,看著住在別墅里的那個粉雕玉琢般的男孩,和我一起長大。嫁給他,是我今生最大的夢想。可是又怎么樣呢?我等來了什么,我等來了你和他訂婚的消息。”
咸惠蘭靜默地看著她,雙手緊緊握成拳頭:“我根本就不想嫁給他!我的心中只有耀武,我只想擁有我自己心愛的人。訂婚又怎么樣?訂婚又不是結婚!就算是結婚了又怎么樣,能夠阻擋我的心嗎?可是我還沒有來得及做什么,就傳來了你們結婚的消息。然后我就和他徹底失去了聯絡,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是你奪走了他,我今生今世唯一想要嫁的男人!”
百召陽狠狠地冷笑著:“那又怎么樣,你搶我的,我自然就要搶你的。”
咸惠蘭氣得暈頭轉向,這個女人究竟講不講理:“誰搶你的,如果不是你,我會選擇跟他一起走,天涯海角,吃糠咽菜,我都認了!”
面容猙獰,百召陽心中熊熊的焚恨之火化為一朵嗜血的微笑:“好啊,現在你的夢就是實現不了了,而且你的兒子的那些個媳婦們,也都是我兒子搶過來的。你開心了,你如意了,你慢慢滿足吧!”
咸惠蘭怒視著她,用手指著鼻子:“百召陽,我告訴你,你搶誰,也搶不去真情。如果你當初不那么做,也許現在的姜家主母,就會是你。你也能夠得到你期待已久的幸福。”
兩個女人,一齊別過頭去,誰也不想再理睬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