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雖有心思和手段, 畢竟還是年紀(jì)小了,有些稚嫩,而約瑟夫少說也是在倫敦混跡過快三十年的人了。在他面前, 喬治的手段不免就落於下乘, 顯得有些不夠看。他對喬治的目的不感興趣, 原本他也不打算對他做些什麼。他連李斯特夫人都能看在卡桑德拉的份上, 放她一馬, 更何況是原本就與他沒有利害關(guān)係的喬治。只是喬治現(xiàn)在的所作所爲(wèi)已經(jīng)超出了約瑟夫的忍耐底線了。
李斯特夫人和她的兩個女兒,自己就能把自己作死,根本無需約瑟夫出手。等伯爵大人去世後, 約瑟夫會按規(guī)定收回家族的財產(chǎn),而那三個女人就會失去居所, 至於她們以後是否會將身上的財產(chǎn)揮霍一空、甚至因此窮困潦倒, 那都不在約瑟夫的關(guān)注範(fàn)圍之內(nèi)了。
而喬治, 對於他來說不過是不癢不痛的小疙瘩,約瑟夫也不打算耍什麼手段, 只需明白白的陽謀,喬治就會狼狽退場。
當(dāng)然他決定採用這麼坦蕩的方式,一方面也是爲(wèi)了不讓路易莎對他產(chǎn)生不好的誤會和聯(lián)想。
約瑟夫得到愛麗娜夫人特意寄來的信後,派了手下的人暗中調(diào)查了一番。事實真相同愛麗娜夫人說的相差無幾。接著他什麼都沒有做,他只是上門暗示了親愛的伯父大人幾句話。至於李斯特伯爵打算怎麼處置喬治, 他不關(guān)心, 一切都聽從上帝的旨意。
當(dāng)喬治被李斯特伯爵叫到書房的時候, 他已經(jīng)有了不好的預(yù)感。踏進(jìn)這間沉悶的、陰暗的、他從未被允許走進(jìn)的房間時, 他忍不住諷刺地笑了。
李斯特伯爵大馬金刀地坐在寬大的書桌後面。他的臉一半隱藏在陰影裡, 昏黃的燈照亮了他另半邊臉。他的眼角皺紋呈扇形式擴(kuò)散,下巴顯得有些鬆弛, 無一不顯示他已經(jīng)開始邁入衰老。但是他微微瞇起的眼睛裡卻精光四射,即使這頭雄獅已經(jīng)開始老去,他的鋒芒與威嚴(yán)仍然不是可以輕易被冒犯的。
喬治垂下了眼眸,掩藏住內(nèi)心所有思緒。
“砰——”
一個裝滿墨水的玻璃瓶猛地被人扔了過來,重重砸在喬治的胸口,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墨水瞬間染黑了喬治身上的白色襯衫。玻璃瓶掉落在地板上,悄無聲息。
喬治腳下後退了一小步,臉?biāo)坪?
李斯特伯爵凌厲的目光朝喬治射過來:“看來你已經(jīng)長大了,翅膀硬了。”
喬治低垂著眼瞼,一聲不吭,雙眼中卻是掩藏不住的熊熊燃燒的憤怒火焰。
“我養(yǎng)了你二十年,卻養(yǎng)出了一條豺狼。”喬治的沉默更加激怒了伯爵大人,他倏地從書桌後站起身,幾步走到喬治面前,大腳一伸,用力踹在了喬治的小腿骨上。
喬治臉色變得刷白,他嘴中溢出一聲悶哼,右腿一軟,半跪在地板上。他擡起頭,第一次認(rèn)真正視李斯特伯爵那張即使年過半百仍然十分英俊的臉龐。
他的聲音模模糊糊:“別太自以爲(wèi)是了,我早就想告訴你,我不是你從外面撿回來的一條流浪狗。”
“我即使養(yǎng)一條狗都會對我搖尾乞憐,你卻把手中的刀對著自己的家人。”李斯特伯爵勃然大怒,脖子上青筋直跳。
喬治諷刺地扯了扯嘴角:“這些人算哪門子的家人。做丈夫的人在外面花天酒地養(yǎng)情人,做妻子的人就在家虐待私生子出氣,兩個女兒更是如出一轍、變本加厲。你不配做我的父親。從我母親因你而死的那一刻起,父親這個詞就在我的字典裡消失了。你說,對著這些不是家人的雜碎,我憑什麼要心慈手軟。”
“野種,不愧是下等人肚子裡爬出來的野種。私生子就是上不了檯面。”李斯特伯爵臉色氣得通紅,狠狠又在喬治身上踢了幾腳。
最後他終於累了,坐回到書桌後,陰沉著臉指著門口的方向:“你不是說我不配做你的父親嗎?那從今天開始你就從我家滾出去。李斯特的姓氏我會收回來的。我不會把它留給一個心術(shù)不正的人。滾吧,像一條狗一樣滾吧,記住休想帶走任何不屬於你的東西。”
喬治伸手擦了下嘴角的血絲,緩緩站起身,一瘸一拐地離開了書房。
他什麼行李都沒有帶,摸著手上的尾戒,趁著夜色離開了李斯特家富麗堂皇的莊園。
路易莎家的大門被人漏液敲開了。路易莎裹著披肩舉著蠟燭臺,眼前看到的就是喬治這幅狼狽不堪的模樣。
卡羅琳也被吵醒了,她站在二樓的臺階上往下看:“是誰啊,這麼晚敲門?”
“沒事,你先進(jìn)去睡吧。”路易莎回頭朝她大聲說道。
卡羅琳嘴上嘟囔了兩句,就重新關(guān)上了臥室的房門。
“天啊,你受傷了,”路易莎舉著蠟燭臺靠近喬治的臉一瞧,不禁驚呼道,“妮娜,你快去拿藥箱。”
路易莎讓僕人扶著喬治坐在椅子上,擰著眉頭憂心忡忡地看著他。
喬治的臉色蒼白,嘴脣發(fā)紫,額頭上不斷冒冷汗。他朝擔(dān)憂的路易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勉強(qiáng)的笑意:“別擔(dān)心,死不了,都是小傷。”
“是誰這麼殘忍把你打成這樣的?我還是讓約瑟夫過來幫你瞧一瞧傷勢吧。”路易莎遲疑地望了他一眼。
她準(zhǔn)備吩咐僕人去找約瑟夫,卻被喬治攔住了。他語帶諷刺地開口:“我現(xiàn)在不想看到他,我不想讓他見到我這幅倒黴樣。這樣只會讓他更得意。”
喬治今晚的表現(xiàn)與往常溫和親切的他,大相徑庭。路易莎神色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喬治捂著胸口嘶了一聲,臉上卻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朝路易莎意味不明地說道:“你不好奇到底是誰害我變成這樣的?”
路易莎愣了幾秒鐘才找回來自己的聲音:“是誰?”
總覺得他會說出一個可怕的答案。
“約瑟夫先生,你深愛的約瑟夫先生。”
“不可能,這不可能,你在撒謊。他根本沒必要去爲(wèi)難你。”
“有必要,因爲(wèi)我向你表示過愛意,因爲(wèi)我也同樣深愛著你,並不亞於他對你的感情。我親愛的夫人,你覺得這個理由足夠嗎?”
路易莎臉色大變,吃驚地後退了一步:“喬治了,你冷靜一點,我還是讓僕人去請醫(yī)生。即使不是約瑟夫,你今晚也需要一個醫(yī)生。”
她留下蠟燭臺,提著裙襬腳步不穩(wěn)地走出去大聲喊僕人出門請醫(yī)生。
喬治靠著椅背閉上雙眼,因爲(wèi)身上的傷勢,他的臉上浮現(xiàn)痛苦的神色。路易莎找了一個健壯的僕人,讓他將喬治扶到客房。
醫(yī)生到來之前,路易莎都不敢再開口同喬治說話了,她怕他再說出更不得了的事情。醫(yī)生幫他包紮好身上的外傷,又開了幾天的藥。路易莎一面送走醫(yī)生,一面讓僕人去照顧喬治。
過了一會,妮娜小心地走到路易莎身旁,低聲說道:“夫人,喬治先生已經(jīng)吃完藥,他現(xiàn)在睡著了。”
路易莎輕輕頷首。
妮娜猶豫了一下:“夫人,我覺得喬治先生看起來怪怪的。”
路易莎瞟了她一眼:“吩咐下去,讓大家不要將今晚發(fā)生的事情傳出去。若是有人明知故犯,那他也不必再留在這個家裡了。”
妮娜連忙閉上嘴,示意自己絕對會守口如瓶。路易莎揮手讓她去休息了。
她嘆了口氣,回到了自己的臥室。不過一整晚都翻來覆去、心神不寧,直到天微微亮,她才稍微瞇了下眼睛。
一大早趁大家都還沒起牀,街上還沒有什麼行人,路易莎砰砰敲響了隔壁約瑟夫家的大門。
“親愛的路易莎,這麼早就想我啦。以後可以晚一點起牀,我就在這裡,又不會跑掉。”約瑟夫不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
一見到睡眼惺忪的約瑟夫,路易莎就語氣急促地對他說道:“喬治昨晚被人打傷了,看上去無處可去的模樣。我沒辦法收留了他一晚,他現(xiàn)在還在我家裡。”
約瑟夫神色一震,徹底清醒過來。
路易莎遲疑了一下,斟酌了措辭才繼續(xù)解釋:“本來昨晚我就想讓僕人來通知你的,結(jié)果喬治一聽到你的名字,反應(yīng)就很激烈。我怕刺激他,後來就另外找了一個醫(yī)生替他治療外傷。”
約瑟夫鼻子裡哼了一聲:“他這是自作自受。”
路易莎一時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沒什麼,他這是心虛不敢見到我。”
路易莎懷疑地上下打量約瑟夫:“你該不會揹著我把他打了一頓吧?”
“我纔不會幹這麼低級、沒有技術(shù)含量的事情。”約瑟夫面不改色地大聲反駁她。
路易莎將信將疑地點頭:“不是你做的就好。”
“約瑟夫,你要去我家看看他嗎?畢竟你們是親人。喬治睡了一夜,應(yīng)該已經(jīng)冷靜下來了,你剛好問問看他現(xiàn)在的情況,看他今後有什麼打算。”路易莎建議道。
約瑟夫揮揮手:“我心裡有數(shù)。你別管這麼多。”
路易莎狠狠瞪了他一眼:“說好的要彼此坦誠、互相信任的,你現(xiàn)在就忘記自己說過的話了?”
約瑟夫訕訕地挪開了視線。路易莎無奈地看著他,看來想改變約瑟夫的道路還長著呢。真是本性易改江山難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