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財點頭。“這從五味的功用上似乎也可理解:酸能收斂苦能降,酸苦合力,自然能夠通利大便。”
柳孜致思忖道:有點道理。不過這樣的說法好像不好解釋肝與肺的情況,酸收辛開,久食酸溫導致辛開過度而表現出大便秘結?想到這里,柳孜致短路了。這樣去理解不太好把握,還是從五行來,抓住綱領就行。或者肝與肺的還能說得通,但腎的呢?咸味軟堅,如果還要這樣的去理解,那么甘緩淡滲與咸的軟堅散結又怎樣解釋脾與腎的功能呢?
“從藥味聯合運用成方后的方意方向來推導臟腑功能的方法應該是可行的。就以‘時方派’來說,‘時方派’的制方是依據藏象學說與藥物的性味歸經和功用,理論說來,這樣的組方也應該能夠反推臟腑以及臟腑之間的功能的,但是這樣去把握方子中每一味藥物的性味歸經功用,然后考慮兩種藥物協同所向,三種后的變化等等,太過于繁復。”賀財說道。
而運用五行對五味的制方法來研究臟器功能的方法就要單純得多。
比如,在服用酸+苦+甘的補肝斂肺湯后,患者出現輕微腹瀉,這時候將方中的甘味藥去掉,而用酸+苦組方,患者還是腹瀉,這樣,基本就能得出了酸苦二味合用的功用,并且以此來推導臟腑間的關系。這就跟西醫用了大環內酯類藥物有效后能判斷為革蘭陽性還是陰性感染的道理差不多,水到渠成。
在這里,之所以將大便的正常與否責于肺臟,是因為肺與大腸相表里,而大腸是傳導之官,“化物出焉”。
“但大便的正常與否并不僅僅是肺主導,剛剛由補肝斂肺湯而明了了肝心二臟協調合力能促進大便排泄,我們再看看其他的方子,對這個關系會更為明了。”
到了這個環節,剩下的“粗活”柳孜致完全可以自己干。當時便踴躍地道:“我來我來,讓我說說,師傅你看怎樣,好嗎?”
賀財很是“欣慰”地笑道:“正好我講得口干舌燥,難得小柳有這份心,就你說吧。”
既然是由組方來推導臟腑以及臟腑間的功能,那么就得從方子開始話題。
通大便的方法有寒下、溫下與潤下,其代表方分別是大承氣湯、大黃附子細辛湯以及麻子仁丸。
大承氣湯藥用大黃、厚樸、枳實、芒硝。其中大黃味苦,枳實、厚樸味辛,芒硝味苦咸,以厚樸、枳實量重為君的苦+辛咸組合。
“‘母子一方聲威壯’,這個方子適用于心火亢盛引起的大便秘結。這個結果表明心火亢盛能引起大便秘結,也就是說,心與肺的水液代謝有關系。”說到這里,柳孜致的表情有些迷惑了:“可是大承氣湯是治熱入陽明的方子啊?”
賀財道:“這并不矛盾。我們在注重藥味的同時,也要看到藥物功用與歸經的作用,何況大承氣湯運用多為急煎,是取其功用與歸經了。”
如果以藥味為重的話,主要注意的則是其五行生克。
單味運用時,其影響是發散性的,這中間有相克相侮者,也有相生者。比如單用甘味,所受影響的臟腑有脾臟,有腎臟、肝臟,有肺臟;臨床上常用的黃芪注射液,在靜點運用于腎病時,不能僅僅注意其補氣利水的功效,而忽略由其帶來的克伐。
兩種相生的藥味所成的方,受影響者除了兩種藥味的本臟外,關注的重點是其所克伐的臟器。
三種相生的成方,除了藥味所作用的臟腑外,其重點還是根據方中不同藥味的分量考慮其生克變化所向,這中間,由于藥物藥味的相互作用,對人體的臟器的影響則要單一一些。比如補肝斂肺湯,其重點就是補肝氣,其他的加減變化雖然也很重要,但方子所向是肝臟。如是如承氣湯那樣的組合,則是以其量重者為焦點的調和方。
四種藥味時,比如補肝斂肺湯的酸+苦+甘+辛的組合,若是方中藥物分量恰當,那么其作用便是調和肝肺。
如果在組方時藥味與藥味的劑量都是一樣,要判明其所向就有些為難了。
51.陰陽·藏象(7)
“大概就是這樣子了,你繼續你的話題。”
應該還有東西沒有表述出來,柳孜致又振奮精神道:“大承氣湯適應陽明腑實證,能泄脾胃實熱,表明便秘與脾胃的關系;在脾胃虧虛證中,患者常出現大便不實的癥狀,這也證明了這一點。”脾胃虛弱后并不全都是大便不實,也有秘結的,不過總表明脾胃與大便正常與否有關。
“另外就是與咸味相關的腎臟了。”說到這里,柳孜致有些氣餒了。單只大承氣湯就表明大便的正常與否與心、脾、肺、腎相關,再加上補肝斂肺湯的結論,那么大便的正常與否與五臟都相關聯?不過,既然這個話題是由自己開始的,總得將剩下的話說完吧?“而溫下的大黃附子細辛湯中用上辛、苦二味,表明與心肺有關;麻子仁丸治‘脾約’,組方則以酸苦+甘+辛,表明與心、肝、脾、肺有關。”說到后來,聲音不免變得有氣無力來。
“這個話題其實我們以前也談過,在汗證中,我們討論過。”在汗證中,由桂枝湯、當歸六黃湯、玉屏風散幾個方子來討論衛表與五臟的關系時,就做了類似的分析。見柳孜致沒精打采的樣子,賀財忍住沒笑,道:“人體的每一項功能都與五臟有關,這個推論并不是沒有意義,這提示我們在臨證時要注重辨證,《中醫內科學》將便秘專列一病證就是明示。而由方劑來推導臟腑的功能這種做法也并不是不對,但要注意的不應該是單個的臟腑,而是臟腑間的協同作用。不是嗎?藥物組合成方子后,其功用服從于方劑的整體,那么再去推導單個的臟腑在其中發揮的作用,這樣的做法不是有些說不過去嗎?”
比如,在五味的功用中,酸能收澀,苦能通下(泄)、降下、清下。再單用酸溫,會引起便秘,但與苦寒合用后,就有通便的作用。這說明酸溫得苦寒能下,或者說酸溫能促進苦(寒)下的作用。
“酸味與苦寒合用即能增強苦寒的下的功用,這里的苦味并不拘于有瀉下作用的大黃,我們說酸能促進苦的降下功能,這也不是沒有來由的。制方時所說的虛則補其母,這樣的相生配伍,酸味能生苦,從而達到加強苦味的降下功能。”
那么,這樣的作用基本就是一個規律了:酸溫能促進苦寒的瀉下,比如山茱萸、烏梅配上黃芩、黃連;苦溫能促進甘淡補益健中,如苦甘的白術配上黃芪、茯苓;甘溫補氣的黃芪、紅參能加強辛味陳皮、枳實的理氣功能;辛味的菟絲子能加強咸味的蛤蚧的溫腎作用。
從臟器功能上,這樣的推導應該也是成立的,母臟能增強子臟的功能,母臟對子臟的功能具有推動作用。
比如《中醫基礎理論》在藏象學說中論述心與肝的關系時,認為心與肝的關系,主要表現在血液和精神、情志方面。因為心主血脈,肝主藏血;心主神志,肝主疏泄,調暢情志。具體為:①血液方面,心主血,推動血液在經脈內運行不息;肝藏血,貯藏血液并調節全身各臟腑組織器官的血液分布。心肝兩臟相互配合,共同維持血液的正常運行,只有血液充盈心才有所主,肝才有所藏。在病理上,心血與肝血往往互相影響。此外,肝又主疏泄,調暢氣機,有利于氣血的運行,若肝失疏泄,氣機阻滯,血運不暢,可導致心血瘀阻,表現為心前區憋悶、刺痛,甚則口唇青紫、脈澀不暢等。②精神和情志方面,心主神志,為五臟六腑之大主,精神之所舍;肝主疏泄,調暢情志。精神和情志活動,均以血液為物質基礎,而心肝兩臟在血液運行方面關系密切。故心肝兩臟共同調節人的精神、情志活動。心與肝在病理上常互相影響,如心火常可引動肝火,肝火亦常引發心火,心肝火旺,常表現為精神、情志的失常。臨床可見面紅目赤、急躁易怒、心煩不寐,甚則可見哭笑無常,以及狂亂等。
從上面所述中,能夠體會出一點兩者的關系。
辛甘化陽,酸甘化陰。相生即能化陽,那么臟腑對臟腑功能的促進作用也是化陽了。
同理,相克為陰,在五行相克的臟腑在功能上有抑制與被抑制的表現。
比如心與肺的關系。《中醫基礎理論》認為心主行血,肺主氣而司呼吸。所以心與肺的關系,實際上是氣和血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的關系。心主血和肺主氣相互關聯。肺主氣,有促進心行血的作用。肺氣正常是血液正常循行的必要條件,反之,正常的血液循環,是維持肺呼吸功能正常的基礎,故有“呼出心與肺”之說。聯結心之搏動和肺之呼吸兩者之間的中心環節,主要是積于胸中的“宗氣”。由于宗氣具有貫心脈而行氣血,定息道而司呼吸的生理功能,從而強調了血液循環與呼吸運動之間在生理上相互聯系,在病理上相互影響。
這中間就難以體會出兩者在功能上的制約與被制約。
從藥味角度來說,運用補肝斂肺湯時,在酸味甘味一定的情況下,由于苦味的量不同,肺臟會有不同的表現。當苦味的分量較輕,沒有達到組方所需要的劑量時,肺臟表現為肺津增多,津液不化而為痰;當苦味的量加重,超過組方所需時,肺臟則會表現為少許干咳、無痰,另外還有的就是表虛易感(還有就是脫發,脫發的原因是苦侮水,而腎華在發)。
從這里就可以看出苦味對肺臟的克制作用了。臨床上,西醫所說的肺心病,由于心功能衰竭而表現出肺臟的痰鳴音、干濕啰音,這應該是其明證。
那么,在臟器功能上,心與肺兩者之間應該是克制與被克制的關系。如用言語表述則為:心與肺是氣和血的依存,氣主動而血主靜,氣要推動血,那么血對氣有消耗作用。肺氣正常是血液正常循行的必要條件,正常的血液循環是維持肺呼吸功能正常的基礎,“氣為血帥,血為氣母”,這是從大處所言。
像這樣的相生搭配而對某一功用起到促進作用的,在《中藥學》上有一個類似的名詞:相須與相使。而搭配后對某一功能表現為抑制與被抑制的,也有相類的名詞:相畏與相殺。
《中藥學》道:用單味藥治病為單行。使用性味或功效相類似的藥物配合運用可以增強其原有療效曰相須,如石膏配知母能增強清熱瀉火的功用。在性味和功效有某種共性的藥物配合運用,而以一種藥物為主,另一種藥物為輔,能提高主藥的療效,這樣的配伍為相使;如黃芪與茯苓合用,茯苓能增強黃芪的補氣利水功效。相畏,即一種藥物的毒性或副作用能被另外合用的一種藥物減輕或消除,如生姜能減輕生半夏與生南星的毒性,那么生半夏與生南星畏生姜。相殺,一種藥物能減輕或消除另一種藥物的毒性或副作用,如生姜能減輕生半夏與生南星的毒性或副作用,那么生姜殺生半夏與生南星的毒。
中醫的統一體就是由這樣的相須相使相畏相殺的生克制化所構成的。
雖然引入相須相使相畏相殺似乎令人眼睛一亮,實際是老湯新藥,本質沒變,說的依舊是五行。
值得一提的是,兩種相克的藥味成方時的情況。
比如酸味與甘味組方,再無其他藥味。
酸甘相克化陰為陰,其所引起的臟器功能變化有兩種:一種是酸重于甘,酸對脾土的直接抑制與反侮肺金的間接抑制;另一種是甘重于酸,則甘味反侮肝木,另外甘味克伐腎水,引起腎功能的變化。
簡而言之,酸甘成方,由于劑量的不同,或是對肺或是對腎有著影響,這與酸+甘可能在五行中以三味為基礎以相克為法組成的方子中出現的味是一致的:酸咸+甘或是酸+甘辛。也就是說,酸甘化陰,會由于其劑量的不同而分別化出肺陰與腎陰。
“不過,這是正常人用藥后的變化,如果是給患者用藥,其結果則截然相反。”
經過辨證而將甘味的用量加大,往往是因為脾虛甘味不足酸味有余。此時的酸甘組合,甘味雖多卻多歸脾,無力去克伐;酸味雖少,卻因肝有余而猶有余力,便可反侮肺金,表現為肺的陰性功能略強。
“這樣的理解方法的好處是,對于我們所開出的處方,病人在照方服用后出現的什么狀況都能做到心中有數,如果辨證不當或是劑量不當,其反應大不相同,而我們可以根據病人的反應做出相應調整。”
“好像還真是這樣。”柳孜致蹙眉道:“不過……這一推論聽來易懂,但理解起來似乎存在一點困擾……比如以酸甘成方的生脈飲。”
生脈飲以人參、麥冬、五味子成方,很明顯的,甘味要多于酸味,如按賀財的推論,生脈飲所化之陰為脾陰、肺陰。這與時方的歸經論結果差不多(有意思的是,方劑書對于五味子的解釋為:五味子酸收斂肺止汗為佐使,此即“肺欲收,急食酸以收之”之義。而沒有用歸經論)。
但是生脈飲證為暑熱汗多,耗氣傷津而出現的體倦氣短,咽干口渴,脈細微。就其發病機制來說,暑為夏季之主氣,暑熱盛直接引起的心火盛,對應相克相侮的肺陰與腎陰虧損嚴重,其中又以肺熱為重(火克金,水克火,火盛引起的主要病理變化當以肺陰虛火旺與腎陰虛火旺為主,這與辛傷肝的道理一致)。其正治當以調和心肺,用苦寒+辛寒+咸寒。生脈飲所治則以顧護脾陰為重,重取甘味的人參、麥冬,其治療方向似乎就不怎么明朗。
賀財想了想,道:“生脈飲治療暑證所注重的是傷陰這一點吧,所適應的證候應是邪去正虛。如是生脈飲果然很適合中暑一證,方劑書上就不會有清暑益氣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