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母想了想后說道:“醫(yī)術(shù)高明,為人和氣,卻不貪財,給人看病收的診費低得可憐。”說罷不由搖頭:“現(xiàn)在還好點,以前估計完全是虧本,也不知道他的生意是怎么做的——可能確實像你的同事說的那樣,欠缺經(jīng)濟(jì)頭腦。”
柳孜致在一旁咋呼起來:“媽,這可是你說的哦。”
“我說的怎么了?”話一說完,柳母自己不禁先笑了起來:“怎么?是不是想找對象了?我可覺得賀醫(yī)生人不錯哦。”
“不——是——啦。”柳孜致的小嘴嘟了起來,這讓她秀氣面龐明確地表露出一種嗔怪的表情,不過這卻沒有影響那張臉蛋的和諧,反倒平添了幾分嬌俏。柳母不由贊了句:“這妮子,可跟媽當(dāng)年一樣漂亮——我看賀醫(yī)生不錯,可以處一處的。”
“不是啦,我是想和他學(xué)一下中醫(yī)。”柳孜致急了起來:“如果可能的話,就拜他為師了。”
“拜師傅又不是找對象,要問那么多做什么?”柳母有些狐疑。
“我就是問一問,何況拜師也得看看人品,這也沒什么啊。”
見女兒好像是說真的,柳母說話也正經(jīng)起來:“賀醫(yī)生為人不錯,拜師應(yīng)該沒問題,可問題是你的性子一向要強,你能下得了面子?”學(xué)東西可不是跟在后面看看就成的,還得師傅的提點,而師傅的提點又不可能無的放矢,得要學(xué)生去問——這還是師生關(guān)系和諧的,如果不和諧的話,你問了可不一定會說。女兒的性子做母親的最為清楚,這擔(dān)憂也不是毫無緣由的。“我記得你開始好像不怎么看得上他。”
“是不怎么看得起他,就是現(xiàn)在也還看不起他。”柳孜致倔強地說道:“可這對我拜師的決定沒影響啊。”
“哦?”柳母一臉的錯愕。
“治療肝硬化,幾乎沒有一般醫(yī)生常規(guī)用的木香、川芎,沒有柴胡、半夏,也沒有龍膽草、白芍,卻只用了烏梅、黃芩、黃連、紅參,甚至是杏仁,這中間除了烏梅與肝能掛上鉤以外,幾乎沒有一樣治療肝的藥物——這個問題我不弄清楚,我不甘心啊,媽——。”柳孜致的聲音中明顯帶著一絲委屈與撒嬌。
“這很重要?”
柳孜致重重地點頭。
“那好吧,拜師就拜師,不懂的,咱就是磨也要磨得他說出來。”柳母加強著語氣。
既然說了要拜師,即著手準(zhǔn)備吧。
舊社會時,拜師可是一件隆重的事,作為學(xué)生的一方,如能備上三牲六禮,方能顯出對師傅的尊重,尊師重道嘛。前些年,拜師只不過要買一斤紅塘,再切上幾斤豬肉,大家吃上一頓,簡單的拜師禮便成了。現(xiàn)在要學(xué)什么東西,就跟某個人說好,交上一筆錢即可。柳母略一琢磨,這幾年由于柳正強患病,家底已被掏空,干脆就切上幾斤豬肉,來個不新不舊算了。
柳孜致對這些習(xí)俗不是很了解,只看著母親忙碌著,一會兒再出現(xiàn)時卻提了一包什物,不由問道:“媽,你這是干嘛?”柳母道:“不是要拜師嘛,媽準(zhǔn)備了點拜師的禮物。”柳孜致忙問是什么,等知道了不由叫道:“媽,你這都是準(zhǔn)備的些什么啊,多丟人啊。”柳母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這不是沒辦法嘛,不過你甭管,老媽包你把事情辦成。”說畢,不由分說地拉了柳孜致就走。
柳孜致這時尷尬羞惱的情緒都涌了上來,卻又不好過于推拒,只好隨口問了一句:“老爸呢?這事讓老爸去辦吧。”
柳母答道:“你爸自從身體好了之后,沒事就到開修理店的劉瘸子那里下象棋,要不就跑到賀醫(yī)生那里瞎侃,咱去了正好。”
柳孜致縱然再不情愿,這時也只得跟著母親走了。
果然,還沒到石板街的開口處,就聽到父親柳正強的聲音傳了過來:“人啊,三窮三富不到老啊。想當(dāng)年……”柳孜致一想到等會將要出現(xiàn)的場景,思維幾乎就停頓了下來,只是放任了兩腳前行。
柳孜致的母親說道:“估計你爸又碰上相熟的,正擺龍門呢。”上前一看,卻是劉瘸子與柳正強兩人坐在賀醫(yī)生的店子里瞎侃,而賀醫(yī)生則坐在藥柜旁邊上網(wǎng)。診所內(nèi)一時煙霧繚繞,但聊天的與上網(wǎng)的各自熱鬧著,卻沒一個在意的。
柳孜致的母親一進(jìn)門便將老柳一拍:“死性不改,又抽煙了。”劉瘸子見勢頭不對,叫了聲嫂子后就溜了。老柳“嘿嘿”一笑,說了句“剛點上呢”,然后也想溜,卻被一把抓住。柳妻斥了一聲:“等會跟你算賬。”柳正強尷尬地笑笑,說了句“誰怕誰呀。”卻又不敢走開,在旁邊轉(zhuǎn)了一圈,和柳孜致招呼了一聲,見妻子似乎不是專為自己而來,便膽子壯起來,問道:“老婆,有什么事?”
柳妻卻不答話,只是伸手拉了丈夫和女兒,招呼了一聲:“賀醫(yī)生。”
賀財早就看見了柳氏夫妻的鬧劇,不過這是人家夫妻間的事,卻是不好參與勸解,這時見柳妻跟自己說話,忙站了起來,說道:“大姐,有事?”
柳孜致一聽這話就不舒服,管自己老媽叫大姐,那不是占自己便宜嗎?心里一不舒服,看起東西來就挑剔起來:這破店,沒一點品位,特別是靠在藥柜子上的小廣告牌:“專治心臟病、肝病、糖尿病、慢性腎病、慢性哮喘等各類疑難雜癥”,前面就差“祖?zhèn)髅胤健睅讉€字了。你說打廣告就打廣告,吹牛就大方地吹吧,卻又要遮遮掩掩的。柳孜致“切”了一聲,心想,這賀醫(yī)生可真有個性啊。
柳妻卻沒一點芥蒂,接過話就說:“您治好了我們老柳的病,我們心中感激,卻一直沒有正式的登門感謝,正好今天老柳也在這里,我們一家三口今天特意上門來感謝您。”柳正強趕緊附和道:“對對對,我們是來感謝您的。”
賀財連忙搖手,真誠地說道:“大姐您客氣了,治病是醫(yī)生的本分,老柳能好,我們做醫(yī)生的也高興,再說,我不是收了錢嘛,感謝的話就不要再說了。”
“感謝肯定是要感謝的。”柳妻卻沒與賀財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話鋒一轉(zhuǎn):“另外還有一件事情就是,我們家孜致覺得您醫(yī)術(shù)不錯,想跟您學(xué)學(xué),而我們也確實覺得您不錯,就帶她來拜師了。”
“是嗎?”賀財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柳妻點了點頭,很爽落地說道:“老柳這幾年患病,家底不厚,我就買了點菜,還有一條煙,禮行(物)有些輕,寒酸了點,但心意在。另外,我們雖然兩件事情一塊兒辦,卻不會讓您為難,如果您不想收弟子的話,也行,就當(dāng)我們一家三口來這蹭一頓飯。”
賀財將目光轉(zhuǎn)向柳孜致,一時沒有說話。
柳孜致見賀財盯著自己,眼珠都不轉(zhuǎn)一下,突然想起醫(yī)院里的那些傳聞,竟然有些感到害怕,但一想到來的目的,卻又不由將胸脯挺了起來,心里嘀咕說:看什么看,本姑娘可不怕你。
賀財腦袋里卻沒有那些齷齪的念頭,只是突然想起自己的過往而有些失神,不過往事如煙,卻是不宜眷戀。賀財神志馬上恢復(fù)了清明,將柳孜致上下打量了一下,說道:“不錯,拜師行古禮,又怎么會寒酸?請坐請坐。”
8.解惑——補肝斂肺湯(1)
拜師竟然出乎意料的順利,柳孜致從次日即可在下班時間來跟班。
柳孜致初時還覺窘迫,但硬著頭皮到賀財門診那里去得幾次之后,這分不自在便慢慢地變得淡了。
賀財中醫(yī)門診的生意較之城南醫(yī)院的每天二三十個吊瓶、一兩臺手術(shù)來說,還是顯得很清淡,但較之柳孜致父女三人第一次來求醫(yī)時的景象已是大為改觀。柳孜致大略地統(tǒng)計了一下,每天約有四、五個病人前來看病抓藥,如按賀財?shù)?0元/人的收費標(biāo)準(zhǔn),這收入勉強能夠應(yīng)付開店所需要的門面費與生活費,但若是加上稅費,再給醫(yī)院上繳留職停薪的相關(guān)費用,還是夠戧。
在店里沒事時,柳孜致說起這個問題。賀財當(dāng)時在上網(wǎng),聽后隨口答道,管他呢,等撐不下去了再說。柳孜致說道,師傅你其實可以在電視上打個廣告的。現(xiàn)在的個體診所都這么做,連醫(yī)院都不再清高,也加入了這一行列,你如果打個廣告的話,生意肯定要好很多。賀財頭也不抬地說道,以后看情況吧。看他那愛理不理的樣子,柳孜致不由暗氣,這不是把一番好心當(dāng)驢肝肺么。
來賀財中醫(yī)門診看病的多是慢性病,就跟廣告牌上所寫的一樣,不過內(nèi)科病也就是心肝脾肺腎的毛病,這沒什么出奇的,所出奇的是賀財開的方子。
柳孜致跟在后面抄了一段時間的方子,發(fā)現(xiàn)賀財開方用藥少有沿用中醫(yī)內(nèi)科書上所提供的“標(biāo)準(zhǔn)答案”。比如一糖尿病病人,賀財?shù)奶幏绞牵瑚M甲30克,牡蠣30克,烏梅30克,白芍6克,黃芩6克,黃連6克,這中間沒有黃芪、知母、蘆根、天花粉之類的常規(guī)清熱補氣滋陰生津的藥物;而另有一個糖尿病患者,賀財卻用了:寒水石20克,磁石10克,鱉甲30克,牡蠣30克,芒硝6克。兩位患者的癥狀不同,賀財所選用的藥物也做了相應(yīng)調(diào)整,并且病人服用后反應(yīng)還都不錯。
烏梅、白芍用于治療糖尿病,賀財不是首創(chuàng)。柳孜致查詢資料后發(fā)現(xiàn),當(dāng)代名醫(yī)印會河也曾運用,認(rèn)為烏梅白芍味酸,能生津止渴,對糖尿病患者的消渴有良好效果,喜歡將之與黃芪、知母、山藥、蒼術(shù)等搭配運用,據(jù)說臨床效果不錯。而寒水石是清熱瀉火藥物,在《當(dāng)代名醫(yī)專輯》中,有介紹說,寒水石清上中下三焦之熱,而由其咸寒入腎,又擅清下消,用之以替代白虎湯中的石膏,或是與石膏、滑石同用,名曰三石湯。賀財這方子,是不是如此而來?
如這般的疑問,在柳孜致的心頭越堆越多,卻是沒有理出頭緒。有心想去問,卻又怕賀財秘而不傳,反倒弄個沒趣。
這一日,診所里又來了個病人。
這病人說自己常覺頭痛,起初服用天麻首烏片有點效果,沒多長時間就不行了,然后換正天丸,服用一段時間又不行,最后只得每次發(fā)病時服用去痛片、安乃近救急,雖然每次都能止痛,但頭痛發(fā)作卻頻繁起來。
“賀財,這是我親妹子,頭痛幾年了,帶她做過一些檢查,沒查出什么結(jié)果,西藥我給她開了不少,都沒什么用,我都搞鬧頭了(怕了),看你們中醫(yī)有什么好辦法咩?”帶這病人來的是中醫(yī)院的向醫(yī)生,學(xué)西醫(yī)的,在外科,與賀財同事幾年,說話隨便。賀財?shù)χ芭丁绷艘宦暎溃骸拔蚁瓤纯础!毕蜥t(yī)生在桌上丟了包大成煙,又補充道:“她這病是生孩子后落下的,月經(jīng)不太正常。”
賀財點了點頭,問病人道:“手腳有沒有力氣?”病人搖頭,說常覺四肢無力。然后在賀財?shù)脑儐栂拢∪擞终f有時候放氣(呼吸)吃力,說話時覺得接不上氣,又說身上的肉時常跳動。向醫(yī)生插話說:“她這是不是虛啊?”賀財點了點頭:“氣虛呢。”最后又問了一句:“是不是怕冷?經(jīng)常感冒嗎?”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轉(zhuǎn)對向醫(yī)生道:“她這是服用安乃近過多落下的病,安乃近、正天丸這一類藥物的作用差不多,以后要少用,飲食上,不要吃火鍋,不要吃有辣椒、花椒、胡椒、桂皮這一類佐料的菜。”向醫(yī)生點頭說:“是不吃辛辣飲食了。”
柳孜致在病人述說時便覺得她與父親的病情有些類似,心說賀財莫非要用那個方子,果然,賀財開的方子赫然便是:烏梅60克,紅參10克,黃芩、黃連各10克,甘草6克。
只幾味藥,點起來就是迅速,柳孜致師徒倆幾下就弄完了,在將藥交給病人并說明煎服方法時,向醫(yī)生好像這才發(fā)現(xiàn)柳孜致一般,說道:“柳醫(yī)生啊,在這幫忙?”柳孜致忙解釋道:“我拜了賀醫(yī)生為師傅,正跟他學(xué)中醫(yī)呢。”向醫(yī)生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柳孜致忙強調(diào)說:“真的。”向醫(yī)生卻不答話,轉(zhuǎn)對賀財說道:“多少錢?”賀財?shù)χf道:“算了,幾塊錢的事,莫傷了同事感情。”向醫(yī)生客氣了幾句,卻也沒做堅持,便帶著妹妹出去。賀財在后面交代了一句:“先服三副看看,如果有效再來,沒效我就沒辦法了。”
兩人將藥柜上的東西收拾好了,柳孜致說道:“師傅,你怎么不收錢呢?交情歸交情,生意歸生意啊。”
賀財很隨意地說道:“沒什么,以前在外科的時候,向醫(yī)生對我很照顧,這點錢怎么好意思收。”話一說完,人也走到電腦旁。
說起來,柳孜致到賀財?shù)拈T診也有一段時間了,但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還是有些生疏,賀財一看完病人就坐到電腦前上網(wǎng),如沒有事情也不主動與柳孜致搭話,倒是柳孜致不時找個話題想把僵局打開,可賀財?shù)男乃妓坪跞糠旁谙缕迳希f話時一副有口無心的樣子,話題便往往無疾而終,最后還是賀財上網(wǎng),柳孜致悶坐看書。
這時柳孜致見賀財又要去上網(wǎng),不由有些急了,將帶來的書本往桌上一拍,說道:“等等,我有個問題。”
“什么問題?”這突兀的聲音明顯地將賀財驚了一下。
柳孜致“咯咯”一笑,說道:“你是我?guī)煾蛋。矣袉栴}是不是該向你請教?”賀財點頭。柳孜致:“我請教了你是不是該回答?”賀財點頭。柳孜致一笑,笑容中有些許狡黠:“是這樣的,我覺得剛才那個病人的癥狀跟我爸有些類似,是不是也是個肝氣虧虛?”賀財還是點頭,然后說道:“沒有了吧?我可上網(wǎng)了。”
柳孜致將書又是一拍,又是“啪”的一聲,口里說道:“等等。”
賀財一副奇怪的樣子,說道:“怎么?還有么?”
柳孜致說道:“當(dāng)然還有。你說是肝氣虧虛,用烏梅引經(jīng),與紅參搭配來補益肝氣,這很好理解,可是病人明明還很怕冷,你怎么還用黃芩、黃連?有句話不是說了:‘有一分惡寒便有一分表證’,如果這句話沒錯的話,似乎應(yīng)該加桂枝、附子;另外,我父親明顯飲食不佳,胃口不好,你還用黃芩、黃連,你就不怕克伐胃氣?我父親與剛才那病人雖說癥狀類似,但畢竟還是有很多不同,這可不是簡單的‘異病同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