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如果血管的收縮力尚正常(心主血脈,血管收縮力的正常與否除了與肝臟有關外,與心臟的干係最大),那麼肺的行血之力大增,病人表現出顳部血脈跳動,血壓高。如果血管收縮力減弱,病人表現出心悸,外周血管鬆弛,四肢怕寒涼加重。血壓高者,多誤以肝實而給予鎮肝熄風湯;心悸、惡寒者多誤以陽虛而給予四逆湯。
另有皮膚針刺感、手足蠕動、面如蟲行、睡中驚跳者,多因肝氣虛極,偶一來複,便現其動之本色。肝氣來複之時,其收斂與動的“本位”外露,與肺交爭而不能勝,外現則爲皮膚不定點的針刺感,或是面如蟲行;脾緩急之力弱,導致肝的“動”被放大,從而手足不時蠕動。特別在半夜子時,厥陰當令,肝氣來複,與肺交爭,受肺欺凌,而爲夢中驚跳。這情形就好比《西遊記》中,孫悟空降妖除魔時,老孫一棒子下去,妖怪立撲,頓現本相來。肝氣虛甚虛極時,其動其斂的本性還是不改。
凡此種種,皆爲肝虛之象,如是不明其中機制而施以散法,雖不見得馬上就表現爲壞病,但南轅北轍的用藥方法,病進卻是毫無疑問的。如果明瞭了肝的動與收的特性,辨證雖不說輕易,但總歸有脈絡可循了。
“在把握藏象時,其對應五味中的功用很重要,但五氣也很緊要。”
用柳孜致的話來說就是五氣代表著五臟所適宜的“工作環境”。至於這個“工作環境”該如何去把握,就要費一些腦子了。
吳鞠通的“治上焦如羽,非輕不舉”,認爲於肺臟用藥當以輕靈爲主輕清宣散爲佳,“肺爲嬌髒”是其辨證要點。不過,其理解似乎尚有不足之處,如果加上其對應五氣中的“燥”,似乎就通達得多。肺燥的要點是少溼、略涼、偏於降。如非大寒之證而用桂枝、附子、細辛類辛熱,必令肺失去正常的燥性而變熱、升,過於乾燥,從而表現出乾咳、鼻熱、咽乾等癥;如非大熱之證而用石膏類辛寒,則會使其過於涼過於降,也會失去其正常的燥性。所以,在用藥時,吳鞠通主張當以輕靈爲主輕清宣散爲佳。
其他的,諸如風的善行數變,溼的黏膩重濁,火的炎上,水的收引潤下,在理解與運用上,該如何去下工夫,卻又是一門學問了。
總之,需要整理髮掘的東西,雖然不是很多,但也絕對不少。這些,都需在臨牀上慢慢求證。
55.中醫是怎樣煉成的(1)
柳孜致一邊記錄,一邊忙不迭地點頭,但點著點著卻覺得有些不對。等賀財說完了,柳孜致狐疑地看著賀財,道:“《中醫基礎理論》談到風邪致病特點時,提了幾個要點:①風性主動;②風性善行數變;③風性開瀉,易襲陽位。可老師卻說肝性收斂,這是不是有點矛盾?”
“風性是不是開瀉,有點不好說。生活中常見的風吹門開的現象似乎表明了風性開瀉的特性,但在中醫裡,如果風性開瀉,那麼人體的平衡勢必被打破。”說話時,賀財的頭略前傾,這就讓他自然產生一種逼人的氣勢。或許賀財並不覺得,依舊不緊不慢地道:“如果風性開瀉,那麼肺主肌表衛外的功能將難以體現。”
人體皮膚上是有很多毛孔的,另外,用西醫的說法,還有很多細胞間隙。可是,當人體泡在水中時,水分子卻並不順著毛孔與細胞間隙滲入人體;或者說,這是由於水分子過大的緣故,那麼,人體處在炎熱或是寒冷的環境中時,雖然感覺熱或寒,但這熱氣或寒氣並不像金屬之類的導體那樣就表現出寒或熱,也就是說,熱氣或寒氣並不能馬上沿著毛孔或是細胞間隙侵入人體。西醫對此解釋爲,這是人體的調節機制在發揮作用,熱時就分泌汗液,寒時就閉塞毛孔。這樣的解釋或者已經很好了,但如用中醫來說,或者更生動形象一點——肺氣的辛開作用對水分子、熱氣、寒氣具有推動抗拒作用,抗拒其侵入人體。但是,單純的開瀉推拒也不是辦法——如果單純的推拒,人體的正氣也會隨之而出,於是就有肝的酸收來制衡之。這一點,在肝氣虛的病人身上有所體現。肝氣虛的病人表現爲少氣、短氣以及表虛、頭暈等證,在服用以酸味爲主的方藥後,少氣、短氣等證均能得到大幅改善。另外,肝主動的特性也會令肺的辛開之能不會作用於某一個點,讓肺的推拒作用處於不停移動的動態中。
西醫解釋人體皮膚的彈性,除了脂肪、蛋白之類物質外的,主要是認爲皮膚中含有大量水分子,當失水時,皮膚的彈性即大爲減弱。用中醫的眼光來看,皮膚的彈性除了脂肪、蛋白之類的基本物質外(脾主肉),皮膚的彈性與肺的辛開、肝的酸收有很大關係。
如果說風性開瀉,那麼,肌膚的衛外功能如何制衡?
柳孜致點頭道:“唔,這也在理啊。”
賀財道:“你可以參照一下物理學中的‘水的表面張力’,水是至柔的東西,但水的表面還是有一定的張力的,物理學上對此的解釋是水分子與水分子之間結合的力度,但用細胞與細胞相互結合的力度卻解釋不了熱與寒對皮膚的傳導問題。”
柳孜致苦笑道:“很抽象,太抽象了。不過中醫研究的就是這些抽象的東西。我不知道這樣的剖析肌膚的衛外功能是否正確,但從制衡的角度來看,我承認,肝主開瀉有欠妥之處。”
女子在“月子”期間不能受風的講究,或者能證明風性開瀉。但是,月子病本身是不是肝虛證呢?常見的月子病都有怕冷,怕風,頭痛,身體痠痛,這類證候與肝虛見證就很接近了。另外,柳孜致覺得末名縣在侍候“月婆子”的飲食多少也有些問題。末名縣的風俗是,給予產後的婦人以高營養高蛋白飲食——每天殺雞吃雞一個月,而末名縣炒雞肉肯定是得放胡椒的。這樣的飲食對於那些在孕期產後都能遊刃有餘的人來說,由於分娩,身體不要再負擔小生命的氣血精微,身體各臟器的負擔都大爲減輕,尤其是肝臟的負擔減輕得更多,這時或者以肝氣爲盛,那麼,飲食調護以甘辛爲主算是切合產後的生理病理的。但若是對產後肝氣不能自復的婦人還給予這樣的飲食,只會令肝氣愈虛,從而表現爲月子病也說不定。
至於感冒的風寒外束肌表而用桂枝湯,其機制是否爲所感受的外風影響了肺的辛開呢?
風或者是有開瀉著用的,但其主要特性還是“動”吧。或者說,五氣中,“風”氣主動,“燥”氣主開。若要闡明“燥”氣主開比較簡單,燥邪傷人時常見口乾舌燥,甚而嘴皮乾裂。總而言之,按照肝性收斂這個特性去應對臨牀並非無的放矢,還是大有施展拳腳的空間的。事實上,賀財已經在按這個特性來用之於臨牀了,其療效麼,當然盡有可取之處了。
而賀財所說的“運動著的推拒作用”讓柳孜致想起人體的靜電,人體靜電的產生是不是就因爲這“運動著的推拒作用”呢?這種可能或許是有的,但這不知道屬於現代什麼部門所研究的課題了。柳孜致搖搖頭,努力將這一想法拋開,將精力集中於所探討的話題。
“那麼,對於風的善行數變、溼的黏膩重濁、火的炎上、水的收引潤下,在理解與運用上又該如何去下工夫呢?”
賀財認真地看著柳孜致,柳孜致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問道:“怎麼了?大概的指引一個方向,這沒什麼吧。”說話時那表情、那神態都在表明著:“說了一個下午加半個晚上了,師傅您總不會在這個小問題上保守吧?”
“本來,我剛纔那句話應該算做這次探討的結束語的。”賀財搖頭苦笑。“留白,懂麼?留白……話不能說得太明白,說得太明白了,其中的妙味都會丟失的。這就好比一幅畫,如果用上太多的色彩,佔用了畫框內太多視野,會讓畫的格調與層次大爲下降的。”
柳孜致不爲所動,道:“俺是一憨人,不懂太多的格調。”
賀財再次搖頭,道:“算我怕你了。”
臨證時把握臟器的特性,除了書面的理論與實際結合外,還可以根據病人用藥後的反應來揣摩。
比如補肝斂肺湯。
用上補肝斂肺湯是因爲肝虛,那麼在辨證時,病人身上就有肝虛所導致的“動”;在服用藥物後,若是因爲藥物的劑量搭配不當,病人會表現出一些癥狀,而這些癥狀,我們在辨明其來由的同時,也可由此把握臟器的特性。
例如組方中苦味藥物過重,這會有兩個表現,一是相生過度而變成的瀉,補肝反成了瀉肝,病人會表現出脅肋脹痛、隱痛,或是“動”態外露,表現爲面若蟻行、肌肉跳動;另一個是克伐肺氣,表現爲乾咳,少痰或無痰。還有一點就是兩者的共同表現——表虛,感覺怕冷,易感。
說到這裡,賀財兩手一攤,道:“我只掌握這一種辦法,其他的,你自己去摸索吧。”賀財張嘴打了個哈欠,潛臺詞很明白:今天……就算了吧,有問題我們改天聊。這就跟古人的端茶送客的潛臺詞一般。
這時真的很晚了,不說賀財這個講課的人,就是柳孜致自己也覺得很疲倦。不談兩人相處這麼久所養成的默契,也不談尊重師長,單從柳孜致自己考慮,也是到了該休息的時候了。但是女兒家的心思,又豈能按慣性去把握?
只見柳孜致用小手掩著小口跟著打了個哈欠,並嚷嚷了一句“好累”,然後對賀財道:“師傅,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賀財道:“能不能放到明天?……不行嗎?那你問吧。”
見賀財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柳孜致一笑,道:“師傅,可以說一說你的學醫之路嗎?”
賀財道:“我的學醫之路沒什麼好說的,要說也跟你差不多,就是一個懵懂而執著的小青年比較喜歡中醫,稍微不同的是,這個青年在某一天,機緣巧合之下突然開竅了,想通了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問題,僅此而已。”
“不會這麼簡單吧?”柳孜致道:“我總覺得師傅你應該出自一個神秘而強大的門派,比如古墓派的楊過,或者是師承於一個很神秘的高手,要不怎麼會有那麼多獨到的觀點與看法。”
賀財道:“如果真有這樣一個門派或者高手的話,那就好了。”
柳孜致道:“怎麼不可能?我的師傅不是這樣一位高手嗎?”
賀財一怔,道:“也是啊。”旋即自吹道:“小柳啊,你可是太幸運了,隨便拜個師傅都這麼厲害,就這運氣,我覺得你不去買彩票簡直是浪費。”
柳孜致不理賀財打諢,道:“高手師傅,能介紹一下你的成功經驗嗎?”話鋒一轉,道:“或者,按老規矩,我先猜測推導一下,師傅你看對不對?”不等賀財答話,柳孜致徑自開始了推導過程。
“我在中醫院時,就聽過你的一些傳聞,比如你的性格內向,不太喜歡與人交際;比如你的個性獨特,不進修、不晉級、不查房;你的接受能力、學習能力遲鈍得可以,在外科待幾年連一個闌尾手術都拿不下;你的愛好迥異於常人,有人反映說你還收集異性的貼身小衣……”
賀財本來鎮定自若地聽著,但聽到“收集異性貼身小衣”時,有些坐不住了,老臉微紅道:“小柳啊,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會死人的啊。”柳孜致一臉無辜地說:“我可沒有亂說,我只是將傳聞如實的告訴你啊。”賀財道:“關於內衣的事情,那是因爲下雨,我幫鄰居收衣服……算了,沒什麼解釋的,你繼續吧。”
柳孜致道:“這些傳聞都還罷了,沒有一條與中醫有關,但有一個傳聞卻不容忽視。”見賀財擺出無可無不可的樣子,柳孜致笑道:“就是吃藥,湯藥、中成藥都有,而且時日不短,等你不吃中藥之後沒多長時間就出來單幹了。由此,我有理由懷疑,你的醫術是通過吃中藥吃出來的。”賀財不置可否道:“是嗎?吃中藥怎麼能吃出醫術來?如果這都能行,你給我吃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