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財道:“如果是這樣的話,治濕以苦、治濕以甘同樣說得通——苦屬火、甘屬土,火土均能制水,既然腎水上泛,當然治之以苦甘了。不過這樣的話,辛燥就不好理解了——辛能助腎,那么辛能燥濕就應該是個普遍規律,而不僅僅只有草果、白豆蔻之類的藥物,應該還有桂枝、附子、細辛等藥物。由這里也可看出,辛味燥濕不是普遍規律。”至于將濕與痰、飲相關聯,則有些混淆概念的嫌疑。雖然三者都為水液代謝失調,但脾失健運的“濕”病機單一,而痰與飲,則需辨明這痰與飲歸屬于何臟,從而施治。其組方法并不拘于脾濕了。
柳孜致道:“桂枝發散解表,也能除濕吧?拖地板后開門開窗,房間會干得很快的。”既然水汽蒸騰為濕這樣的取類比可以成立,那么拖地后開窗的取類比也能拿來用用吧?
賀財道:“開門開窗的目的是通風——風勝濕,但這屬于脾實證的范疇了,比如消渴證用咸+酸+苦的組方,就用了風勝濕這一條。”
柳孜致道:“怎么都感覺辛燥中的那個‘燥’有化濕的功用,好像以前看過報紙,說秋燥時,房間里放一盆水能緩解秋燥對人體的不適,這不是明示秋燥缺水嘛,那么燥不就能化濕除水?”
“怎么說呢?就用你剛才用的工作環境來解釋吧。”賀財道:“五氣,說的是五種不同的氣候……”說到這里,賀財搖了搖頭,道:“這么說吧,《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第五》中的‘東方生風,風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筋生心,肝主目……在聲為呼,在變動為握,在竅為目,在味為酸,在志為怒。’,這一段文字并不僅僅是將自然界的事物、人體臟器以及功能進行歸類,其含義應該還有一個,就是從不同的層面來闡述五行中木行的特性。”
“在理解運用時,不應單純地看五氣,或是五味,而是要把這些聯系起來,當成一個整體來看待。”
天人相應,并不僅僅只表現在自然的方位、氣候,人體的臟器、功能都能歸屬于五行!
54.陰陽·藏象(10)
“對啊,這個我怎么沒想到呢?”柳孜致有點驚喜莫名的味道。《內經》中,陰陽與五行學說都放在《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第五》中,由五臟對五味的制方之法,知道了五臟與五味應該聯系起來,卻沒有想得更深。那么,在歸屬五行中木行的方位(東方)、氣(風)、事物(木)、味(酸)、臟(肝、筋、目)、聲(呼)、功能(握)、情志(怒)之間有著什么聯系呢?
賀財道:“這其實也不是什么新鮮的方法,在《中醫基礎理論》中,我們可以見到其運用,只是不夠全面罷了。”
藏象學說中的肝:肝為魂之處,血之藏,筋之宗。在五行屬木,主升主動。生理功能:①主疏泄;②主藏血;開竅于目,在體合筋,其華在爪,在志為怒,在液為淚,肝與膽相表里。然后在六淫致病中說到風邪時道:風性輕揚,善行而數變;風性主動,致病特點有動搖不定的特點。
但肝木的特性還是沒有盡數表露出來。《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第五》中五行的敘述,則是從不同層面來表述的,每個層面的表述只揭示了該層面的一個特性而已。
“就好比盲人摸象,摸了大象身體的說大象像堵墻,摸了象鼻的說大象像根管子,而抱了象腿的說大象像柱子——每個盲人所表述的大象的形象都不對,但不能否認這個盲人所觸摸的是大象——如果我們將幾個盲人所觸摸的結果聯系起來看的話,對大象的認識就比較接近真相了。同理,對五行的認識,我們通過方位、氣、味、情志等不同的層面來把握,一個層面了解一個特性,那么,匯集在一塊兒的話,就是比較全面的特性了。”
比如:五氣中的風,風性主動;五味中的酸,酸主收斂;五行中的木,“木曰曲直”,主生長、升發、條達舒暢;五體中的筋,筋有聯絡連接作用;五官中的目,目能視物,引申為定位作用。五化中主生。從這里,對于肝木,大略可以得出其特性:動、收斂、生長(伸展)、連接、定位。再加上五色、五音、五志的話,就有一個比較生動的形象了。
(柳孜致暗道:伸展與收縮,不成了橡皮筋?)
用這樣的方法再看看其他臟。
1.心:心為神之居、血之主、脈之宗。在五行屬火;生理功能:①主血脈;②主神志;心開竅于舌,在體合脈,其華在面,在志為喜,在液為汗。心與小腸為表里。
五氣中的熱,熱能溫煦;五味中的苦,苦主泄主降;五行中的火,“火曰炎上”,引申為溫熱、光明、變化、活動、升騰;五體中的脈,脈是心主血脈的通道,直觀的功用有供能、搏動、通暢;五官中的舌,舌能辨五味、表言辭;五化中主長。
2.脾:脾為氣血生化之源、后天之本,藏意,在五行屬土。生理功能:①主運化;②主升清;③主統血;開竅于口,在體合肉,主四肢其華在唇,在志為思,在液為涎;與胃相表里。
五氣中的濕,濕性重濁、黏滯、彌漫;五味中的甘,甘能補益、和中、緩急;五行中的土,“土爰稼穡”,引申為土有生長、承載、化生、孕育、長養;五體中的肉,直觀的功用有緩沖、承載之功;五官中的口,口主食。五化中主化。
(柳孜致暗忖:直觀的印象?彌漫、黏滯的濕氣,能補益、緩急,具有滋養、孕育的功能?有意思。)
3.肺:肺為魄之處、氣之主,在五行屬金;生理功能:①主氣,司呼吸;②主宣發肅降;③通調水道;④朝百脈主治節;輔心調節氣血運行;肺上通喉嚨,在體合皮、其華在毛,開竅于鼻,在志為憂,在液為涕,肺與大腸相表里。
五氣中的燥,燥性干澀;五味中的辛,辛能發散、行氣、行血;五行中的金,“金曰從革”,引申為有順從和變革(一般認為肺金以肅降為順即從順從而來,這里更應強調的是變革吧,發散、行氣都為變革之意),五體中的皮毛,皮毛有衛外之功;五官中的鼻,鼻能知香臭;五化中主收。
4.腎為先天之本,藏志,腰為腎之腑,在五行屬水;生理功能:①藏精、主生長發育與生殖;②主水;③主納氣;在體為骨,主骨生髓,其華在發、開竅于耳及二陰,在志為恐,在液為唾,腎與**相表里。
五氣中的寒,寒性凝滯、收引;五味中的咸,咸能軟堅散結、瀉下;五行中的水,“水曰潤下”,引申為寒涼、滋潤、向下;五體中的骨,骨能支撐;五官中的耳;五化中主藏。
賀財先將傳統的藏象學說念一遍,然后又加入五氣、五味、五行、五臟、五官、五體加以發揮。
不過,能發揮的空間已經很小了。畢竟中醫歷史悠久,前人在這上面下過很多工夫,能完善的都盡量完善了,唯獨將五味的功能引入藏象學說中還有點新意。比如,肝的收斂、升發引申出收縮與伸展,還有連接與定位作用;心臟的降、泄;脾臟的緩急;肺臟的發散、行氣;腎臟的軟堅散結、瀉下以及支撐等。
由于前面已經談過用藥物的功用來反推臟腑的功能,現在賀財直接將五味的功用劃歸五臟就不令人奇怪了。
柳孜致對這一觀點也沒什么異議,只是待賀財說完了,才說一說自己的感想。賀財聽后道:“單從五氣來說,心火與腎水都是內斂的、不張揚的,不過兩者一熱一寒;脾土則有點像剛端上桌的菜那熱氣騰騰的樣子;肺金與脾土相較,濕度與熱度都輕了很多;而肝木的風,在濕與熱上與肺的燥差不多,但勝在一個動字。”
這里用上道家的“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就比較好理解:兩儀為水、火,水火相激,火熱勝生風,寒水勝則生燥,水火相當則為濕。中醫與道家理論的區別就在于這個“濕”,將“濕”獨立出來的是中醫理論,而四象生八卦則成了道家以及其他雜家理論的基礎了。
這中間所要注意的是,中醫注重取類比項,在醫理醫案中有很多取類比項的實際運用,但最基本的生克之道卻不能混淆與違背。比如五氣中的濕與燥是相生的,雖然有少量辛味藥物能化濕,但要明了的是,燥是不能除濕的。生活中的燥能除濕是一常識,但這一常識只能用在苦燥上,逢濕就上藿香、佩蘭,這或者并無大錯,但用藿香、佩蘭無效后,就得轉換治療思路。
柳孜致點頭。
賀財的話有些條理欠清。不過柳孜致還是聽明白了。五氣中的“濕”用在人體的話,指的是一種熱氣蒸騰的狀態。而中醫診斷中的“濕”,則指的是一種不正常的證候,這證候多由脾虛所導致,或是脾不運化所導致。
賀財談興不減,沒等柳孜致說話,又道:“以前我在說肝臟的特性時,曾用一句話來總結。”柳孜致搶著說:“死要面子活受罪——肝氣愈虛,越要顯現出剛強的一面,表現出一些類于實證的癥狀來。”
“肝臟之所以會表現出這樣的特性來,其關鍵還在于一個收字、一個動字。”
“是嗎?”之前柳孜致似乎就做過類似闡述,但卻半途而廢。記得當時受阻的原因,是因為甘的緩急、補中與咸的軟堅、潤下不太好引入,現在且看他如何來解說。
賀財道:“收,就是酸收了。”
五臟的功能相互協調也相互制約。肺能增強腎水的潤下功用,但脾土的緩急與心火的炎上卻能制約其潤下之力。肝主動主收,但脾土的緩急與肺的辛開卻能制約其動與收之力。
賀財找了個食品袋,用手將袋口捏住了,道:“肝實證時,肝的動與收之力突然增強,而肺的辛開之力不弱,就好比突然給這食品袋加壓,這時候會出現什么結果呢?”賀財手上加力,那食品袋“砰”的一聲,破掉了。賀財道:“暴怒除了傷肝外,還會出現這樣的情形,引起中風。”
而在肝虛證時,肝的動與收之力都很弱了,相對的,由于辛的絕對有余,雖然肺氣與其他臟之氣都很虛,但肺金的辛開之力卻增強。而肺金的辛開之力強,其互為表里的腸臟表現出寬大、松弛,而肝動之力弱,腸蠕動力也弱,機體會表現出便秘的癥狀來。肺金的辛開之力增強,就加重其母臟脾臟的負擔,在初期表現出食欲大開之類的代償行為,后期脾弱明顯,緩急之力減弱,脾緩急力弱則肝動的癥狀就明顯起來,表現為肌肉跳動,皮膚蟻行感之類的失代償癥狀。
或者說,肺金的辛開具有發散、行氣的作用,肺強,其行氣之力亦強,按一般用行氣導滯藥后的表現,胃腸蠕動之力應該增強,機體不應該表現出便秘的情形。
這種說法也有道理,但卻欠缺思量。
臟腑與臟腑間功能的協調作用與制約作用,就好比物理學中力的作用力與反作用力一般,一個功能的增強與減弱,得考慮與其相關的臟腑的功能正常與否。比如對氣滯證時常用枳實、陳皮、木香等行氣藥,出于扶正攻邪兼施的目的,還用上黨參、白扁豆一類的甘味藥。甘味能增強辛味藥的行氣作用,這樣的組方沒有錯。但甘辛行氣、理氣作用能得以發揮的基礎是什么?是肝的酸收功能的正常。
打個比方。木香、陳皮的行氣,推動腸腑中積滯的這一過程就好比一個人來推動一個木箱子。這個木箱能否被推動,除了取決于推箱子的人的氣力大小外,還得看這地面是否堅實,能否承受這推動的力。如果剛一發力,推箱子的人腳下一軟,這箱子自然就推不動了。
具有行氣導滯的木香、陳皮、萊菔子之類的藥物就好比推箱子的人,其施力點就是腸腑的積滯了,但其氣力能正常用出,還得有個堅實的地面,肝臟就是其推動成立的地面。
肝氣虛的病人,除了常見的便秘外,腸臟中還有大量積氣,大便時,最常見的就是腸鳴矢氣,要解出大便來卻是千難萬難,就是因為肺的辛開之力沒有個好的著力點。《中醫診斷學》中將腸鳴矢氣歸于脾虛,在肝虛病人中,如將之按脾虛辨證,或能一時取效,但于病情卻沒有分毫裨益。若見便如羊屎般燥結,便行以增液行舟之法,這無可非議,不過在增液之前,可得看看這河床是什么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