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玦焱心里這個得意。
今天不僅教訓了阮玉,撈回了往日盡失的顏面,還得了個合心意的丫鬟。
心意有三。
老實能干沒有亂七八糟的心思也就不說了,只說她跟千依。
這倆人倒似真有那么點意思,至少千依是很有意思了,如今把立冬擺在烈焰居,也就不愁千依為了討好人家而胳膊肘往外拐,他這邊的事也就能少漏出點。
這么一想,又覺得不妥,若是那邊不知道他的動靜……
她想知道他的消息嗎?
腳步不覺一停,又繼續向前。
若說心意三……
今天他差點就說出要搬回去住的話。
這個念頭一起,他立即被自己嚇了一跳。
搬回去?他要做什么?監視她嗎?
對,他是要休了她的,她今天私自外出,他滿可以給她冠上“淫佚”一罪,可是他沒有說出口,或者說,他根本沒有想到,他只是想……嚇嚇她,看著她的臉色變來變去,只覺得自己一直以來受的窩囊氣終于發泄了一些。而且她神色變幻,目光閃爍,那個樣子……
他假裝不在意的偷瞅了好幾眼。
其實他不是要真的氣她,他是看不慣她總是對他毫無溫度,即便看似熱情實際卻是拒人千里的笑,所以,他寧可看她生氣的樣子,因為他覺得,這樣真真切切的她,最是讓人……
他不想用那個詞,他只是忽然懷疑,若是她沒有那樁往事,若是他沒有先遇到溫香,心里裝了溫香,會不會……
搖頭。
他怎么可以這樣想?他怎么可以……對不起溫香?
惱怒的快走幾步,聽到身后的踉蹌,不由又慢了下來。
立冬如今是他的丫頭了。這丫頭對阮玉知之不少,而且嘴又沒個把門的,整個一天真爛漫,他是不是可以……
思及他可以把立冬拿來就像立冬誘使千依叛變那般使用,頓覺損失一件心愛的袍子也沒什么了,卻絲毫沒有考慮他為什么如此的想知道有關那人的一切。
嗯,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嘛。
他于是停住腳步,抬起頭,感嘆了一句:“今晚的月亮真圓啊!”
而頭頂,云層密布。
月光費力的透出一絲半縷,卻很快被風卷了去。
空中,又飄起了清雪,冷冷細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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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是過了二月二回來的。
當時,金家人正歡聚一堂。
孩子們在堂中跑來跑去,撒下歡聲陣陣。
金家二老在前方正坐,時不時交流兩句。
姜氏沒有在自己位子上待著,而是立在金玦鑫身后,臉色有些灰敗。確切的講,離出年越近,她的臉色越不好,想來是知道自己執掌乾坤的日子為時不多了。那天春來院還請了大夫,說是姜氏最近有些睡不好……
金玦淼跟秦道韞相對而坐,一個風流蘊藉,一個淡若初雪,皆是沉默不語。
秦道韞一向目中無物也便算了,往日,金玦淼還看她一兩眼,可是今天,金玦淼還時不時的跟金玦焱玩笑一二,拍拍跑過身邊的兒子,卻與秦道韞連半點眼神的交流都沒有。
阮玉自龍抬頭那天被盧氏叫去立規矩,伺候飯局的時候忽然暈倒,大夫診曰是氣血兩虧,不宜勞動。
清風小筑的丫頭鬧著要去丞相府告狀,聲音大得都把丁嬤嬤驚動了。
老太太一身青衣走了出來,正趕上盧氏名曰探病實際是來興師問罪。
丁嬤嬤只往那一站,一言不發,盧氏一句“裝病賣乖”就卡在嗓子眼,把臉憋得比丁嬤嬤還僵硬。
于是阮玉最近便得了清閑,只坐在位子上,心情愉悅,但是動不動就能感到對面掃來的目光,令人頗不自在。
可是每當她調動好情緒,有力的回視過去時,金玦焱的視線便飄了開去。而當她收回目光,視線又飄了回來。
堅決不與她對視,卻又堅定騷擾。
阮玉只覺奇怪,不知他又抽什么瘋,打算搞什么陰謀。
立冬雖去了烈焰居,倒也經常回來,問起,亦沒聽說金玦焱如何虐待她,每日不過端茶送水,至于掃榻鋪床,更衣換袍,根本不假她之手,所以她的日子倒比在這邊還要輕松,反讓阮玉懷疑金玦焱的用意,只覺事有反常必為妖。
而反常的還有一人,便是春分。
每每立冬訴說那邊的自如時,春分總是臉色復雜,欲言又止,最近似乎多了不少心事。
阮玉想著,春分的婚期便在今年秋天。
原本去歲就該嫁的,卻為了陪著她而要多留兩年,可是馬家不樂意了。因為倆人年紀都不小了,若是春分再不嫁,就弄個丫頭開了臉,先生個一兒半女。
其實春分也是想不開,她做管家娘子是板上釘釘的事,就算成親也頂多離開一個月,還猶豫什么呢?前幾天馬家又來人了,也不知都說了什么,春分回來后就躲房里半日,出來時雖是梳洗了,還能看出眼角紅紅的。
這種事,她也不好勸,春分雖表面看著溫順,實際脾氣拗得很,最近情緒又起伏不定,難道是得了婚前恐懼癥?
此種癥狀在聽到立冬提起金玦焱特別要她照顧那個跪姿泥人時體現得特別嚴重。
金玦焱也是莫名其妙,把那泥人拿走了,前陣子又送來給她看,也不說看什么,她倒是見到“托盤”里的芝麻發了一層綠茸茸的芽。
立冬說,原有的托盤不見了,換了個新的,而且這新的托盤一看就不是出自姑娘之手,只不過有個托盤的樣子,手工粗糙得很。不過已經發出了綠綠的小苗,看去特別喜人。
有次,她趁金玦焱不在,想要把托盤拿下細瞧,結果托盤“長”到了泥人的頭頂,怎么也拔不下來。
她也不敢用力,因為她發現金玦焱好像特別寶貝這個泥人,上回有個叫龐維德的公子來拜訪,因為好奇摸了一下,他便怒了,弄得人家好生尷尬。
立冬還說,她知道百順偷偷的管泥人叫“小四”。
屋里的人都笑,唯春分神色古怪,不斷追問金玦焱還有哪些奇異之舉。
立冬撅了嘴:“你們怎么都這樣,一個問我四爺如何如何,一個總問我奶奶平日都喜歡做什么,立冬是你們兩邊的人,你們這樣,要立冬如何做人嘛……”
聽聞此言,連夏至的面色都變得詭譎起來,想說什么,但終究低了頭。
阮玉不禁提高了警惕。
金玦焱如此“關心”她,是不是意圖找她的小腳?他就要對她下手了?那么她是不是也應該給予有力的反擊?可是她對這個時空的一切依舊不熟悉,又無一人能贊成她的想法,她該怎么辦?
話說回來,如花算是她派到那邊的臥底。縱然金玦焱要立冬過去是不懷好意,但還是有所顧忌的,如花則不同,因為誰能防備一只小狗呢?
可是她很久沒有見過如花了……
提起如花,立冬便眉飛色舞:“四爺可喜歡如花呢,只要在家便逗著它玩,連奴婢都快近不了身呢。而且……”
她眨眨眼,湊上前:“四爺每晚還摟著如花睡覺呢……”
什么?
金玦焱跟如花……
也不知如花是個什么心情,想到如花曾經的宣誓:“我要出夫!出夫——”
阮玉的心情也復雜起來,轉念又想,如此算不算同床共枕?更或者是,肌膚之親?
兩個彼此討厭的人,如今卻陰差陽錯的走到了一起,也不知金玦焱若是得知真相,會是個什么心情。
想到這,不由抬了眸,睇向金玦焱。
恰在此際,金玦焱的目光也飄了過來。
甫一撞上,金玦焱竟發現阮玉在沖他笑,不是平日的敷衍,而是發自內心,直達眼底的笑,如停在枝頭久候陽光的蓓蕾,沐風而綻,剎那芳華,瞬間驚艷得讓人不忍移目。
他不覺心底一顫,簡直懷疑是自己的幻覺,又不由想自己做了什么得她心的事讓她忽然對自己改變了情緒。只不過若是細看,那笑意里好像還隱著一點點的詭譎,一點點的神秘……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正待細究,外面忽然傳來一聲報:“二奶奶回來了……”
堂中的熱鬧霎時一靜。
金氏夫婦截住話頭,更加正襟危坐。
金玦鑫也挺了挺身板,雙手搭在膝上,做出大伯哥的樣子,姜氏則猛的直起身子,目光直向門口,惱怒、憤恨、擔心、陰沉等情緒在臉上繽紛閃過。
金玦淼則擺出一副更為悠閑的姿態,唇角銜上不知是喜悅還是嘲諷的笑意,狹眸則已溢出春|色,好像很隨意的往門口看去。
秦道韞則仿佛周圍一切與她無關,別說是李氏回來了,就是玉皇大帝來了,她也照樣淡然自若,只唇邊一絲嗤笑忽現又忽消,即便是有人見了,也會懷疑是自己的錯覺。
阮玉則忙忙的收回視線。
方才她只是覺得好笑的睇向金玦焱,頗有些戲謔的意思,不想他轉過眸子,初時似是驚異,然而轉瞬就沖她彎了彎唇角。
那一刻,就好像浮云移過,于是日光乍泄,瞬間照亮萬物。
而她恰好抬頭仰望,亦被這光刺了眼,就仿佛有什么直達心里,讓滿心的陰霾也跟著“嗵”的一亮。
那一刻,她的心猛然一顫,似乎有什么瞬間明晰。
她被這閃亮嚇了一跳,急忙低下頭,手不由自主的攥緊了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