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境內。
棉憶找了許久才找到當時倉促爲阿爹埋葬的地方,只是,怎麼會呢?原本只是簡單的一個土堆而已,如今確是已經被人精心修葺過了,在墓碑的兩旁還種滿了格桑花,棉憶伸手緩緩的撫上墓碑,那裡只寫著棉之山之墓,並沒有寫是誰立的,但是棉憶也能猜出個大概來,這麼多年,還能記著阿爹得人不多。
棉憶深呼一口氣,將整個人都躺在了草地上。黑色絲綢般的夜幕上,掛滿一顆顆明亮如珠的星星,散發出璀璨的光芒,將整片草原都照亮了,棉憶怔怔的盯著草原的一邊,那裡曾經是她的家,只要她一回家,定能瞧見阿爹溫和的笑容,小時候她調皮,認爲自己身在突厥,爲何還要學習中原的文化,便常常偷跑出來這裡看星星,阿爹通常很快就能找到她,也不大罵她,只是和她一樣靜靜的躺著,和她說起以前在中原的事情,許多次,她都看到阿爹眼裡流出的眼淚了,那時候她不明白,但是現在她懂了,阿爹望的方向不是中原,而是王妃娘娘住的方向啊,他回憶的也不是中原的記憶,而是他們之間一起經歷的時光。
王妃娘娘,是這世上她唯一的親人了,一開始,她還恨過她,恨她的自私,阿爹爲了她連命都沒了,可是她呢?但是棉憶現在也終於明白了,她當時而是身不由已,一箇中原公主和親到這荒漠裡來,原本就已是一個可憐的人。
不知不覺,棉憶已經來到了她的帳外,她撒了點昏迷粉,帳外的士兵就盡數睡去了,她靜靜的看著眼前這座曾經金碧輝煌,極盡精緻,夜夜笙歌的大帳,現在如同蒙了一層灰一般,再不是當年的模樣了。
從東北角突然傳來一陣女子嚶嚶的哭泣聲,棉憶輕步走去,赫然發現哭泣的人正是義成公主,三年不見,她的容顏雖然依舊美麗動人。但是整個人整個人彷彿沒有生氣一般,波光流動的眼睛也早已盛滿了淚水,她用棉被緊緊的包裹住自己的身子,如同孩子一般雙臂環抱住膝蓋,將頭埋進腿裡。
“阿山,阿山。”她輕聲呢喃,如同在尋找她今生最愛的人兒,從前,他們還在中原的時候,只要她這樣叫他,他就會羞澀的滿臉通紅,然後溫柔的望著她,但是現在不論她再怎麼呼喚,他都不會再出現了。
“誰?”義成公主驚慌的將自己躲進黑暗中,待看清楚來人後,她似乎不敢置信。“阿憶!真的是你嗎?阿憶!”
棉憶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便知這些年她也定是不好過,看著
眼前的親人,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只得點了點頭。
“阿山,你這是原諒我了對嗎?你叫阿憶來看我就是原諒我了對嗎?”義成公主突然笑起來,晶瑩的淚珠從她多情柔媚的眼裡流出,她邊哭邊笑的看著棉憶,整個人似乎僵硬起來,雙手也侷促的放在身後。
棉憶突然不忍再看她,她想起小時候,她總是羨慕王妃娘娘能夠擁有仙人般的美貌與善良,她每次說的時候都能看到她眼裡慈母般笑意,她總是會耐心的替她解讀詩經,然後一起背誦,那時候的可汗還以爲她想念中原了,派人送了一批一批的中原物件給她,其實,她一直都用她自己的方式愛著自己,只是那時候年少不懂事,但是現在懂了又怎麼樣呢?
“你願意離開這嗎?我在中原買下了父親以前居住的宅院,如果你願意,可以去那裡。”棉憶忍不住的開口。
“離開這裡?一旦我離開這裡,突厥與大隋必將發生戰亂,現在戰事正緊,李唐日漸獨大,我的國家與人民還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我又怎麼能夠離開呢?那時候始畢可汗爲什麼不殺了我只是把我一個人關在這冰冷的大帳?不過就是因爲我是一顆棋子罷了,呵呵。” 義成公主自嘲般的笑笑。
“那麼,你多保重,還有,我去看過父親了,謝謝你爲他立的碑。”棉憶突然不敢再看這個命運跌宕的中原公主,爲了大隋朝,放棄了自己的丈夫與孩子,隻身來到這荒漠的突厥,到了現在,也沒辦法隨心所欲的過自己的生活,這一輩子,都爲公主這個名號所累。
“你不去看看頡利可汗嗎?他這些年始終都沒有忘記你,而且,墓碑也是他派人立的,如果不是他,我現在應該還像個奴隸一樣在這黃金屋中等死。”看著棉憶即將要走出大帳,義成公主慌忙叫道,她與頡利可汗之間的情愫,她看的清清楚楚,她不願意女兒一個人在這世上飄零了,頡利可汗是不錯的人選。
棉憶身體一頓,她微微側轉過身體,輕聲說道:“好好照顧自己,我以後恐怕很少有 時間來看你。”
說完,便走出了大帳。
帳外依舊是星光璀璨,將整片草原照耀的如同夢幻中的一般,清涼的夜風陣陣出來,像是也知道棉憶心中的痛楚,想要一陣陣的吹化它。
“誰?”棉憶警惕的看著帳篷後。
“阿憶。”
棉憶只聽這一聲就知道是他來了,頡利可汗。
“可汗。”她輕輕的叫道。
“哈哈。”頡利可汗仰天笑起來,他雖然在笑,但是臉上是無法掩蓋的悲傷。“我等了你三年,現在你終於回來了,卻叫我一聲可汗,阿憶,你的心當真是鐵做的嗎?”他一直在等待她的出現,剛知道她走了的消息時,他都快瘋了,他派人一寸一寸的搜索著草原,但是,沒有人,她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他只找到了棉之山的葬身之地,所以他就開始等,他知道只要她有機會來突厥,就一定會去棉之山的墓前拜祭,這三年來他一直派人守在那裡,一開始只能插暗樁,直到王兄病逝,自己弟承兄位做了可汗,這纔好好的修葺了棉之山的陵寢,那裡也一直駐守著士兵,他幾乎都等的害怕了,怕她一個女子早就葬身在這亂世之下,所幸,老天有眼,讓他再次見到了阿憶,活生生的阿憶。
“咄苾,對不起。”棉憶看著他這樣,不知道該說什麼纔是最合適的。
“不,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他遒勁的手臂用力的抓住她的手掌。“我只需要你陪在我身邊,阿憶,我不管你喜歡的是秦穆楚還是別的任何人,這三年,我真的怕了,我只要你留在我身邊就好了!”
頡利越來越激動,棉憶的手臂已經被他捏的淤青一片,但是他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裡,像是病入膏肓的病人。
“咄苾,咄苾,你弄痛我了。”無論棉憶怎麼使勁都甩不開他充滿力量的手臂。
“啊,阿憶,你可知你現在痛的不過是身體,但我痛得卻是整整三年的心啊”頡利無奈的鬆開手,他的聲音充滿了悲慼,如同草原上孤苦的孤狼。
似乎連風兒都被他的話說的傷心了,蕭瑟的吹過低矮的灌木,像是在訴說自己的悲痛。連那光亮的星空似乎也暗淡下去。
“咄苾,你還記得我我去敦煌之前的那天夜晚嗎?我們在草原上離別,那時候的我一直都以爲我將會是你的妻子,一輩子都不會離開突厥,但是你看看,天上的星空沒有改變,草原也依舊豐茂,連這帳篷都是一樣的,但是時光改變了最重要的東西,人心。我已經變了,不再是以前的阿憶,你爲什麼還要這樣苦苦等待呢?”
頡利可汗苦笑一聲,三年來,他已不再是當初年少衝動的咄苾王爺了,若是三年前的他必定是寧願兩敗俱傷也不要再讓她消失的了。“阿憶,是我妄想了,你的心裡一定是裝著他,當年你寫信過來說找到了兩情相悅的人,我只是衝昏了頭,想在想想,這三年,是不是他一直陪著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