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氏在南山侯府幾乎就是個半隱形人。特別是自上次兩人說話無意中發現,戚廷嶠從養外室開始就有和潘家勾結在一起之后,潘氏更幾乎就是個隱形人了。無聲,無息。
若說潘氏有什么心結,那就是沒孩子。
這個隱形人突然的就對自己的孩子那般執拗的示好,周朦朧心里在一萬個祈禱,希望只是單純的逗逗孩子,單純的出來溜達溜達,碰巧了而已。
心里這么念叨著到了花園入口,已經能聽到那邊榕樹下的低低的笑鬧聲了。
“蘭姐兒,喏,再吃一口……好吃的呢,甜甜的……乖,張嘴……啊……”
“好吃吧?好吃吧……呵呵……要不要再吃一口啊……哦,要啊,那再張嘴,啊……啊……”
“這么大的嘴啊……那不行,小口吃,慢慢吃,來……哎喲,你看你的小嘴巴,都糊成白胡子老頭了,呵呵,來,我給你擦擦嘴……擦擦嘴哦……”
“擦好了,漂漂亮亮的了……咱們再吃一口來……”
旁邊還有山梔的哀求,和趙媽媽無力的說辭。
“二奶奶,不能吃了。不能再吃了……二奶奶,小姐真的不能再吃了……”
“二奶奶讓我給小姐喂奶吧,該喂奶了,這糕點不能吃多了呀……”
平時面團兒似的潘氏卻是執拗的很,“吃什么奶,全是稀的,蘭姐兒這都長牙了,吃些松軟的糕點東西不妨事,我娘家嬸娘家的孩子五六個月就吃了……”
只是這些哀求都沒入香樟樹后面站著的周朦朧的耳朵里。<>
“大奶奶,不過去么?”陸英跟在周朦朧身后站著,已經不再喘息,卻依舊是緊張無比。
“唉……”周朦朧緩緩搖頭,“我不過去了。你去陪著小姐就行了,讓山梔去給小姐和二奶奶倒點茶水來就行了。”
說著她丟下不太明白的陸英,轉頭走了。“也別說我來過了。”
陸英擰著眉頭不解。平時但凡沒有周朦朧的吩咐,就是她們幾個,也不敢給小姐喂什么吃的,除了趙媽媽。
二奶奶……二爺連爵位都搶了去,二奶奶想生孩子都快想瘋了……她們一看到二奶奶盯著小姐的眼珠子,心里就害怕極了。更別提二奶奶拿著東西去喂小姐了,陸英和山梔是額頭上冷汗直冒,才暗中交匯了一下眼色,陸英借口肚子疼趕緊去找大奶奶來救場的……、
可是……陸英看看花園出口已經不見人影的地方,心里不甚明白,揉揉緊張發硬的臉頰朝里走去。
“山梔,我肚子疼回來了。你去給小姐和二奶奶倒點茶水來吧。吃了該口渴了。”
“啊?”山梔抬起頭,驚訝和疑惑在臉上變幻著。
“快去啊,吃太干了明天拉不出來,大奶奶該著急了。這邊有我陪著呢。”陸英沖她安撫的眨眨眼。
“哦,好吧。”山梔愣愣的,一步三回頭的去倒茶水去了。
周朦朧慢慢走回廚房,看到戚廷嶸和戚廷岍站在廊下兩張小臉發白,她吐出一口憋了一路的氣,才發現手一直握著拳頭,手腕都有些發酸了。
“沒事兒吧?”戚廷嶸大著膽子問道。
“沒事兒。<>陸英她們大驚小怪。”周朦朧淺淺一笑,說出來,心里還沒臉上鎮定。她望著戚廷岍和戚廷嶸如釋重負的樣子,其實自己心里何嘗不是。
“二嫂……自己還沒生養,定然是很羨慕有個小孩子的。”戚廷岍舀出一碗百合綠豆湯來,多加了些白糖,又想起周朦朧不愛喝這個,遂又放心重新去倒茶。“大嫂還是先喝茶吧,蓮子綠豆湯還在熬著,快好了。”
周朦朧感激的笑笑,接過溫熱的茶水一飲而盡。
“那這個給我喝了。”戚廷嶸瞧著戚廷岍放在一邊的湯碗,伸手端過來。“唉,二嫂也是可憐。”
周朦朧不禁側目。潘氏生不出來孩子,是戚廷嶠的原因,但是這個除了被攆出去的段氏,侯府應該沒有旁的人知道的。往往不能生育都是怪女人,戚廷嶸卻是同情潘氏。
戚廷嶸臉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低了聲音,“聽婆子們碎嘴說的,說是二哥現在又不大回他院子里了。好似是外頭又有人……”
“啊……你什么時候聽說的,怎么我不知道……”戚廷岍臉上微紅,驚訝的脫口而出。說完又趕緊捂住嘴巴。這樣的事情,她們沒出閣的姑娘家,聽都不好意思聽,私下議論當然更不妥當了。
周朦朧面沉如水,“祖母知道嗎?”
戚廷嶸咬了咬唇,“當是還不知道吧。父親應該也不知道。府里的事情父親都不管了。二哥之前禁足也只是那么一段時間而已,總不可能老拘在涵碧居。二嫂……二嫂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但愿是不知道吧。周朦朧心里嘆口氣。潘氏人雖然是面軟了些,但是,這樣千瘡百孔的人生,也確實是太慘了些。
周朦朧就一直在小廚房看著她們熬出三鍋不同的綠豆湯來。<>蓮子綠豆湯口味倒是清淡了許多,排骨綠豆湯卻是油膩一些,但是是咸口的,周朦朧倒是覺得不錯。
陸英和山梔才帶著趴在趙媽媽肩頭睡著了的小歡顏回來。周朦朧親自看著趙媽媽將小歡顏放在玉紗櫥床上,蓋好被子。小歡顏臉上還帶著天真無知的笑。
“陸英,廚房的綠豆湯,一樣盛一碗,送涵碧居去給二奶奶,就說是二小姐三小姐煮的,記得囑咐一聲,入秋了,不可喝多了。”出了玉紗櫥,周朦朧吩咐到。
陸英聽了吩咐親自去裝湯去了。山梔才隱隱猜測,大奶奶這是向二奶奶表示善意和感謝?
嚴氏午歇起來,在屋里正在讓素荷給梳頭。
“由著潘氏喂了?”嚴氏臉上嚴肅帶著怒氣。
“嗯。”素荷此時并沒有對著旁人時的潑辣,說話端著幾分小心,“剛剛小小姐回來,睡下了。大奶奶讓陸英給涵碧居送了下午二小姐和三小姐熬的綠豆湯。”
嚴氏怔忡了一下,頓了頓,才搖搖頭,“這孩子,我就說嘛,心還是太善。”
素荷不再說話,心頭疑惑。善?誰會拿自己的孩子泛濫善良?大奶奶是心太寬吧?
周朦朧請嚴氏派了個小廝去衙門里告訴戚廷岳,下衙過來一道吃飯,然后帶她們娘兒倆回家去。等小歡顏午睡起來,周朦朧心里默默緊張的陪著小歡顏玩鬧了一會兒,細細觀察覺得都很正常,并無不適,才把小歡顏帶到嚴氏屋里玩去。
嚴氏心里知道,但是也沒問,把小歡顏抱在懷里逗著玩兒,摸摸小手,熱乎乎的,頭也不燙,睡醒起來精神挺好的,就親自喂了小歡顏半碗蓮子綠豆湯。看小歡顏胃口挺好,嚴氏才算是暗暗放下了心來。
這事她只能當作是不知道。兩個都是孫媳婦,不管喜歡誰不喜歡誰,這樣懷疑揣度,斷然是不能出口的。再者,嚴氏也不是沒有惻隱之心的。潘氏在侯府的日子已經是這樣了,但是這一切根源于戚廷嶠。若是她這做太婆婆的再讓潘氏喘不了氣,潘氏怕是沒活路了。
到晚上快吃飯的時候,周朦朧狀似無意的提議道,“祖母,叫了二弟妹一道來吃吧。她在涵碧居也是一個人吃。”
嚴氏眼皮子都沒掀,點點頭,算是允了。
潘氏來吃飯的時候,見了誰,還是往常那樣,只低頭行禮,多余一個字都沒有,跟周朦朧見禮時,倒是多說了句,“謝謝大嫂的綠豆湯”,旁的話也沒了。倒是在嚴氏懷里扭來扭去的小歡顏,潘氏的嘴角不自覺的就露出了一絲笑意。
吃完飯,周朦朧抱著小歡顏在院子里指著地上的花盆給她看,“花。好看的花。蘭姐兒長大了梳小鞭子了,摘給你戴好不好。”
潘氏也從屋里出來,站在抄手游廊上看著小歡顏在周朦朧扶持下邁著小短腿兒。她遲疑了一下走過去,從袖籠里掏出一個荷包來,遞到周朦朧手里,“本以為蘭姐兒周歲你們要擺宴的,這也沒擺。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一把長命鎖,不嫌棄的話,你幫蘭姐兒收著。”
周歲禮周朦朧和戚廷岳商議下并沒有辦。因為之前滿月辦的盛大,周歲周朦朧就想低調一點,只接了嚴氏過去吃了頓飯而已。原來潘氏一直記掛在心里,只是,前陣子瀝北樓等事情忙,周朦朧甚少到廣玉山房來,所以這壽禮就一直沒機會送出來,而潘氏心里還有些忐忑,會不會送出去了,一回頭周朦朧就會隨手給扔了。
“呀,蘭姐兒有禮物拿了,開心不開心啊……”周朦朧詫異一閃而逝,連忙騰出一只手來拿過來,將蘭姐兒放在懷里用手臂圈起來,小心解開荷包,一把赤金雙魚長命鎖,倒是精巧可愛。
她當著潘氏的面,將長命鎖后頭的紅線展開,就系在了蘭姐兒脖子上,“咱們要謝謝二嬸,長命百歲呢。”
潘氏有些激動的擺手,“不謝不謝……”
蘭姐兒這才一歲多點兒,還不知道要愛好看呢,只咧著嘴露出幾顆小米牙笑,口水都往下淌了。周朦朧抽出帕子給她擦了一下,將蘭姐兒扶著往潘氏身邊送去,“來,讓二嬸扶著你走啊,這帕子臟了,我進去換個干凈的來。”
“好好好,你忙去,我會好好看著蘭姐兒的。”潘氏欣喜的伸出手,彎著腰小心翼翼的拉著蘭姐兒兩個胖乎乎的小胳膊,在院子里搖搖晃晃的走起來。
“來,先邁左腿,慢慢兒的啊……對了,真棒,再來……”
周朦朧特意在屋里逗留了一會兒,喝了盅茶,戚廷岳說天不早了該走了,兩人才跟嚴氏打了招呼出來。
潘氏見戚廷岳也出來了,連忙將蘭姐兒抱起來,小心交回周朦朧手里,小聲說道,“大哥,大嫂,你們要回去了吧,我也該走了。”
周朦朧笑吟吟沖潘氏點點頭,拉著蘭姐兒的小肥手在空中對潘氏擺擺手,“來,跟二嬸再見。蘭姐兒說二嬸慢走哦,下次我來了,二嬸再來跟我玩哦……”
潘氏臉上一怔,隨即笑了,沒說話輕聲走了,轉身的時候眼角的淚珠就無聲的滴落下來。
回去的路上,周朦朧就把事情跟戚廷岳說了一遍。靜悄悄的馬車里,除了她的聲音,就是車轍骨碌碌轉的聲響。
“上次養的外室,潘家還算是戚廷嶠的助力,那這次,怕是潘家也是知道的吧。不知道潘氏可知道了。”周朦朧低低嘆息。
“潘家……睜只眼閉只眼吧。”戚廷岳鼻尖輕哼,“這次,怕是連一只眼都不用睜了。潘氏在涵碧居過的怎么樣潘家也無所謂,他們只要還是戚廷嶠的岳家就行了。所以,戚廷嶠只能是養外室了。他后院就只能給潘氏留著。”
“切。誰稀罕。牢籠一樣。有什么意思。”周朦朧眼底一暗。
戚廷岳聳聳肩,反正這些跟他無關。“戚廷嶠和潘家糾纏是撈不著好的,遲早要把自己給玩死胡同里去了。”
這個話題兩人不再討論,不過戚廷岳還是小心將蘭姐兒脖子上的紅繩子解開,拿了那把精巧的雙魚長命鎖在手里反復研究,使勁兒嗅嗅,想了想還那袖口擦了一下張嘴咬咬看……直到確定沒問題了,才交回周朦朧手里去。
回去他們倆就回屋梳洗后,將蘭姐兒帶到屋里逗著玩了好一會兒,直到小人兒累了,才交給趙媽媽帶下去。
“會走倒是挺早的,怎么現在倒是還不穩當呢。”戚廷岳搖頭,非常不解。蘭姐兒還沒滿周歲,十一個月出頭就會走了,但是現在,都快十三個月,跟剛會走的時候比并無什么進益的樣子。
周朦朧嘟嘟嘴,“小孩子家怕摔跤。剛開始不知道輕重,會走就走開了,后來不是摔了兩跤么,趙媽媽說了,小孩子家就這樣,摔跤后心里怕,反而不敢走了。”小孩子家摔跤也是常事,周朦朧也并沒有怪罪看孩子的下人,只讓以后小心點兒。
戚廷岳撇一下嘴,“那她怎么只會喊娘,不會喊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