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乾旱,本應濃郁青翠的山林彷彿提早進入了秋季,風呼呼吹過,颳起無數枯葉翻飛。光禿的枝幹在風中左右搖擺,如鬼魅手舞足蹈,同時發出嗚嗚的淒厲哭聲。
風很凌『亂』,將空氣扯得四分五裂,單薄的青荇味若隱若現,時不時傳至鼻端。
視野一角突然闖入一片湛藍『色』的錦緞,滾著銀白『色』的暗紋,如海面騰起的細浪。
臉上的淚水此時差不多已經被風吹乾,人正眼神放空地望向遠方。她知道楚軻來了,卻無話可說,也不想對他說。
突然聽見撕拉一聲,然後一片袖子就遞了過來。
“擦一擦,省得沙子『迷』了眼。”他的聲音也淡淡的,順著風傳到了她的耳中。
看著眼前華光流彩質地上乘的雪蠶冰絲錦,平阮兒本來膨脹的煩悶心緒突然好似被人戳了一個口子,呼的一聲就癟了下來,理智也逐漸回攏。心中暗暗惱怒,這是安慰人還是損人?拿著一截袖子讓她擦臉,卻又替自己開脫,說是沙子『迷』了眼……
於是她冷冷回道:“不需要。”
他卻一把拽住她,然後直接上手把袖子抹上她的臉,說道:“迎風淚,得治。”?? 第一女將軍81
“你有病呀!”平阮兒這回是真的怒了,這是個什麼人,莫名其妙!直接一把奪過他手中的袖子,憤怒地扔在地上,使勁地跺了跺,彷彿那是楚軻那張欠揍的臉一般。
她彷彿用盡力氣一般,狠狠地踩著,碾著,好半天才停下來,卻發現楚軻正認真地看著她。
“發泄完了?”他輕聲問道,然後擡手,就要替她擦臉。
她當即習慣『性』警戒地退後一步,眼中帶著幾許茫然。他卻只是淺笑著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將她的鬢髮理順,然後用衣袖輕輕地擦拭著她的臉。
“上次截斷的是左手的袖子,這次是右手的,剛好湊成一對,你如何賠我?”他弄完之後後退一步,挑眉問道。
平阮兒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任憑他在自己的臉上胡來!聽到他的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賠你個大頭鬼!”
“也無不可,正巧軻某從未見過鬼怪,好奇不已。”
“楚軻,你有病吧?”
“嗯,確實有病,中毒已深。”
“有病,得治!”她將他的話悉數奉還。
“已無『藥』可救。”
“我看你真的無『藥』可救!哼!”說罷她便轉身準備離去,和這人拌嘴絕對是不明智的行爲。
“平阮兒!”他突然在她身後喊道,聲音中少了先前的玩笑與不羈。
她頓住腳步,卻不回頭,似乎在等他開口。
“至陽生陰,熱極生寒,當初接近你,便是爲了得到至陰之物純陽淚,只是如今,我卻再也不想看到你落淚。”?? 第一女將軍81
平阮兒僵住,未曾料到他竟然將一切和盤托出,熱極生寒?原來如此。而他當日在沁陽城頭上所說,也是真的,他圖謀的,真的是她的眼淚,還真是稀奇。
“如今紅家主得償所願,可否離開了?”她沉聲道,聲音中不辨悲喜。
他心中一沉,卻話鋒一轉,說道:“今日困局,有一個最好的解決辦法。”
噗通。
平阮兒彷彿聽到了心臟在那一刻試圖突破胸腔的大力跳動聲。
突然想起不久前逃離的那個問句:“做我妻子好嗎?”紅氏家主,其地位之尊,比之帝王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便皇甫勳貴爲赤焰國天子,也無法與之抗衡。若是自己答應楚軻,那麼皇甫勳便無法再控制自己,無法勉強自己。
只是,自己能答應嗎?
背脊依舊挺直,眼神卻茫然一片,如霧如霾。茫茫霧海中,她找不到方向,突然,一道血線劃破白『色』長空,噴濺在四周,撒開朵朵斑斕鮮豔的血花。
她似乎看到了一把長刀砍在父親的臂膀上,然後在拔出,帶出刺眼血光,飛揚,然後刀子再捅入父親的腹腔。場景轉換,然後是連綿熊熊的火『色』大火,大火之中,小璋子隔著囂張的火舌,含笑望著她。接著,大片火光變成沒頂的血海,母親躺在榻上,全身染血,一盆盆血水端出,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最後沒了呼吸……
不行!
她不能答應!
紅軻,我的命格已經妨害了許多人,不能在多一個你。
她沉沉地吸了一口氣,反問道:“你說的辦法,是指,嫁給你嗎?”
聽到她風輕雲淡的聲音,楚軻的心彷彿被重錘敲擊一般,卻還是鎮定回道:“紅氏主母,即便他貴爲赤焰天子,也無法強行求娶。”
爲何如此執著,我只不過是一個煞星而已。
“可是,我不想嫁呢。”她正式給了他答案。沒有退縮,沒有慌『亂』,坦陳了她的答案。
“你在害怕?”
“是!我在害怕!不知如此,我還愧疚!我有罪!我最親近的人都被我剋死了,一個個都死絕了!所以我害怕!所以你不要在『逼』我了可以嗎?我們本就無親無故,何必非得扯上關係,你難道想死不成!”她突然回頭衝他歇斯底里地吼道,情緒決堤,如洪水剎那淹沒河道平原,浩浩湯湯地朝前奔涌而去。
他一把捉住她的雙臂,穩住她激動得顫動的身形,定定地看著她,直要看抵她的眼底,鄭重道:“你沒有錯,不該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攬。”
“你根本就不懂!我不需要你來教我!”她一把推開他,站在不遠處怒氣洶洶地瞪著他,目光兇狠。
他頹然地嘆了一口氣,輕聲道:“我畢竟不是你,無法分擔你的苦楚,只是——”他袍袖一揮,指尖迸『射』出無數黑『色』火星,暗夜中,無數火焰如花朵綻放,剎那間將二人圍成了一個圈。同時臉上消失的黑『色』木棉印記又再次凸顯,妖豔鬼魅,攝人心魄。
“只是我想告訴你,平阮兒,你所害怕的事,你所擔心的事,永遠不會在我紅軻身上發生。”他手指輕點,一朵朵花好似活了一般,綻放開來,然後漸漸凝聚在一起,變成了一個與他一模一樣的人。不,不能稱之爲人,因爲這個人呈現出半透明的狀態。透過他的身體,甚至可以看見不遠處的草木。
“紅氏魂術聞名天下,召魂、鎖魂、溯魂、縛魂、攝魂、離魂、噬魂、生魂、血魂九術,從低到高,愈發艱難。生魂稱之爲魂術小成,又稱之爲生死魂,可以凝魂成形,擁有與本體同樣的力量,可以作爲魂魄永遠生存下去;血魂爲魂術之大成,所凝之魂,在本體死後,可以借體重生,與常人無異。而你現在看到的,便是我的凝魂。所以無論如何,我不會被你剋死。”
噗嗤一聲輕響,只見一朵黑『色』火焰迅速吞噬那凝魂的袍角,紅軻連忙強壓住口中鐵腥,指尖一點,將凝魂散去,又變作萬千絢爛花朵。
“我不會輕易死亡,所以你不必有任何心理負擔。如果你害怕,我答應你,我會走在你之後,親手替你『操』持葬禮。”
轟——
平阮兒的腦袋彷彿被雷火炮轟擊了一般,沙土飛濺,濃塵滾滾,『亂』糟糟一團。心裡卻好似一鍋沸水,沸騰滾滾,冒著騰騰熱氣,似要將四肢百骸、五臟六腑都薰暖一般。
竟然有人說出這麼滑稽可笑的話來,不是同死,而是告訴對方我會爲你『操』持葬禮,還真是……可爲何,這麼好笑的事,她卻笑不出來,只覺得鼻頭好酸、好酸。
一行淚從眼角滾落下來,淌進嘴裡,還是那麼鹹,卻不是那般苦了,甚至還帶著微微的甜。
“所以,答應我好不好?”他輕聲詢問道,伸出手將她的眼淚接到手心裡,冰涼的淚珠在他的手心在微微『蕩』漾,“我不會讓你有爲我流淚的機會。”說著手心裡的黑『色』印記突然將淚水吸收,剎那變成一朵嬌豔火紅的木棉花,而他臉頰上先前突然出現的木棉花也變得不再妖豔魅『惑』,而是帶著雨『露』的光澤,灼灼耀眼。
平阮兒錯愕地看著這一幕,驚異於他的變化。心裡感動與訝異交織,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你是我的救贖。”他溫柔地將她攬在懷裡,低聲道。
平阮兒依舊僵硬著身體,腦袋裡全是剛纔那一幕,以至於他究竟說了什麼也沒有聽清。過了好一會兒,她突然伸手,然後推開了他。
“讓我想一想好嗎?”她沉聲說道,眸子下垂,長而直的睫『毛』掩住了眼底裡幽深的光澤,“我想一個人走一走,不要讓經護法再跟著我,可否?”
楚軻的脣角牽開苦澀的笑意,她總是多疑而敏感,估計是剛纔那一幕讓她覺得不安,甚至覺得自己有所圖謀,所以纔會這樣吧。不過,他該說的都已經說了,該做的也已經做了,他不願意『逼』她太緊,若是她再想不通,那麼他再重來又何妨。她想要想,他給她時間便是。
“嗯。”他輕聲回道,順手輕柔地將她臉上的淚痕全被擦乾淨,動作溫柔,小心翼翼。
她也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眸子,裡面滿滿全是愛意。只是,她還是需要好好想一想。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她已經不是曾經的平阮兒,再也輸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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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劇透呀!腫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