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大眼瞪小眼,互不退讓。兩雙鳳眼都是同樣的精緻深邃,彷彿能將人的魂魄吸引進去。
“咳!咳咳!”楚軻突然咳出血來,他受了嚴重的內傷,若非回府時楚筠急忙將各種靈藥倒出讓他服下,恐怕此刻早已是一具冰涼的屍體,不得不說,天龍池的禁制很強悍。
“二哥!”楚軻手法極快,轉眼間封了楚軻幾處大穴,心裡後怕不已,也意識到了楚軻的救治刻不容緩,語氣不由得軟了下來,嘆息道:“算了,先去威遠侯府!”說著便小心翼翼地將楚軻背到背上,直接從後窗躍出,運足輕功朝威遠侯府奔去。
父親去世得早,在他心底,二哥亦兄亦父、亦師亦友,就是那不可攀登、只能仰望的巍峨高山。他打小崇拜的便是自家二哥,總是亦步亦趨地跟隨著二哥的腳步。直至二哥十歲時被指定爲家主繼承人,入歸靈山靈殿閉關三載,這期間他才獨自浪跡江湖,拜入鬼醫門下,潛修醫術。
轉眼五年一晃而逝,他小有所成,回到紅景山之後才發現二哥已經能夠喚醒了體內天火,並能夠運用自如,操魂術與輕功都已無人能及。
同年,二哥順利登上家主位。
但後來,楚筠慢慢發現一個問題。
——他的二哥,只穿水雲間所產的雪蠶冰絲錦所制的衣物。而且,還戴上了面具。
紅氏衆人皆知,紅氏新任家主容貌氣度皆舉世無雙。自己雖與二哥面貌七分相似,卻仍然不及二哥半分尊華。二哥向來極爲討厭別人盯著他的臉發呆發癡,所以戴上面具也無可厚非。何況二哥自小就極爲優雅,一應用具無不極度精緻,紅氏又是千年大族,比皇室還尊貴,以雪蠶冰絲錦爲衣,這也毫不誇張。
只是雪蠶只有死亡之域玉里峰和紅氏歸靈山纔有,原先紅氏歸靈山的雪蠶冰絲都是內部製作,可後來不知怎麼的,娘竟然與運城孫氏達成協議,讓他們的水雲間來運作,自那以後,二哥穿的衣物都是水雲間的……
衆人都認爲這是娘與孫氏聯姻,故意賣孫氏面子,二哥則是因爲水雲間的工藝。而他卻從中嗅出端倪,原因無他,只因他是藥君,天生對藥物比較敏感。
三年前,他曾隨師父鬼醫到過運城,運城的水極冷極寒,他與師父無意間闖入一座地下溝壑,竟然發現了傳聞中的“寒極池”!而孫氏製衣煮絲的水,正是用的寒極池流淌出來的泉水,只不過世人都不知道而已。這也是爲何水雲間的衣物比較柔軟,卻又不易劃破的原因。
之後,他又發現二哥在尋找至寒之物,直至今日二哥揭下面具露出天火印,他便知曉自己的猜測是對的!二哥確實想要用極陰極寒之物壓制,甚至是封印體內天火!
而此次隨二哥一起下山的乃是乾坤兩大護法,經緯二大護法則坐陣紅景山,協助娘管理紅氏族務。乾坤護法的武功雖然不如二哥,卻比自己高多了,比皇室影衛更是綽綽有餘!平日裡兩大護法均在二哥身邊暗處保護,而此次二哥竟然受了重傷,且危在旦夕之際卻不見兩大護法身影!這說明什麼?二哥是故意隱瞞的!封印天火的事進行得十分隱秘!甚至連他的影子護衛乾坤護法都要瞞住!
想到這兒,楚筠愈發不解:二哥,你究竟要幹什麼!
“二哥,這會兒你去威遠侯府幹什麼?”他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天池水,侯府……有……”楚軻的聲音很輕,在呼呼風聲中細若蚊吟,若非楚筠耳力過人,只怕會聽不見。
楚筠恍然大悟,熱極生寒,原來如此!
平阮兒去到書房後,給猴子去了一封信,大概將今日發生的事交代了一番。然後又招來小六,聽他彙報了一些京中各府的動向,又下了幾道命令,這才屏退隨從,獨自一人在書房中靜坐了許久。
是夜,星河燦爛,點點斑駁星光照進窗來。靜默無聲中,平阮兒閉目沉思,腦中思緒紛亂。
半晌,她霍然起身,獨自一人打著燈籠走出房門。
夜,很靜。
和著自己的腳步聲,平阮兒來到了祠堂。
高大的牌樓,烏青的瓦片,灰白的牆體,夜間的祠堂更添莊嚴神秘。平阮兒仰頭凝望,即便看不清,她卻依然能在腦海中勾勒出“平氏宗祠”四個大字那剛勁端正、挺拔有力的筆觸來!
心中自豪油然而生,紊亂的心緒也逐漸歸於平靜。
推開高大沉重的門,平阮兒朝祠堂深處走去。途徑過廳、天井,不一會就來到了空曠且高的祠堂正廳。
一個黑衣人閃現出來,單膝跪在平阮兒跟前,“郡主!”很顯然,這是專門看管打理祠堂的暗衛。
“隨意點幾盞燈就好,我想上炷香,然後一個人靜一靜。”
“遵命。”暗衛聲音平淡無波,對於平阮兒突如其來的造訪也絲毫不感到詫異,埋頭聽令行事去了。
平阮兒將燈籠放在門邊,然後走上前去,暗衛默默將點好的香遞給她。平阮兒雙手拿著香在祖先的牌位前拜了三下,然後纔將香插入香爐中。
此時大堂中已經點燃了燈盞,不是很明亮,卻足以讓人看清周圍物品。
香菸嫋嫋中,平阮兒的目光一一掃過面前列祖列宗的牌位,從上至下,最後落在了“顯考平公諱懷祖府君生西之蓮位”上。她定定地望著牌位上的字,眼眶突然就潤了。
旁邊就是母親的牌位,她敬重母親,對於母親捨命將她艱難生下一事更是打心底裡感激,甚至,還有著內疚慚愧。只是母親給她的印象實在是太單薄了,從小到大,她對於母親的認識只是停留在“自己的出生是母親用性命換來的”這一認知上,與此不同的是,另一個人卻滿滿地佔據了她從幼兒到少女的整整十一年生命!
那就是——父親。
是那個威風凜凜、嚴肅冷峻的大將軍,是那個慈祥而固執的臭老頭,將她一點一點拉扯大,手把手教會她拉弓射箭。她還記得記憶裡遙遠而熟悉的老爺們的汗味與廝殺的血腥味,也還記得那隻粗糲大掌的溫度,甚至還記得父親炸雷般洪亮的聲音……
鼻子突然一陣泛酸,她仰起頭,將眼淚逼回眼眶。因爲爹爹曾經說過:女孩兒有淚也不輕彈,何況是立志斬將殺敵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