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忠心底尚有疑惑,但他知道,只怕這些疑惑會一起隨他去地下,永遠被埋葬。人生走到這一步,他倒也沒太多的遺憾,哪怕是那些拼死一戰的將士,他也顧不過來??伤闹腥杂袚鷳n,那就是天策!天策雖向來不喜阮天浩,但天策卻天性善良,只怕到最后關頭,還是會記掛著兄弟情義。若是因此而中了阮天浩的奸計,可要如何是好?
正當阮忠躺在這兒擔憂不已的時候,候在不遠處的大軍已開始有些騷動。雖說阮忠離開前,再三叮囑一定要等他回來再行動,但眾將士等在那兒還是覺得心底總有不祥的感覺。
有將士來到副將身邊詢問:“將軍,咱們難道就一直守在這兒嗎?”
“主帥離去前是怎么交代的,想必不用我再重復吧?”副將一本正經地說道。但實際上他心中也有些犯嘀咕。
突然,前方傳來馬蹄嘶鳴聲與喊打喊殺聲,驚得大家瞬間慌亂起來。副將疾呼:“大家鎮定些,迅速做戰斗隊形,準備迎戰!”
然而還不待大家做好準備,千軍萬馬便已殺了出來,擂鼓喧天,聲勢浩大!為首的正是平南王!
眾將士面對仿佛是從天而降的敵軍時,幾乎都慌亂不已,手足無措。副將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將軍只怕是誤中陷阱,兇多吉少了!
想剛才將軍便是朝這個方向走的,而如此短的時間里,平南王便率眾殺出來,可見是已經遇到了將軍父子。若不然,以將軍豐富的經驗與臨機應變的能力,斷然不可能不通知他們的。他之所以沒通知,只怕原因只有一個,他現在已是生不如死甚至……
來不及多想,副將反應迅速,立刻組織眾將士全力反擊。這些將士們各個訓練有素,除了一開始的疲于應對,之后也漸漸能與平南王的人馬相抗衡。
平南王眼見自己這邊有了傷亡,不愿戀戰的他高呼一聲:“放毒!”
只見他那邊所有人都從身上拿出藥丸,含在嘴里,緊接著便是漫天的白色粉末鋪天蓋地而來。副將心中暗道不好,連忙大聲喊道:“屏住呼吸,迅速撤離!”
可不待他們真正撤退,那些粉末便已經被他們吸入得差不多。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所有人都同阮忠一樣,躺在地上,無法動彈。
平南王坐在高頭大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方才還不可一世的將士一個個地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心中暢快無比。正在這時,阮天浩從人群中走出來……
原本地上的所有人看見他,就像是看到救星一般,紛紛投去了希冀的目光。而令眾人大跌眼鏡,始料不及的是,平南王從馬上翻身躍下,來到阮天浩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語氣中滿是欽佩:“天浩啊,你真是足智多謀??!竟能有這樣絕佳的計謀!令本王佩服,佩服!”
“王爺客氣了!這些人快些處理,省得夜長夢多!”阮天浩冰冷地說道。
平南王一聽,深以為然:“好,本王即刻叫人處理?!笨聪蛩?,問道,“縱火,如何?”
“隨意,處理干凈即刻!”阮天浩的眼底閃過不耐煩。
平南王看出他心情不好,多嘴一句:“天浩,你爹那兒,是交給本王處置,還是你自行解決?”
阮天浩挑眉反問:“你這是在懷疑我?”
“不敢,不敢?!逼侥贤踹B連擺手。說實話,自從兩人聯手至今,他是真的對阮天浩心生懼意。一直以來,他所表現出來的心智籌謀與心狠手辣叫人觸不及防。他生怕有朝一日,自己哪里若是得罪了阮天浩,也會被他毫不手軟地除去!因而,平日里他對天浩并不敢太過分。
阮天浩滿意地看他如此態度,隨即道:“你放心,老爺子那邊肯定是萬無一失!中了我的毒,又耗了那么長時間,除非即刻有絕世醫術相救,否則斷然是活不了的?!?
平南王聽他用如此森冷的語氣論及自己的親爹,竟覺得背脊生涼。
他們的談話被地上的眾將士盡數聽見,副將怒不可遏地道:“阮天浩,你就是個畜生!你就不怕遭報應,天打雷劈嗎?”
阮天浩冷冷一笑,來到副將面前,抽出佩劍,毫不猶豫地在他臉上劃了一劍:“你本可以少受些罪,可若再多嘴饒舌,我便叫你生不如死!”
副將強忍著疼痛,不服輸地狠狠瞪著阮天浩,吼道:“落入你這等豬狗不如的人手上,我但凡吭一聲,就枉為男兒!”
“好!有骨氣!”阮天浩朗聲大笑道,隨即用佩劍在副將的臉上劃了一下又一下,時而重,時而輕,時而快,時而緩。周圍的人均屏住呼吸看著這一幕,偶爾竟能聽見那佩劍與皮膚的撕拉聲。
而副將也始終謹守他方才的話,愣是沒有吭一聲,一直忍著,怒視阮天浩。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氣……
阮天浩看著被他劃花的臉,厭惡地將佩劍狠狠刺入副將的胸口,許久之后,方才吩咐平南王身邊的隨從,將他的佩劍取回來。
阮天浩處理完這些事,便翻身上了馬,絕塵而去。
平南王也不愿多耽擱,按著阮天浩給他的指示來看,江南的大軍都埋伏在半路的,他正好可以趁此機會將他們一網打盡,也好叫季舒玄知道他們的厲害!
“放火!”平南王冷漠地命令道,“剩下的隨本王撤離!”
他身后的十余人應一聲是,其余的人皆跟在平南王的身后井然有序地離開。
山上的樹林中,本就是深秋時節,地上隨處可見枯樹枝與樹葉,一遇火,迅速地燃起來。加之山頂的風呼嘯吹著,那火便越燃越烈,火焰很快便將躺了一地的將士包圍起來。
平南王的人皆是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耳邊響徹著那些人的哀嚎,鼻尖充盈著皮膚被燒焦的味道。算著時間差不多,十余人中為首的那人喝一聲“撤退”,余下的人便飛快地離去。
在這邊大火逐漸蔓延到阮忠身邊時,縱然他從不認命,也知道自己是回天乏術。在這樣的環境下,他身中劇毒,動彈不得,除了等死,別無他法。
若僅是他一人倒也還好,可連累了千余名將士的性命,實在讓他追悔莫及!千不該萬不該,就不該聽信阮天浩這個孽障的話,或者說,當初就不該讓他隨軍南下!若是他不再身邊,哪里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而現在看來,他擔憂的還不僅是這千余名將士,更多的將士均埋伏在沿途。他們并不知曉阮天浩的真實面目,他若想算計他們,豈非易如反掌?
阮忠這一生,第一次有了“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感覺,他甚至連去通知一聲的能力都沒有!他漸漸絕望,放棄了抵抗,也不再去擔憂自己無能為力的事。臨死前,腦海中只剩下一個人——蔣氏!
他與蔣氏是少年夫妻,感情甚篤,可以稱得上是伉儷情深、相濡以沫。原本他早已解甲歸田多年,這一次若非是皇上主動找上他,他也不會重披鎧甲,上陣殺敵。臨行前,他與蔣氏相約,等到凱旋,便拋下所有事,陪著她游山玩水,走遍大好河山。
年輕那會兒一時糊涂納了孫氏入府,近些年來,感情越來越淡,幾乎快要形同陌路。而孫氏看上去也并不在乎,她所求向來是金銀珠寶一類,既如此,阮忠已想好,將京中的府邸給她便是。他只要有蔣氏在身邊,那日子便是只羨鴛鴦不羨仙!
原本想得很好,可現在看來,似乎一切都是枉然。他已沒法再履行對蔣氏的諾言,先行一步,去那邊在等她吧。他這邊出了這樣的事,想來天策一定會調查出來,為他報仇的!以天策的孝順看來,蔣氏也算是能有個幸福的晚年……
臨死前的阮忠難得想著這些兒女情長的事,心中苦笑道:又是先下毒,再縱火,這一連串的法子阮天浩倒是用的極順手!從前對白府如此,現在對他也如此。
大火雖還暫時未燃過來,但這兒是下風處,伴著風,濃煙滾滾而來。很快阮忠便在這樣的濃煙中陷入了昏迷……
阮天浩騎在馬上,按著他的計劃,沿途的人皆會被平南王清理干凈,不會有人發現他從中的手腳。但他向來是行事穩健之人,凡事皆要萬無一失,才能放心。
他化妝一番,假意深受重傷,逃回了營寨。原以為營寨中除了留下看家的外,應該沒什么人才對。不料卻在營寨中看見了除與他同路的那一千余人外的所有人!
大家見他這番樣子回來,又是孤身一人,皆關切地圍上去,聊表關心,問及阮忠等人的事。
阮天浩心思轉得飛快,眾目睽睽之下,立時做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來,拉住其中一個副將的手,哭道:“這一切都怪我?。∈俏姨铰犌閳笥姓`,所有人均中了平南王的奸計,死傷慘重!我與父親失散,九死一生地逃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