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天一晚上都在皺著眉頭,卻怎么也再抓不到那一閃而過的靈光。結(jié)果搞的是,等到吃完喝完后,郝茂德便一直心中惴惴,毛四也是忐忑不安。
兩人一個是擔(dān)憂是不是飯菜沒合了這位新貴的口味,回頭再給找了麻煩。一個卻是尋思著是不是自己說多了,讓都頭大人惱了自己。
畢竟嘛,這郝姑便算名聲再怎么兇惡,始終卻是個能捏的出水來的美人坯子。多少人雖然絕了將其納入房中的念想,但想著能結(jié)些露水姻緣的心思,卻實在不在少數(shù)。
這位都頭年少風(fēng)流,倘若也是存了這種心思自然也是正常。可有了自個兒今晚這么一出,會不會有讓蕭都頭覺得自己暗藏譏諷的意思?若是那樣,這可算是馬屁拍到了馬腳上了。
毛四心中忐忑,嘴中便有些發(fā)苦。便再好的美味到了口中,也都是味同嚼蠟了。
偏偏郝家父女上了菜后,那郝姑便往旁邊一坐,兩手支著下頤,從頭到尾都是一瞬不瞬的看著蕭天,眼中那春情,連瞎子都看的清楚。而再看蕭都頭,卻也是波瀾不驚的,好像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一樣,這讓毛四更恨不得使勁甩自己倆耳刮子才好。
好容易等這頓飯吃完,郝氏父女一直將兩人送出了大門。與自家老子和毛四不同,郝大姑娘的心思卻全在蕭天臉上的創(chuàng)口上,一再的叮囑他小心,莫要被風(fēng)吹了,最后還羞答答的將自己汗巾抽出,往蕭天懷里一塞,這才扭頭跑了。
看著這一幕的毛四,當場連自殺的心都快有了。好在之后蕭天對他的態(tài)度,看上去并無什么特別,這才讓毛四心中稍安。只是暗暗發(fā)誓,他么的以后就是看到這位爺跟母大蟲玩嗨皮,他毛四也決不再多說半個字!
蕭天卻哪知道他這許多心思,他一直還在糾結(jié)著那個飄忽不定的念頭呢。具體究竟是什么拿不準,但卻隱隱的感覺,應(yīng)該是跟解決阿沅的事兒有關(guān)的。
待到離了四季春,揮手將快要崩潰了的毛四打發(fā)走,這才深一腳淺一腳的往自家小院走去。
此時月已中天,夏日的晚風(fēng)到了這個時辰,也終于褪去了白晝的悶熱,而是帶著些微的清涼,和夜間獨有的露氣,撲在面上,讓人不由的心中煩躁漸消,自有一股清爽之意。
他一個人低頭而行,等到出了西市,四周便徹底安靜下來,一顆心也隨之漸漸沉靜下來。看著腳下的影子淺淺淡淡的不時的變幻著,忽的心中若有所悟,再抬頭時,前方自家小院已是映入眼簾。
院門前方,此刻正有一人負手而立,月光下,白衣勝雪,衣袂飄飄,仿若仙人謫塵一般。
蕭天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意,腳下愈發(fā)加快了腳步之余,臉上已是露出真心的笑容。
白衣人也終于聽到了腳步聲,回身看過來后,一手捋須笑道:“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呵呵,看賢弟兩頰殘紅不消,眉鎖情愁,卻不知是被哪家小娘子拘了魂去?”
蕭天面上一抽,苦笑搖頭,抱拳道:“好你個長卿兄,既來了此處,必是知我的煩惱,卻偏如此消遣于我,豈不有失君子之道?”
說罷,上前雙手抱住來人手臂,兩人相對哈哈大笑。這人,卻正是徐瓊徐長卿。
開了院門請了徐長卿進去坐下,蕭天卻微微有些尷尬。他就自己一個人,空頂著個家的名兒,于他而言,只能算個旅館罷了。別說奉客的茶葉,就連口熱水都沒有。
徐長卿哈哈大笑道:“你這堂堂都頭,看來竟連我這秋風(fēng)客都不如。”說笑著,自顧起身走了出去,再進來時,卻不知從哪拎出個小壇子,另一手還捏著個油紙包,站在院子沖他微微揚了揚,笑道:“這般良宵,正好對月小酌,便算為兄賀你安居之喜吧。”
蕭天大喜,也不矯情,連忙搬了小桌矮凳,便在院子里擺了。兩人相對而坐,徐長卿拍開小壇子,登時酒香四溢。又將那油紙包打開,卻是幾樣鹵水。
蕭天笑呵呵的接了壇子過去,給兩人都填滿了,一邊笑道:“長卿兄忒也小氣,便只這點東西就打發(fā)了我,還說什么賀我安居之喜。虧我不曾真?zhèn)€要擺酒相賀,否側(cè)若都如你這般吝嗇的,
我豈不是要虧死?”
徐長卿猛翻白眼,撇嘴道:“好歹我這有酒有肉的,你這主人卻只出個場地,偏還這許多鴰噪,羞也不羞。”
蕭天大笑。兩人便舉杯對飲,說笑幾句后,徐長卿伸手拈了顆蠶豆丟入嘴中,曼聲道:“吳家那檔子事兒,你究竟怎么打算?”
蕭天眉頭一挑,面上笑容漸漸斂去,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卻不將杯子放下,只在手中把玩著,眼中奇異的光芒一閃而逝,淡然道:“人家家大業(yè)大的,又是按著規(guī)矩辦事,我又能怎樣?”
徐長卿不說話,兩眼直直的盯著他看,蕭天笑吟吟的對視著,并不退縮半分。
半響,徐長卿忽然展顏一笑,搖頭道:“你休瞞我,可是欲效博浪一擊?”
蕭天笑容不變,眼神卻是驀地一凝,將手中杯子放下,取過酒壇又將二人酒杯滿上,這才緩緩道:“何以見得?”
徐長卿撇撇嘴,抬手點點他,哂道:“你那性子,看似平和,實則剛厲驕傲,最容不得冒犯。若非如此,又豈有擁柳山莊結(jié)怨之事?吳家此次把出這等手段,已是等若欺到了頭上,你卻偏如此沉靜,要不是存了破釜之心,安能如此?更何況,你方才掩飾的雖好,但氣息中卻有殺伐之音,又豈能瞞的過我?”
蕭天暗暗吃驚,不想他只一介文人,卻有如此敏銳。正要再找由頭辯解幾句,徐長卿卻如同自語般又道:“蠢材,明明手中攥著大把的優(yōu)勢不用,非要行那匹夫之勇。便一時成了事,又豈能瞞盡天下人耳目?屆時人人自危,處處提防,甚至連原本的助力都因而存下戒心,也不知會不會悔不當初了。”
這番話一入耳,蕭天不由的心中狂震。他當時起意以雷霆之勢解決此事時,未嘗沒有過這方面的顧慮,只是他怒火填膺之下,上一世的行事慣性,便不由的又占據(jù)了主導(dǎo)地位。
上一世他只是孤身一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一擊之后或迅速遠飆,或潛蹤沉匿。旁人對他的態(tài)度是敵視還是疏離,于他毫無半分關(guān)系。甚至說,因而使人對他越是顧忌懼怕,對他越是有好處。
但是到了這個時空卻不一樣,他既然想溶入尋常人的生活,就必須像普通人一樣,建立自己的人脈圈子,獲得更多人的認可和接受才行。如果再像上一世那樣,人人對他談之色變,唯恐避之不及,那便一切都成了虛妄了。
徐長卿一番話,尤其是最后一句,更是引起他的反思。這事兒他確實能做到不留首尾,讓人抓不住把柄。但是,這個世界哪有傻子?就算能瞞過當時,只要回頭有心人沉下心稍稍推敲,就能將一切都想明白了。
沒有確實的證據(jù),那只是說律法拿他沒辦法。可是這樣一來,更是讓所有人都對他起了忌憚之心。誰知道哪天他一個不高興,會不會對自己也來上這么一手?
而正如徐長卿所言,最怕的是,因此連目前對他持幫助之心的人,也心中存下忌憚。真若如此,可不是弄巧成拙了嗎。
他心中想著,臉上神色終是不由的變幻不定起來。皺眉沉思半響,猛然間心中電光一閃,抬頭看向老神在在的徐長卿。
這家伙大晚上的巴巴跑過來,又毫不留情的戳破他的把戲,難道只是圖個痛快?別說以他的了解,這廝絕不是那種無聊的人,更何況,方才他可是明明白白的說了,說自己什么握著大把的優(yōu)勢云云,這說明他必然是有了更好的計策才是。自己放著這么個大能不去請教,虧得當初還想著請人家出來幫自己呢,怎么如今就這么遲鈍了呢?
想到這兒,他不由濃眉一展,起身恭恭敬敬的對著徐長卿一揖,誠懇的道:“徐兄金玉良言,振聾發(fā)聵。小弟慚愧,還望兄大度恕過,有以教我。”
說罷,一揖到底。
徐長卿連忙扶住,伸手請他坐了,這才正色道:“賢弟驚才絕艷,并非庸人。或許只是久在域外,孤身一人慣了,行事之際,便少了些思量。日后還望賢弟遇事三思,須知人生世間,事態(tài)人心才是最難把握之處,稍不留神,再回頭已是悔之晚矣!切記切記!”
蕭天受教,躬身應(yīng)了。
徐
長卿這才又恢復(fù)了懶散模樣,身子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略一沉吟,并沒繼續(xù)說吳家之事,卻忽然問道:“那支百人隊是怎么回事?”
蕭天一愣,隨即笑道:“無他,利益耳!”當下,便將昨天去了東大營的種種事端一一說了。
那天他以言語引起馬振的注意,待到屏退眾人,這才將自己給縣令龐博獻上的,那個鹽貨準入的買賣詳細說了。
馬振外貌看似粗豪,實則卻是個鬼精鬼精的,一聽之下,哪還有不明白里面貓膩的?兩眼放光之際,眼珠兒只微微一轉(zhuǎn),當即便大手一揮,果斷派出了以呂方為首的一支百人隊。
蕭天起初還沒反應(yīng)過來,天知道,他不過只是想著借此分潤些好處給馬振,以加強兩人之間的紐帶而已。至于馬振是不是真的實際參與,其實并不是那么重要。
只是馬振隨后幾句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話一說,這才讓他猛然醒悟,暗暗嘆服這些個當官的,果然沒一個善茬兒。行事之狠辣、思慮之周密,真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馬振的話不多,“…….如今局勢動蕩,周邊不靖,我派這隊人過去,一來是為了城防之慮;這二來嘛,鹽貨準入一事乃是善政,我這做縣尉的,自也當有個明確的態(tài)度才是。有了呂方他們過去,既代表了我,也能讓一些鼠輩警醒下…………嘿,我想,龐潤豐也必然是樂見的,于公于私,總是讓他少了些掣肘………”
聽著蕭天細細將這事兒說了,徐長卿半闔著眼簾,思索了下又道:“那呂方移師城中后,令出何處?真?zhèn)€是那兵曹處嗎?”
蕭天目光一閃,眼中有贊賞之色劃過,臉上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曼聲道:“這個自然啊,軍令勘驗上可是寫的明白的。不過嘛……..”說到這兒,呲牙一笑,又道:“臨行前,馬縣尉是有話的,道是除了城池防務(wù)外,其他事兒就大可不必讓兵曹司勞心了。嗯,有什么其他事兒的話……….咳咳,通過接觸,馬縣尉覺得小弟頗通軍務(wù),勉強算的上可造之材,呂將軍還是可以與小弟多多商議的。”
徐長卿目光一凝,隨即與蕭天相對呵呵笑了起來,如同兩只狐貍一般。
“……我大宋自太祖陳橋起事,至今歷八帝,約百六十余年,一直以來,便奉行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之策…….”
點點頭,徐長卿微微挪動了下身子,讓自己坐的更舒適些,這才開始說道。只是一張口,卻是先從大宋執(zhí)政理念說起。
“…….因著這一國策,始有今日之興盛,開前所未有之繁榮。此固然為國朝之幸,卻不知亦執(zhí)政之弊初……..
自仁宗以降,先有慶歷新政,后有熙寧、元祐之變,究其因由,非唯治國,亦是治人也……..
……………………………………………….”
“…………豪紳林立,世家橫行,鼠謀狗竊之徒汗牛充棟,明察細目之余,莫不與之有千絲萬縷之聯(lián)系………
………一國一朝如是,延伸而下,一縣一地莫不如是。然則,此真不可治乎?吾不以為然!
古語有曰:民心似鐵,國法如爐!倘若從上而下,真?zhèn)€認真起來,試問何人敢拒?豈不聞貧不與富爭、民不與官斗之言?何以如此?唯勢力、實力、正統(tǒng)、大義八字。
今賢弟雖為小吏,卻居官身。雖根基尚淺,卻有一縣之尊、掌兵縣尉為奧援;而吳家雖豪富,不過仍為草民。此番所為之事,看似繞開了官面,卻不知等若剝了縣尊臉面……
彼消此長之際,正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之時。只要將紛爭牽扯上官面,試問其時,縣尊是何態(tài)度?縣尉又是何態(tài)度?”
徐長卿繞來繞去一番說,蕭天先是迷茫,漸漸的卻越聽眼睛越亮,猛然間想及先前自己心中劃過的那個模糊的念頭,不由的霍然開朗。
借勢!不過這次卻是要借助官府之力!只不過卻要通過什么因由去借呢?
他搔搔腦門,索性也不想了,直接向徐長卿請教。徐長卿微微一笑,湊近過去,低笑道:“此事易耳!正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這事兒,卻還是要著落在阿沅姑娘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