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 蕭勁簡直恨不能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因此,他不會注意到, 聽他面帶尷尬把話說完後, 賀千妍的模樣業已從目瞪口呆變成了滿臉通紅。
是了, 他哪能想到, 在那備受煎熬的三天三夜裡, 看似深度昏迷的女子實際上曾恢復過少許的意識。那時,賀千妍試圖使勁撐開眼皮,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 它們太沉了,她睜不開, 只迷迷糊糊地感覺到身上熱乎乎的, 好像還有誰一直從背後託著她、抱著她。後來, 她還感覺到有什麼軟綿綿、溼漉漉的東西鑽進了她的嘴裡,有些霸道又有些急躁, 一個勁兒地往她喉嚨裡灌水。如今想來,莫非竟是……竟是他的……
腦袋裡突然“嗡”地一聲響,賀千妍只覺整張臉都要熱得炸開了。是以,她頂著一張猶如火燒的面孔,睜圓了眼珠子, 幹瞪著不敢直視於她的男子。
屋子裡徒然陷入了微妙的寂靜, 蕭勁沒臉繼續吭聲, 賀千妍也沒法故作鎮定, 兩人就這麼尷尬地待在那裡, 半晌無言。
直到蕭勁生怕女子真就想不開繼而逼著自己擡起頭來,他才因目睹了她兩頰的紅雲而怔了神。
女兒家的嬌羞之色, 他不是沒在她臉上見過,只是那個時候,她一心一意將那李慕則當成是她的良人,所以,他僅僅是作爲一個旁觀者,得以目睹。
然而此時此刻,她正對著他的臉,全然是因爲他的一番話而變得面紅耳赤。
蕭勁忽然就呆若木雞。
偏偏就在他傻愣著回不過神的時候,對方卻猛地別過腦袋,氣息不穩地出了聲:“我知道了,你累了,趕緊回去歇息吧。”
啊……???
蕭勁接著發怔。
“怎麼還不走?”
呃?她……她生氣了?討厭他了?!
最擔心的後果之一似乎出現了,蕭勁登時慌了心神??墒牵饲榇司跋拢植缓枚嘧鳡庌q,生怕說得越多就描得越黑。最關鍵的是,他完全不曉得該如何安撫她的情緒,所以,只能像個做錯了事的小媳婦似的,垂著腦瓜,慢慢地站起身來。
“那……那我回屋去了……你……你多躺著,別……別想太多……”
賀千妍兀自拿側臉對著他,破天荒地沒有搭理他。
蕭勁欲哭無淚地跑了。
怎麼辦?。壳у焕硭@是要跟他絕交了嗎???
越想越覺悲劇的男子整個人都不好了——此等焦急卻無力的感覺,很快就在他的心頭籠罩了層層陰雲。
第二日,他一整天沒去看她,第三天、第四天也是,他怕見了面尷尬,更怕最後一根稻草壓死他這頭快要走投無路的駱駝。
好吧,比起駱駝,他覺得,眼下的自己更像是一頭把腦袋埋進沙土裡的鴕鳥。
嗷——怎麼辦?!
如此惶惶不安的情緒,一直持續到了女子可以起身下牀的這一天。蕭勁每日打聽賀千妍恢復的情況,得知她已然可以下地,忍不住就跑去她所在的院子外探頭探腦。
然後,他好死不死地撞上了同樣前來探視的連忱白。
眼瞅著對方分明同自己撞了個正著,卻只面不改色地看了自己一眼,就從容不迫地往院裡去,甚至還在不久後同女子說上了話,躲在角落裡的蕭勁險些就要咬牙切齒了。
憑什麼他就可以若無其事地跟千妍說話!明明他也看了的!啊呸呸呸!
蕭勁在心底狠狠地把自己跟連忱白都唾棄了一番,隨後暗搓搓地目送女子迎了男子進屋。
真是氣煞他也!
在心底忿忿不平地畫了個圈圈詛咒某人,他就那樣陰惻惻地在暗處盯梢許久。
是以,當兩刻種後自女子閨房走出,連忱白遠遠地就望見了依舊在院外若隱若現的蕭勁。
他視若無睹地跨出了院門。
打從這天起,蕭勁便發現,事態開始朝著難以收拾的方向發展。
是的,他遭到了賀千妍的冷待,可連忱白卻跟她越走越近,這叫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時,簡直巴不得立馬衝到女子的跟前告訴她:那道貌岸然的傢伙也非禮了你!用他那兩隻眼珠子!
可惜,他不能病急亂投醫到身爲百步卻還去嘲笑人五十步——想要解開他二人之間的心結,還得靠他冷靜下來,同她開誠佈公地談一談。
但是,這男女之間的事情,哪兒能像商人談生意那般公事公辦?蕭勁削尖了腦袋,想要找個合適的時機找賀千妍說話,卻都被她或不著痕跡或顯山露水地避開了。
蕭勁鬱悶極了。
若是換做別的女子,大不了他就娶了她,一輩子對她負責,一輩子好好待她。可偏偏對方是賀千妍,是他在不知不覺間喜歡上的女子,更是揹負著血海深仇的“血靈引者”,他珍視她,尊重她,不願她有半分爲難抑或半分的不情願,更覺著,以自己眼下的身份,根本配不起這個流淌著皇家血脈的天賜驕女。
他順藤摸瓜地想到了許多,原本鬱結的心情倒是漸漸被一種失落與沉寂所取代。
這些天光顧著使性子,他居然差點忘記了許多不該忘的。
蕭勁仰天悵然喟嘆,不料這一幕,已被令他如此的女子收入眼底。
說實話,賀千妍是有點奇怪的,明明前幾日還總能感覺到自角落裡投來的哀怨目光,這兩天,那目光的主人卻不再整日地跟著她了。
又不理人家,又在意著人家是不是還在眼巴巴地瞅著自己,賀千妍覺得,自己這矯情勁兒也是夠了。
其實……她沒有怪他,也沒有怨他,只是……不曉得該如何面對他罷了。
畢竟,赤(和諧)身裸(和諧)體地坐在浴桶裡,和一個年紀相仿的男子肌膚相親,饒是她上輩子已然嫁作人婦、嘗過雲雨,這心裡頭還是有些承受不住。
更何況,對方是他,就更叫她不知所措了。
所以,明知他爲救她付出了無數心力,她的內心還是充斥著各種不自在的感覺。
這等異樣的感受,讓她無法直視他的眼睛。
只不過,這一躲就是十天半個月的,是不是過猶不及了?他是不是不高興了?覺得她不識好人心了?
這天,實際上也很糾結的女子“路過”了男子的臥房,絞著帕子停住了腳步,又咬著嘴脣往前走去,最後還是皺著眉頭繞了回來。
讓她始料未及的是,就在一咬牙、一跺腳決定還是臨陣脫逃的那一刻,轉身欲走的自己竟好巧不巧地跟自外歸來的蕭勁打了照面。
她僵住,他也怔住。
須臾,她擡腳意欲落荒而逃,卻被及時還魂的男人伸手拉住了胳膊。
時隔多日的又一次肢體接觸,讓兩人都跟觸了雷似的往後彈了開。他們一個猛地縮回手掌,一個驀地收緊身子,皆是不自然地別過了腦袋。
過了一小會兒,還是蕭勁當機立斷、把握時機,一個箭步衝到了女子的跟前。
“我們談談,好嗎?”
賀千妍低著頭不吭聲,可蕭勁認爲,這便是她默認的表現。
他鬆了口氣,環顧四周,見四下無人,便也不把她請進屋裡,免得她更加尷尬。
“泡藥浴的法子,是我自作主張了,”以最快的速度沉下心思,蕭勁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女子微顫的睫毛,開口單刀直入,“可若是老天爺給我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我也還是會作出一樣的決定,因爲我要救你,就算你醒來後氣得要砍了我,我也還是要救你?!?
賀千妍聞言不語,依舊在那兒埋著頭,倒是面上的窘迫之色,因他從容不迫的一番話而逐漸褪去了幾分。
“只不過,我到底是……看了你的身子……雖然只是一小部分……我的意思是,我到底是對不住你,你要打要罵都可以,我決無半句怨言,就是希望你……別像這些天這樣,不理我。”
說什麼呢……她像是那種蠻不講理、是非不分的潑辣丫頭嗎……什麼打啊罵的,她怎麼可能……
“如果……如果你心裡還是不痛快的話,等有朝一日你大仇得報了,要我徹底從消失也成……”
直到此言一出,心下犯著嘀咕的女子才倏地一怔。
什麼意思?!
賀千妍突地擡起腦袋,睜圓了眼,注目於眼簾微垂的男子,漸漸地,看他的眼神變得不可思議。
難不成……他是在向她表明,她可以動手殺了他,徹頭徹尾地抹殺這段不怎麼光彩的過去嗎???
頓悟了對方的言下之意,女子只覺渾身的氣血都在逆流而上。
“胡說八道些什麼呢!?”
蕭勁被她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驚得猛打了個激靈,一雙落寞的桃花眼更是不由自主地擡起,與她四目相接。
“你……你怎麼……”怎麼能爲了這種事,連命都不要了呢???
她磕磕巴巴地起了個話頭,卻發現關鍵的部分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我就是怕你……”
“怕我再也不理你,你也不能說這種話呀!”
眼瞅著女子一改數日來熟視無睹的態度,轉而情緒激動地打斷他的話,蕭勁的舌頭忽然打了結。
他……他是怕她同他恩斷義絕來著,可是,他更怕她從此心存芥蒂,再也沒法愉快地過活啊……
不過,他好像只猜對了前半部分?
正這麼思量著,蕭勁看著賀千妍突然面色一凝,跟個泄了氣的皮球似的,蔫蔫地垂下了腦瓜。
“我……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你那麼拼命地救了我,我怎麼會怪你?我……我只是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自處罷了……”
女子扒拉著自個兒的手指,低眉不自覺地眨巴著眼,寥寥數語越說越小聲,可蕭勁卻將她的幾句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你真沒怪我?”
賀千妍攥著手絹默默搖頭。
“當真?!”
“嗯……”
“呼……”
這回,輪到蕭勁變成個癟了氣兒的球了。
謝天謝地謝祖宗謝路人……她沒生他的氣,沒生他的氣……沒生他的氣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