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明確表態(tài), 讓蕭勁心裡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之後,賀千妍又心平氣和地同他解釋了,說自己打小長在深閨, 畢竟不比江湖兒女不拘小節(jié), 經(jīng)歷此事, 心中難免有些彆扭, 希望他能給她一點兒時間, 別再自顧自地胡思亂想。
人姑娘家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蕭勁一個自小闖蕩江湖的大男人,自然不好再扭扭捏捏、患得患失。
於是, 歷經(jīng)尷尬的兩人終於“冰釋前嫌”,回到了事發(fā)前的狀態(tài)。
一切看似迴歸平靜, 可唯有當(dāng)事人心知肚明, 有些窗戶紙, 捅破了就是捅破了,饒是心裡再如何勸自己不要去想, 看到對方那張臉的時候,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心頭一動。
所幸蕭勁明白,大仇未報,賀千妍決計沒那個心思去考慮什麼風(fēng)花雪月、兒女情長,而他, 自當(dāng)一如既往地守在她的身邊, 直到她實現(xiàn)夙願的那一天。
是日, 已值六月下旬, 本該慶賀朝寧公主死裡逃生的送親隊伍中, 卻毫無預(yù)兆地爆發(fā)出女眷們悽楚的哭喊聲。
公主的閨房內(nèi)傳出消息,說本已漸漸康復(fù)的女子不知何故突然不省人事, 情況急轉(zhuǎn)直下,不等先前救她的大夫再次施針喂藥,她就口吐鮮血,猝然仙逝了。
噩耗傳開,知情者痛哭流涕,前幾日還喜氣洋洋的鮮紅竟一夜之間染成了素白。爲(wèi)公主身染劇毒一事操碎了心,蕭大夫受不了病人遽然離世的打擊,黯然離去;同樣日夜擔(dān)心卻最終無力迴天,送親使臣閒郡王也是心力交瘁,只一臉倦容地吩咐手下人置辦後事,便再無一語。
日子一晃而過,時至七月初一,暑熱餘溫未退,昨日還熱熱鬧鬧的大華皇城內(nèi)今兒個卻滿是肅殺之氣。皇帝提前接到了朝寧公主暴斃于歸途的訊息,一早便宣佈停了早朝,率領(lǐng)文武百官於宮門外躬身相迎。
如此待遇,怕是大華歷史上的頭一遭了。
由此可見,皇帝對於這個有功於兩國邦交的異姓公主還是相當(dāng)重視的。
可是,重視又有何用?人都死了,一切皆已成空。
一羣年齡迥異的大臣們一臉嚴(yán)肅地跟著頂頭上司立於日頭之下,望著自遠處浩浩蕩蕩而來的白色長龍,心裡想什麼的都有。
送親的變成送喪的,這公主也是紅顏薄命。
誠然,本以爲(wèi),她至多隻是遠嫁他鄉(xiāng),被個沉迷女色的一國儲君困在深宮後院一輩子,誰料想,這一走竟是真正的“有去無回”,短短幾個月的時日,連命都搭了上去!
不值,不值啊!
朝中衆(zhòng)臣多少都對這個主動請纓的朝寧公主生出了些許同情,他們不動聲色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發(fā)現(xiàn)堂堂宮廷重地外竟難得允許百姓圍觀,一同恭送這位□□有功的和親公主,心道皇上也是做足了表面功夫。
然誰人能料,就在各懷心事的君臣目視那護送棺木的隊伍漸行漸近之際,卻有人無意間發(fā)現(xiàn),這太陽分明是越爬越高了,怎麼天色反倒越來越暗了呢?
心下犯著嘀咕,不少先後留意到這一異常情況的大臣們紛紛舉頭望日。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天哪!平日裡滾圓滾圓的太陽,此刻竟成了彎月形!!!
“皇上!”
是以,當(dāng)人羣中爆出第一聲驚呼,繼而有越來越多的人朝著太陽指指點點時,大華國的九五之尊也發(fā)覺了這一叫人心驚的天象。
聽聞動靜的人都大爲(wèi)震驚地仰著各自的腦袋,上至肱骨之臣,下至黎明百姓,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爲(wèi)這不期而至的驚天異象心生悸動——唯有騎著駿馬、領(lǐng)著長隊的送親使節(jié)連忱白,擡頭微不可察地瞇了瞇眼。
開始了。
是的,開始了,一場讓皇城衆(zhòng)人始料未及的大戲,開始了。
黑影食日,天色大暗,本意是前來迎接公主靈柩的百姓們大多慌了心神。
太陽要被吞沒了!每天從東方升起的太陽,突然就要被那可怕的陰影吞沒了!是不是他們做了什麼觸怒天神的錯事!?令天神一怒之下收回了普照大地的陽光,要讓他們終日生活在黑暗之中!?
驚慌失措的大華子民紛紛跌跪在地,拼了命地叩拜祈求,求天神息怒寬恕,莫要收走他們賴以生存的日光。不光是不懂天象的尋常百姓,眼睜睜看著平日裡明媚耀眼的光芒就要被黑影吞噬,連那些飽讀詩書的達官貴人們也情不自禁地陷入慌亂之中。更有甚者當(dāng)場腿腳一軟,做起了和他們眼中那些無知草民一樣的事情——磕頭跪拜,連聲求饒。
裂口一經(jīng)打開,場面很快便趨於失控。一國之君看著這突如其來的驚(和諧)變,臉色漸漸從錯愕變到慍怒。
慌什麼?!這些人究竟在慌什麼?!不過是太陽被遮住了而已!他們作何嚇得抖如篩糠!?憑什麼就這樣朝天討?zhàn)垼。縿e搞錯了,他是天子!他纔是他們理當(dāng)俯首稱臣的天之驕子!!!
然此情此景之下,饒是皇帝心中再如何憤怒,也不可能當(dāng)場就衝著六神無主的子民們亂髮脾氣。他勉強冷靜下來,高聲命侍衛(wèi)們趕緊點起火把,以免四周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清。
回過神來的宮廷護衛(wèi)們立馬照辦,漸變漸暗的天幕下不久就燃起了團團火光。
而這個時候,那一輪圓日已然被吞得只剩一道細鉤了。
皇帝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實際上,他也曾在異物志上讀到過這罕見、異常的天象,書上沒解釋原因,只說日蝕是個不吉利的東西,所以,他沒興趣研究,也沒條件研究。只不過,他未嘗料想,自己在位之時,竟會碰上這晦氣的玩意兒。
然而,事情既已發(fā)生,他就得儘可能地平息由此帶來的騷動。
於是,思緒流轉(zhuǎn)的男人啓脣將欲一言。
“紅日——是紅日!!!”豈料九五之尊尚未來得及張嘴發(fā)話,一聲卯足了力氣的喊叫就從人羣裡爆了出來。
或站或跪的一行人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那聲源之處,只見星星點點的火光中,一個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忽然從黑壓壓的人堆裡站了起來,他顫顫巍巍地指著那業(yè)已泛著紅光的一彎太陽,猶如鶴立雞羣,叫人不能不定定地注目於他。
不過很快,人們就紛紛擡頭,順著他所指的方向,重新望向那幾近漆黑的天際。
果不其然,方纔只是顏色加深的火球,如今已赫然變成了一枚血紅的彎鉤。那晦暗中透著光亮的色澤,較之日出日落時那等溫暖的橙紅,莫名多了幾分沉重與污濁感。它就像是一個站在陰暗角落裡的妖魔,正幽幽地咧開嘴,向惶恐不安的人們露出猙獰的笑容。
“紅日如鉤!是不祥之兆!不祥之兆啊!”就在大夥兒都因所見所聞而心底發(fā)怵的時候,那個提醒他們注意這異常景象的男人又兀自喊了起來,“天神動怒,人間暗無,唯有見血,方能避禍啊!”
寥寥數(shù)語,簡單粗暴,卻直擊人心。
果然!這恐怖的日象果然是天神發(fā)怒的徵兆!
在這個尚未開化的年代,道士說的話,終歸是有些分量的。更何況是在此等人心惶惶的關(guān)鍵時刻,縱然他是胡言亂語、危言聳聽,也愣是能成爲(wèi)衆(zhòng)人心目中指點迷津、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只是,這“唯有見血,方能避禍”是何含義?
幾個耳尖心活的大臣忍不住開始思忖著,是不是要殺掉些觸犯天顏的無知小人,以其鮮血祭祀天神?
正盤算著候選人的名單,他們就聽到大華百姓們忽因日光全無而哭爹喊娘起來。
真沒了!太陽真沒了!人間暗無!人間暗無!!!
眼瞅著好好的太陽不知不覺間竟變成了一個黑洞洞的圓球,本該陽光普照的大華土地此刻更是如黑夜般伸手不見五指,人們內(nèi)心的恐懼瞬間膨脹到了極點。
此情此景下,饒是自詡處變不驚的一國之君也不免受了影響。
日蝕……日蝕!莫非這真是天神降罪,不滿他這個天子的所作所爲(wèi)?!不……不可能!他不過就是殺了一個“血靈引者”而已!不過是殺了個小丫頭而已!!!
誠然,歷史上將“血靈引者”偷偷除掉的帝王又豈止是他一人?!他們無非是爲(wèi)捍衛(wèi)自己的皇權(quán),才剷除異己罷了!既然上天讓他們成爲(wèi)真龍?zhí)熳樱譅?wèi)何要派什麼“血靈引者”來撼動他們的皇位!?
這是天的錯誤!是天犯下的錯,就當(dāng)由他們這些天子來糾正!!!
越想越覺周身血流逆涌,皇帝倏地眸色一寒,當(dāng)機立斷地下令道:“來人!那賤民妖言惑衆(zhòng),居心不良,著將其押入天牢,嚴(yán)加審訊!”
“是!”幾名宮廷侍衛(wèi)即刻從觀天后的震驚中抽離出身,只緣不論何時何地,他們都得唯帝王之命是從,因此,他們這就乾脆利落地抱拳領(lǐng)命,踏著整齊的步伐邁向那慷慨激昂的道士。
依舊坐在馬背上的連忱白沒一會兒就留意到了這幾個氣勢洶洶的侍衛(wèi),他驀地眸光一轉(zhuǎn),一雙眼牢牢地盯著那漆黑的棺木。
公主,是時候了。